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室寂静。

灵堂里的人都被这里的争执吸引,纷纷屏息看着两个alpha对峙,安静的大厅里只有哀乐在低低回响。

“……什么意思?”谈翊死死盯着程宥晟,漆黑的瞳孔中酝酿着巨大的风暴,眼神中逐渐凝聚起暴戾,“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我说清楚?谈总,你不应该比我更清楚吗?现在反倒来问我,真有趣。”程宥晟嗤笑一声,“同样是人,有些人生来高高在上,有些人就贱如蝼蚁,一脚就能踩死。”

谈翊森然道:“我再说一次,把话说清楚,不要装神弄鬼。我不想用其他手段撬开你的嘴。”

程宥晟冷冷地看着他,谈翊也毫不示弱地与他对视,两人剑拔弩张。足足沉默了三分钟,程宥晟率先转开了视线。

他相信,这件事不是谈翊做的,但他怀疑这与谈翊有关,而且他希望谈翊能把这件事弄清楚。

“季淮安排了骨髓移植手术,”程宥晟一边说着,一边抬眼看向季淮的遗照,黑白照片里季淮笑容灿烂,“为了接受移植,我们安排了清髓。清髓,能听明白吗?就是把脊髓内的所有的血液细胞全部杀死,干干净净,一个不留。”

谈翊的呼吸有些急促,胸膛起伏,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揪住——把一个人赖以生存的血液细胞都杀死,那是怎样一种酷刑?

“原本只要将捐献的骨髓移植到他体内,就有很大概率能治好他。但是就在马上进行手术的时候,有人告诉我,骨髓没了。”程宥晟说道。

“什么叫没了?!”谈翊忍不住逼问。

“没了,就是有人通过某种手段,阻断了我们通过脊髓库调用这份骨髓,抹掉了捐献者的所有记录,不留痕迹。”程宥晟眼里浮现出深切的哀痛,“所以,季淮就只能,等死。”

他转向谈翊:“从新生的希望到等死的绝望,身体里的造血干细胞已经全部死亡,只有血液里已经分化的血液细胞苟延残喘着维持他的生命,那些细胞一个接一个地达到了寿命的终点,季淮也一步步往深渊里滑去。没人拉的住他,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去死。”

谈翊的心脏一阵闷痛,他难以想象,那该有多黑暗、多绝望,即使意志强大如他,也由衷的感到恐惧。

“而且啊,谈总,你猜我为什么能拿到你的电话号码?”程宥晟残忍地笑了笑,“因为,他猜到了啊。”

“不是我。”谈翊直接否认,他和季淮分手了不假,但他没有理由去迫害一个与他朝夕相处四年的人。

程宥晟看着他:“我不知道是不是你,但你挂了他临终前的最后一个电话,也错过了亲口对他说‘不是我’的机会。谈总,你知道什么叫死不瞑目吗?”

“他什么时候打给过我?!”

“他的死亡时间是9号晚上八点十七,你往前倒推五分钟,就是他打给你的时间了。”

谈翊的日程排的满满当当,他回忆了几秒,九号晚上……

谈翊瞳孔猛然缩紧。

那一晚是苍穹基金会的慈善晚宴,晚宴八点开始,开场后他上台做了一个简短的发言。

而那时,他的私人手机,被……庄烨霖拿在手里。

……

“有人找我吗?”

“没有,你也没讲多久呀,十来分钟的样子。”

……

当时二人的对话在他脑海里不断重现,谈翊看到记忆里煌煌灯火下庄烨霖俊美的脸,他注视着庄烨霖时总是感慨,一个与他同岁的男人,却能在同龄人都被生活磋磨去灵气的时候依旧保有眼神中的澄澈纯粹,是多么的难得,多么值得珍惜。

可庄烨霖的隐瞒,却足以证明他知道一些什么,也足以毁掉谈翊一直以来的认知。

“……我会弄清楚。我会给季淮一个交代。”谈翊沉默了许久,最终说道。

“交代?”程宥晟冷笑,“一个交代,能抵他一条命吗?”

谈翊思绪纷乱,闻言不由怒道:“你算什么东西?轮得到你来替他说话?”

“我不替他说话,谁还会替他说话?”

谈翊上前一步,暴烈的信息素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浓稠了起来。就在众人以为他们要动手时,几个穿工作服的人走进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一行四人,穿黑衣,戴白手套,进来之后对着灵位鞠了个躬,接着找到了赵鹏——殡仪馆的流程都是赵鹏安排的。

“那咱们就送到处理室了?”为首的人征询道。

赵鹏不敢说话,犹豫着看向了大厅中的两个alpha。谈翊迅速反应过来这些人是来做什么的,他来不及思考便脱口而出:“不能火化!”

“疯了吧你!”程宥晟也怒了,“你在胡说什么?他该入土为安了!我叫你过来不是为了让你捣乱的!”

“我不同意!”谈翊吼道。

“你有什么资格不同意?”

“那你又有什么资格拦着我?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震惊、怀疑、悔愧、愤怒,种种情绪快要将谈翊的胸腔撑的炸开了,它们在他的心脏里冲突、碰撞,却找不到一个合理的宣泄口,最终变成对程宥晟的怒火,全盘倾泻。

程宥晟冷冷地看着他:“我是他的医生。”

“只是医生?”

“没错,我只是他的医生,但最后陪在他身边的人是我,而你呢,你是他孩子的alpha父亲,你做了什么?从他住院以来你甚至都没有出现过!”程宥晟毫不留情地反击了回去。

谈翊面色微微发白,他位高权重,鲜少有这种被人堵到说不出话来的窘迫时刻,但面对程宥晟的诘问,他的确是无力反击。

程宥晟对赵鹏抬了抬下巴,赵鹏便安排工作人员继续接下来的流程,今天下午他们会完成火化,将骨灰盒放入陵园。

季暖暖刚止住的眼泪又流了出来,伏在白玫怀里哭得肩膀一耸一耸。

“……等等,”谈翊喉头发涩,他艰难地说,“让我再看他一眼。”

他的脚步像是有千斤重,短短几步路却走了一分多钟。他承认,他在害怕,他甚至还在妄想这是一场季淮为了报复他而做出的恶作剧。

一个鲜活的、会说会笑的人,怎么可能说离开就离开了呢。

然而当他看到透明棺椁中季淮的面孔时,一切幻想都被击碎了。谈翊心神俱震,抬手扶住一旁的桌子才稳住身形。

季淮安详地躺在簇拥的鲜花中,闭着眼睛,在妆容的作用下脸颊浮着一层健康的粉红,嘴唇看起来依旧柔软温热,像是在熟睡着。

“季淮……”谈翊低声喊道。

季淮当然不会有任何回应。

谈翊的手覆盖在水晶棺上面,似乎是想要抚摸季淮的脸颊,但却被玻璃阻隔住了。

阴阳两隔。

“走吧。”程宥晟道,“够了,也许死了对他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他想起季淮第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样子,“他过得很苦了。”

棺椁被运输到了殡仪馆的车上,从此尘归尘土归土,一个曾经存活在世间的人就此泯灭,消散,最终了无痕迹。

谈翊在季淮的墓前放了一束白菊。

他离开陵园的时候天已经擦黑,繁灯渐起,车水马龙,晚高峰时段最能窥见一个城市的繁华。他被堵在路上,手搭着方向盘,眸色深深地看着前方鲜红的刹车灯。

他思索了很久,直到车辆再次起步,才下定决心,拨出了一个号码。

“喂,谈翊?什么事儿?”对面很快接起来,是一个懒洋洋的男声。

“段泽川,帮我一个忙。”谈翊道。

段家和谈家是世交,段泽川和谈翊小时候就认识,读高中的时候一起上了三年学,分开后联系也一直不断,他是谈翊的交际圈里为数不多的知道季淮的人。

“你说。”

“让你叔叔调查一下庄烨霖,重点在这个月9号前后,他和什么人联系过,是不是有可疑的动向。尤其是和医疗系统相关的,还有不明的资金流向。”谈翊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刀,一刀一刀凌迟着他的心脏,将那份年少起就纯粹干净的感情糟蹋的遍体鳞伤。

“庄烨霖?”段泽川有些吃惊,但随即意识到了什么,他的语气严肃了起来,“好,你等我答复吧。”

谈翊挂断了电话,将车子停入地下车库,却没有立刻上去,而是在灯光昏暗的停车场坐了很久。庄烨霖是他年少时最美好的回忆,也是他放在心尖上珍惜着的人,对他来说,庄烨霖不仅是曾经的恋人,更是一段简单纯净的时光。

他不敢相信是庄烨霖动手做了什么。

他的小王子,一直天鹅一样高贵优雅,活在一个只有音符和艺术的世界里,不沾染一星半点的尘俗,天真又美好。

谈翊坐了足足半小时,才推开车门下去,他回到家的时候灯是亮着的,这间公寓他给了庄烨霖钥匙,这个时间,应该是他过来了。

果然,开门进去的时候庄烨霖正坐在沙发上,茶几上堆着几个本子,听到门响他抬起头,“你回来啦,今天好晚啊。”

谈翊看着他那双盈满笑意的桃花眼,不知怎么突然像是被刺了一下,不由得偏开头,敷衍道:“有些事情耽搁了。”

“吃饭了没?”庄烨霖问他,“阿姨给你留了饭。我今天接到几个广告的邀请,拿来找你帮忙参谋一下,我在想要不要去娱乐圈里玩一下,感觉蛮有趣的。”

谈翊没有回答,他走到沙发前,低头看着庄烨霖,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烨霖,你知道一个叫季淮的人吗?”

庄烨霖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我知道。”他轻声道,“你和他在一起过,但是我回来了,你也和他分手了,不是吗。”

庄烨霖伸手抱住谈翊的腰,将头埋在他的腹部,纤细的脖颈处,狰狞的疤痕露出来,无声诉说着那段不堪的过去。

“你现在是我的,这就够了,你忘了他吧,好不好?”

谈翊伸手放在庄烨霖腺体处的疤痕上。庄烨霖的声音有些颤抖:“很丑吗?你为什么提起他?是因为我腺体坏掉了,没办法给你生孩子了,所以你还是想要他是吗?谈翊,如果你要他,我就回F国,我接受不了和其他omega分享你。”

“没有,不丑,不是这样。都是我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