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桥的房间靠近后院,窗户是开着的,侍卫从哪里进来不言而喻。

已经过去半个月了,看样子傅晴明已经知道他不在冷屏宫。

他手里捧着东西,见到侍卫只是最初惊讶,很快反应过来,把房间门关上了。

“是傅大人让你过来的?”念桥问。

侍卫开口道:“傅大人让我过来传话,他已知晓你被调往千阙宫,他月底会来接你。”

念桥有些慌了,“接我去哪里?”

难不成是要带他出宫?还是另有打算?

他想起傅晴明上次让他穿嵇雪容的衣服,胸腔里泛起淡淡的怒气。

“不知,傅大人只交代了这些。”

侍卫传完话人便走了,窗户开着透着夜间凉气,念桥上前把窗户关上了。

他要想办法尽早出宫。

第二日还要去尚书殿,念桥很感激七皇子,何况他也想识字念书,对待第二天的陪读略有些忐忑,怀着喜忧参半的心情睡了过去。

他小时候就已经习惯早起,天蒙蒙亮,他瞅着时辰,便去了主殿去喊嵇灵玉。

嵇灵玉显然不需要他伺候,他过去的时候嵇灵玉已经准备好了。

来千阙宫半个月,念桥也看出来些门道,嵇灵玉显然是不喜欢人常跟在身边伺候。

嵇灵玉问他:“念桥,东西都整理好了吗?”

念桥点点头,“今日七皇子上太学,书本和纸砚都准备好了。”

他捧着东西往上抬了些许,动作小心翼翼的。

嵇灵玉:“你带了多少纸?可以多带些,笔也多拿两只,给你练字用。”

念桥有些受宠若惊,他只拿了嵇灵玉约摸会用的分量,他眉眼抬起来,带着些许欣喜和拘谨。

“七殿下……”

“无妨,”嵇灵玉笑着说,“我前些日子不是答应过你,要教你识字。”

瑶碧刚摆弄完铜镜,对念桥道:“你去拿便是,还不谢过殿下。”

念桥眼里透着光亮,声音很小,“多谢七殿下。”

他从嵇灵玉的笔里随便挑了一只,挑了一只小朱豪,纸也只多拿了一张。

从前朝开始,景国开始重视皇子教育,景和帝上位以后,新建尚书殿,尚书殿位于皇宫北苑,由大学士亲自授课,皇子与公主在尚书殿每月有三天休沐时间。

念桥前世未曾踏出过冷屏宫,踏出冷屏宫那一日,是他的死期。

今日日光昭和,柔软而又温暖,棠梨树上鸟雀叽喳,廊沿的石像融了一层金光。

念桥走一路悄悄打量了一路,他这般神情自然没有瞒过嵇灵玉。

嵇灵玉问他,“念桥一直待在冷屏宫,未曾出来过?”

行为举止怎么看都是新奇多一些,像是初次见到新鲜东西的小孩子。

念桥点点头,“我走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到南宫门,那是我第一次出去。”

然后差点被抓住,还是嵇灵玉帮了他。

嵇灵玉只是一笑,笑容里带着些许揶揄。

念桥后知后觉,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他当时太着急,只想着赶紧离开,选了一条最直接也最容易被发现的路。

不知别人怎么觉得,念桥来到尚书殿,切实的感受到了书卷气。

庭院里修了很多竹子,风吹过来时春日绿叶在晃动,牌匾上的字迹遒劲有力,两侧对联应当是一个人写的,字体赏心悦目,让人仿佛置身恢宏山水之间。

“字是太子殿下写的,他是欧阳先生的得意门生。”嵇灵玉说。

念桥想起来自己那歪歪扭扭的字,若是他知道一些成语,便知道他此刻的情绪叫做自惭形秽。

得知是嵇雪容写的之后,他于是扭过头不去看了,对嵇灵玉道:“我觉得还没有七殿下写的好。”

嵇灵玉扭头看他一眼,他自知失言,于是低下头不说话了。

“七皇子今日来的这么早?”门口处非常热闹,时不时地传来几句嬉闹声,这一道在其中非常突兀。

前一天瑶池便跟他说过,尚书殿不止有皇子,还有许多大臣的孩子,甚至一些京中权贵,小侯爷世子……都会过来。

其中几个万万不能招惹,排第一的便是勉王世子萧逸云。勉王是当今唯一的异姓王,是当今太子嵇雪容的舅舅,哥哥萧昀是当朝将军,手握二十重兵。

萧逸云和五皇子嵇皓尘交好,两个人志趣相投,是京中出名的纨绔。

太子殿下身份最尊贵,然而太子对待弟弟一向宽厚,五皇子嵇皓尘性格虽顽劣,却擅长卖乖讨巧,太子一向拿自己弟弟没办法。

念桥颇有些不满,一个世子为何能直呼七皇子,何况对方语气明显暗含轻蔑,带着懒洋洋的询问,好似在询问下人。

他顺着看过去,对上一双桀骜含笑的眼,出生钟鸣鼎盛之家,这位勉王世子却没有富臾之态,那一双眼中透出锐利,鹰隼一般锁定在他身上。

“哟,七皇子这是新找的伴读?看着倒是面生,乍一看,怎么有几分太子的影子。”

萧逸云似笑非笑,一番话实在是无礼至极。

话音一落,众人的目光下意识地都落在念桥身上。

念桥还在想着嵇灵玉如何惩治他,无礼的勉王世子已经到了他面前,他怎么也没想到萧逸云会直接动手。

他的脸颊被捏住,少年人的指尖覆着茧子,粗砺的触感传来,硬的他腮帮子发疼。

念桥只愣了一瞬,双眼冒出火来,他下意识地向后退,却被萧逸云握住手腕,“别跑啊,让本世子看看你这张脸。”

“七殿下……”念桥没有见过这般野蛮不讲理的人,他的手腕仿佛被铁手握住,不远处的几个公子哥都是在看热闹,没有一个上前阻拦。

手腕处传来疼痛,念桥心里有些害怕,他下意识想要朝嵇灵玉靠近。

嵇灵玉开了口,“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书童,世子不要吓到他。”

不知是不是念桥的错觉,念桥发觉嵇灵玉在这位勉王世子前气势弱了些许。

他绷着脸,袖口里的指甲攥在一起,萧逸云很快放开了他。

“太子殿下到。”随着这么一声,周围人都低下头。

“什么热闹,让孤也来凑凑。”嵇雪容嗓音清润,明黄色的绣金纹与花园里的竹子竟相衬,语气听不出喜怒。

念桥低垂着脑袋,他一截手腕被捏的发红,这一会已经在逐渐转青。

小时候因为他身上容易留印子,先生只打他掌心,或者罚他没饭吃。

他察觉有目光在他头顶轻轻掠过,他眼角能够扫到嵇雪容,嵇雪容开了口。

“七弟,你说说方才是怎么回事。”

七皇子尚且没开口,萧逸云在前面抢答,“殿下,方才我和七皇子的侍童闹着玩呢。”

“我看七皇子的新侍童模样生的实在招人怜,正要跟七皇子商讨要来陪我玩几天。正好殿下如今在这里,帮我承个情如何?”

念桥听明白了什么意思,他顿时抬头,连礼仪都顾不上,瞪向不远处的萧逸云,因为生气脸颊气的红了一片。

他和不远处的嵇雪容对上视线,嵇雪容生了一双很好看的眼睛,那双凤眼里没什么神情,看向沉默的七皇子。

“七弟,你如何看?”

嵇灵玉:“这要看念桥愿不愿意。”

“念桥,你愿不愿意?”嵇灵玉问他。

念桥自然不愿意,萧逸云看他的眼神仿佛在打量什么物品,让他感觉厌恶,他才不愿意跟这般的混蛋待在一起。

“我不愿意,我想待在七殿下身边。”念桥察觉到萧逸云目光不善,他不留痕迹地朝嵇灵玉身边挪了挪,不让萧逸云看他。

嵇雪容将念桥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将此事一锤定音。

“萧逸云,你听到了?前几日你哥刚跟孤传完信,让孤说说你的情况,你若是执意要七皇子的书童,孤将此事告诉他,说不定他一气之下明日便动身回京。”

一番话落了,萧逸云作举手投降状,“行了,好殿下,你就饶我这一回吧,我方才是在说笑呢。”

这一插曲不大不小,随着五皇子和其他皇子都过来,欧阳先生踏入讲堂之后,四周安静下来。

念桥坐在七皇子身边,他注意到其他皇子的书童都在外面,身边跟的是伴读……只有嵇灵玉身边是一个小小的书童,甚至嵇灵玉坐的位置是在角落。

一共有两个角落。嵇雪容坐在另一边角落,那是因为嵇雪容喜欢安静一些,可他家殿下,嵇灵玉是只能坐角落。

欧阳先生讲课频频看向嵇雪容那边,也经常在那边走动,嵇灵玉这边一经对比,便是无人问津的萧瑟处,好似置身在课堂之外。

念桥藏不住事,他显然发现了七殿下的处境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还有……进讲堂之后,萧逸云坐到了他旁边,原本他和嵇灵玉一起坐在角落,现在他夹在中间,萧逸云时不时地过来骚扰他。

有先生在,萧逸云没有太过分,他一堂课上的分外煎熬,在自己准备的那张纸上练字,不过写了几个字,因为身边人的嗤笑,他面红耳赤,细白的指尖松开了笔。

一堂课结束,嵇灵玉对他道:“念桥,我有一些地方不明白,要去问问欧阳先生,你若是等不及就先回去。”

念桥想跟嵇灵玉一起去,但是他没理由跟着。

人刚走,念桥飞快地收拾了东西,身后一双大手扣住他的腰,他向后猝然撞上一片胸膛。

带笑的声音在他耳边,带着些许恶劣。

“想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