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谈翊沉声道。

“这个人有案底。他今年四十多岁,在十九岁那年他家的邻居欺辱了他母亲,他把人杀了,判了十年,出狱之后没有正经工作,一直偷鸡摸狗。十年前他接了一个单子,挖了一个omega的腺体,给他二十万。”段泽川将他查到的信息缓缓道出。

谈翊皱起眉:“那个omega是庄烨霖?”

“不是,她也是A大的学生,和你们一届,她叫白昕。”

谈翊毫无印象。

“你可能不记得了,但是她应该追求过你。”段泽川说道。

在当时审讯张一河的笔录上,张一河的原话是“就小年轻那些情情爱爱的吗,你喜欢我我喜欢他的,有人看不过去,让我给她个教训。”

对谈翊有好感的男男女女太多了,有些是不知道他有omega,也有些是知道了也不死心。每逢节日,谈翊收到的礼物能把邮箱塞爆,连柜子顶上都放满了礼物。十年过去,谈翊对他们半分记忆也无。

“所以庄烨霖雇了张一河,在这个女孩子出去看电影的一个晚上,把人拖到街边的花园里,挖掉了小姑娘的腺体。”段泽川说着,只觉得周身发冷,那时候的庄烨霖也不过二十几岁,就已经心狠手辣至此,“这个小姑娘第二天就自尽了。她父母知道这件事之后悲痛欲绝,到警局报了案,也确实查到了张一河,把人抓起来了。”

“但是并没有波及庄烨霖。”谈翊接道。

“对,庄家出面把这件事摆平了,张一河又进去了五年,拿了两百万。但是那女孩的大哥不死心,找了两个朋友,跟踪了庄烨霖很久,趁着他落单,以牙还牙,把他的腺体给挖掉了。”

谈翊久久无言。

段泽川迟迟没等到他的回复,于是说:“我知道这个事情可能有点难接受……总之我了解到的就这些。我还有点事先挂了,改天空了约。”

谈翊没说话,对面等了几秒便将电话挂了,他看着熄灭下去的屏幕,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内心却惊涛翻涌。

段泽川不会骗他,也没有必要骗他。

他的话在谈翊耳畔反复回响,每一段话都隐含着一段不堪细究的隐情。

谈翊今年三十二岁,从商十年,在鱼龙混杂、浮名虚利的名利场上摸爬滚打了十年,他一直以为自己心尖上有那么一块是干干净净的,住着一个他珍惜爱重着的人。

但是今天有人告诉他,都是假的。

他以为的那个不染尘俗的少年,早在他还是个涉世不深的年轻人的时候,手上已经沾了血。最可怕的是,他把手背到背后,转向谈翊的时候,依旧是天真干净,不谙世事的模样。

谈翊不是没见过口蜜腹剑的人,可他无法接受庄烨霖是这样的人。

他一直以来的坚持像个笑话,十年的等待,一瞬间坍塌。

谈翊点上烟,辛辣的气体吸入肺腑,让他的头脑清醒了一些,他缓缓吐出一口烟雾,在朦胧的白雾中眯起眼睛。他用一支烟的时间,将情绪平复了下来。

他没有立刻找来庄烨霖和他对峙,而是动用了其他的路径,先将这件事弄个明白。张一河之所以能这么轻易地被钓出来,是因为他有案底,在十年前他做那些事的时候还没有今天这么完善的犯罪体系。如同段泽川的二叔所猜测的,张一河背后一定有更强大的力量在支撑着。

否则他怎么可能在司法体系如此完善的今天,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杀害一个人。

想要把这件事弄清楚,就势必要通过各个渠道去推进,好在谈家有几代的积累,各种人脉盘根错节,想要的帮助总能辗转得到,在他的推动下,短短十天,真相便水落石出。

庄烨霖被叫到谈翊家的时候,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和张一河联系过,对方信誓旦旦地告诉他他做的很干净,绝不会有任何蛛丝马迹留下,让他尽管放心。十年前那个不知死活地给谈翊送花的女生就被悄无声息地做掉了,十年后的今天,他相信张一河可以做得更好。

“我来啦,今天有什么安排吗?”庄烨霖推门进来的时候脸上还挂着笑意,他手里提着一个牛皮纸袋,“我前两天去逛市集看到的瑰夏,品质还不错,就买下来了,要是没事的话等下我们磨了尝一尝。”

谈翊坐在沙发上,神色有些凝重地看着面前的一盆花。那是一盆虎皮兰,上方的叶片还是翠白斑驳,但下方靠近根部的地方已经变成了褐色,根部腐烂软化,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

谈翊感到一阵烦躁,他从小到大,但凡是下定决心要做好的,就没有哪一件事能脱离他的掌控,偏偏就这一个路边二十块钱就能买一盆的花,居然怎么养都养不好。

他将视线从虎皮兰上挪开,移到了对面的omega身上。

庄烨霖的话没有得到回应,脸上的笑容已经逐渐挂不住了,有些疑惑地看着他:“谈翊,你怎么了?”

谈翊看着他,缓缓道:“为什么。”

庄烨霖看着谈翊面无表情的脸,没有了平常温和包容的笑意,只剩下一片冰冷和看不透的深渊,这让他感到了惶恐。

“……什么为什么?”

“我不否认季淮是作为你的替代品存在于我身边的,你可以指责我,也可以恨他,但是为什么要他的命?”

“我没……”

“你在回国前就知道了季淮的存在。三个月前你第一次联系了张一河,原计划是制造一起车祸,但是还在谋划的过程中,季淮就因为血癌住进了医院。于是你顺势调整了自己的计划,在季淮和骨髓库里的捐赠者匹配上的第一时间,就通过张一河背后的技术力量联系到了处在H市的供髓者。”

随着谈翊一句句说出实情,庄烨霖的脸色也一分分白了下去。

“他本来不想捐的,但你许给了他一百万,让他去做配型,等高配结果出来之后,联系私人医院给他做术前处理,等到这边确认季淮已经做完清髓,回天乏术的时候,你告诉他,一百万没有了。”

谈翊弯起唇角,笑起来的时候却比不笑更可怕。

“庄烨霖,你把控人心的能力很强。他当即就悔捐了。然后你找人将骨髓库里的登记和配型记录全都抹掉,让后面的人即使想再去联系,也无路可走。”

谈翊说完长长的一段话,轻轻吐出一口气,希望能缓解心口的闷痛。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庄烨霖一下子哭了出来,桃花眼中泛着氤氲的湿气,“我为什么这么做你不清楚吗?他只是一个替代品,他凭什么在你身边那么久?站在你身边的人应该是我才对,是我,也只有我!”

谈翊疲惫地看着他:“所以我让他走了。”

“那不够!”庄烨霖恨道,“我一想到他和你在一起四年,我就想让他去死!是他抢了我的位置,他鸠占鹊巢,我夺回属于我的位置有错吗?我惩罚插足别人感情的人有错吗?我没有错啊!”

谈翊看着面色狰狞的庄烨霖,从心底感到陌生:“你太极端了,庄烨霖。”

“那是因为我爱你啊!”庄烨霖带着哭腔吼道,“我在国外十年,我们分开了十年!我一边治疗一边上学,我每天都在努力让自己变得更优秀,我想让你能看到我。可是你呢,谈翊,你在做什么,你找了一个替代品,你和他一起生活了四年,你们上床了,他还怀了你的孩子!”

庄烨霖的情绪濒临崩溃:“你明知道我再也不能有孩子了!但是你让他怀了你的孩子!”

“你的腺体为什么会受损,需要我提醒你吗!”谈翊忍不住也提高了声音。

庄烨霖一怔,但随即便用更加激烈的情绪来掩盖他的不安:“是她不自量力!你知道吗,你每天去自习的教室里,书桌里永远都会有一束新鲜的鸢尾,那个omega的信息素就是鸢尾!我跟她说过无数无数次你是我的alpha,但第二天还是会有!我快被她逼疯了,我每天都睡不着,我在六点自习室开门的时候就要去把花丢掉,整整两个月,我真的快疯了,我没有办法了!”

庄烨霖绝望地看着他,泪水将睫毛打湿成一簇一簇。

“谈翊,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谈翊冷冷地看着他:“够了,庄烨霖,别把爱我当成做下这些事的理由。”

背负两条人命的爱,他承受不起。

谈翊站起来往外走,这里的空气很闷,他透不过气,愤怒和烦躁纠缠着他的思绪,让他完全无法冷静下来思考。

庄烨霖狼狈地扑上前,拽住他的袖口:“谈翊,我知道错了,我真的只是太害怕失去你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谈翊只觉得无力,当那层虚假的琉璃壳子破碎,露出里面不堪的真相之后,所谓的爱和坚守都化为乌有,他拿什么来再给庄烨霖一次机会。

他拿开庄烨霖的手,两人争执之间撞到了客厅的置物架,一个红丝绒盒子被撞得掉在了地上,弹簧盖摔开,里面掉出来一个做工粗糙的银环。

两人俱是一愣。

许久,庄烨霖才颤声道:“谈翊,这是我高中那年在银铺里做了送给你的戒指,是不是。”

谈翊俯身,将那枚银环捡了起来。

说是戒指,其实不过是一个银环,焊接点都十分明显,上面歪歪扭扭地刻着两人的姓名首字母。当时季淮在衣柜的角落里捡到了它,谈翊专门买了一个盒子装起来,放在客厅时时可以见到的地方。

谈翊乌沉沉的眸子盯着它看了许久,将银环丢进了一旁的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