当生活就是每天机械的重复的时候,时间就会过得快起来。

接到段泽川的电话的时候,谈翊才想起来,又快要到他的生日了。

“怎么样,三十五岁好歹也是个整生日了,不大办吗?”段泽川问他。

“不了。”谈翊没什么兴趣,确切的说,这些年来似乎已经没什么事情能引起他的兴趣了,他的人生仿佛一潭不流动的死水,没有源头也没有去向,日复一日的上班,下班,休息,像一台持续运转的机器。

“哎,你平时也不怎么参加聚会,好多人想找机会给你递个名片都找不着,给他们条路嘛,多认识些人又不是坏事。”段泽川可以说是谈翊身边唯一一个知道全部内情的人,几年来谈翊和往日的圈子也逐渐断了联系,只有他还能时不时说上句话。正宸日益势大,越来越多的人试图结交谈翊,也有不少想让他搭线,搞得他烦不胜烦。

“没必要。”

“你真的是……”段泽川听到对方简短而冷硬的拒绝,叹了口气,“也不光是生意上的人,主要是叫你出来放松放松,我真觉得你绷得太紧了,迟早要出问题的。刚好有几个朋友,我攒个局,大家出来吃个饭怎么样?”

段泽川想起许清婉的托付,咬了咬牙,委婉道:“都是单身,交个朋友呗。”

这次谈翊直接把电话挂了。

段泽川无奈地耸了耸肩,许清婉拜托他的这件事实在是个烫手山芋,这个电话打过去之前他就猜到这样的结果了。

他三岁大的女儿坐在地毯上,手里拿着一列小火车,好奇地看着他:“爸爸,你在跟谁说话啊?”

段泽川弯腰把小姑娘抱起来:“爸爸在跟你谈翊叔叔说话呢,给你买了南瓜车的那个。”

“哦!谈翊叔叔!”小姑娘开心极了,“他什么时候来找我玩啊?我好想他!”

段泽川看着女儿天真烂漫的笑颜,心里却是有些难过,小姑娘当然喜欢他,每次谈翊到家里来,总会花很多时间陪她玩耍,买许多的礼物。但段泽川不止一次见到这样的画面——谈翊看着他女儿,眼神却没有聚焦,似乎穿过了她小小的身体,看到了别的什么。

如果谈翊和季淮的孩子能顺利出生,现在大概也是两三岁了。

三年了,段泽川是眼看着谈翊一步步把自己封闭起来,他不接触工作以外的人,更没有再找过合适的omega,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工作上,就好像工作是他的一根救命稻草,是唯一能证明他存在价值的东西。

在他全力以赴的推动之下,正宸飞速发展扩大,衍生出了更多产品和副产业链,逐渐呈现出垄断的态势。除此之外,苍穹也在大规模的资金扶持下发展壮大,已经成为国内数一数二的慈善基金会。

这是真正的名利双收,不论是名声还是金钱,谈翊都身处金字塔的顶端,但段泽川却能感受到他并没有因此得到愉悦或满足,做这些,只是该做而已。

段泽川叹了口气,陪女儿搭积木去了。

谈翊挂了段泽川的电话,打开手机上的日历翻看。虽然他没记清楚自己的生日,但今天是季淮的忌日,他早早就做好了标记。

三年了。谈翊的目光转向办公桌上的相框。他手机里没有季淮的照片,这还是从季暖暖那里拿到的,截掉了她的部分,留下一个笑意盈盈的季淮。拍照的时候季淮正在准备做移植手术,虽然脸上带着掩盖不去的病容,但精神很好。

他如同自虐一样把这张照片放在办公室里,反复提醒着自己犯下的错误,一遍遍加深对季淮的悔愧和眷念,唯有这种痛苦,才能让他感受到自己还活着,而不是真的沦为了一台工作机器。

这天他走的很早,三点多就离开了公司,驱车赶往陵园,他在路边的花店里买了一束花,管理处大都是黄白菊,但他拿的是一束红艳娇嫩的玫瑰,一如多年前季淮送给他的那一束。

弯腰将花放在季淮的墓前,玫瑰热烈灿烂地怒放着,给肃杀哀戚的墓园增添了一丝生机。谈翊看着照片上季淮生动的眉眼,过了很久才开口说:“我来看你了。”

“对不起。”

他和季淮说了很多很多次对不起,可惜他都听不到了。

很多人都告诉他时间会修复一切,但事实上并不是所有伤痛都可以通过时间来治愈。与其说是被修复,不如说是被迫习惯。

季淮的死,是无可挽回的事实,所以谈翊就算有再多的悔恨,也只能默默地咽下去,或许余生在这种悔恨中煎熬,也算是对他犯下的错的惩罚。

谈翊对着季淮的墓碑说道:“我打算过些日子领养一个孩子,就在你们福利院里,年纪大一点,太小的我养不了。”

他顿了顿,苦涩地说:“家里有个孩子,还多些人气。”

他实在无法再忍受每天回家后空****的房间。四百多平的豪宅仿佛一座豪华的囚笼,幽禁着他,凝视着他,让他无数次在深夜里辗转难眠。

谈翊有太多话没有地方可说,但即使在季淮的墓前,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倾诉,他沉默着在陵园守了很久,不说话也不动,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

直到天完全黑下来,他才回过神。

“我先走了,改天再来看你。”谈翊说着,转身离开了。

陵园在市郊,这个点路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宽阔的六车道马路上只有谈翊黑色的宾利在飞驰。前方笔直的大路延伸到视线尽头,与道路两边晕黄的路灯交叉到一个点,消失于天际。

谈翊降下车窗,夏末的风灌进车里,还带着一丝溽热,但呼啸而至又席卷而去,依旧是令人酣畅。谈翊踩在油门上的右脚微微加了些力道,风声愈发凛冽,犹如实质般刮卷着,扑在谈翊的脸颊上。丢在车窗前的公司大厦的出入证被风吹得来回翻飞,像是下一秒就要乘风而去。

两边景色飞速倒退,夜幕下的行道树影连成一片黑色的云海,路灯的灯杆密集而均匀地向后消失在谈翊的视野里。

谈翊又加了一把油门。

灯杆倒退的速度已经快成了虚影,即便是有减速玻璃,也能鲜明的感受到此时谈翊的车速已经到了一个骇人的数字。如果此时谈翊垂下视线,就能发现仪表盘上的指针指到了一百四,远远超出了限速的八十。

可谈翊却没有停下来,他感到在极致的速度下,整个灵魂都有些飘**,心脏剧烈而快速的跳动着,肾上腺素急剧分泌,那些压抑着的、隐忍着的痛苦都被挤压到了舌尖,他突然很想大声地吼出来,好将那些压的他喘不过气的负担稍稍倾泻一些。

风声烈烈,宾利如同离弦之箭一般飞速掠过,原本就照明条件极差的夜间道路上,乍一看如同一道鬼影。

而就在这时,一辆载满了建筑材料的超载货车,从一旁的支路上拐上大路。

深红色的货车在夜幕里宛如一头黑色巨兽,车后斗被砖石材料填的满满当当,甚至在上方堆出了一个山尖,捆着麻绳的防水布盖在上面,也阻挡不了一些碎石块从车斗的缝隙里掉落出来。

司机已经赶了十几个小时的路,困的呵欠连连,过于长的车斗让他无法像普通轿车一样灵活的拐上大路,需要直接开上中间车道。

货车司机横冲直撞惯了,连后视镜都懒得看,直接搂一把方向盘,操纵着大货车开上了路。

就在这时,一声巨大的钢铁撞击的响声突然在他耳畔爆开,猛烈的冲击力将这个荷载超过十五吨的大家伙都撞击得猛然一晃,往前冲出去好一段路,玻璃碎裂和钢铁刮擦的声音传入耳畔,让司机的瞌睡醒了个十成十。

他手忙脚乱的踩下刹车,降下车窗,试图去观察车祸的情况。刚一把头伸出去,司机的脸色便一片惨白,他缩回头,哆哆嗦嗦的从副驾驶上摸过手机,连续拨了几次才成功的打出122,吓得连话都说不清楚。

外面的轿车已经是稀碎一片,勉强能看出一个钢架壳子,钢化玻璃和车前灯全部碎裂,整个前盖扭曲掀起,里面的机械零部件七零八落。

是根本不可能有人存活的车祸现场。

交警很快就来到了现场调查,即便是经验丰富的交警,看见如此惨烈的车祸现场也不由得心悸,救护车和警车呼啸着抵达,在专业人员的指挥下开始施救。

货车司机下了车看见那辆轿车的车标后更是吓得浑身发抖,他哆嗦着去抓交警的手臂:“警察同志,我正常行驶的啊。”

交警挡开他的手:“我们会调查道路监控的。”

司机还在努力解释:“这真不是我的责任,他肯定超速了,不超速不可能撞成这样……”

“上路车应该主动避让直行车,你懂不懂交规?我们会划分责任方的,你等调查结果吧。”交警严词训斥。

“那路那么宽!”司机急了,“警察同志,他不刹车,不打方向盘,他自己撞上来的,他找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