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年,嵇雪容带着念桥出宫了。

他们去了很多地方,江南水乡、大漠边境,南越梦海,远在东境的海边崖城。

最后去了寅城边缘。

这里有一处和胡族接壤的小城,连绵的草原一望无际,念桥换上了当地的服饰。

他戴上了鲜红的耳饰,略微垂下来,胡族的衣裳袖子很窄,他穿起来很显腰身。

他和嵇雪容借住在一户人家。

念桥正在揪鲜草喂团子。

团子路上一直闷闷不乐,现在宛如撒了欢,在草地里跑来跑去,若不是牵着绳子,兴许要钻进去不见。

念桥在喂团子,嵇雪容在前院和主人交流,这里有侍卫跟着他。

他再次察觉到了视线落在他身上,扭头对上一双深黑的双眼,戴着面具的男人和他视线相撞,很快便收回了视线,继续帮主人家摆弄马匹。

主人家的夫人注意到了,对念桥道:“他是个哑巴,不会说话,原先三年前我们在边城救了他,他瞎了一只眼,容貌毁了一半,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随身带的手帕有个兰字,我夫家心善,便收留了他,让他在手下做事。”

“别看他这样,他做事很利索,一日便可以打完马场需要的马草。”

“澜?”念桥没有多想,何况兰字那么多。

原先兰沉默寡言的,那一双眼看起来十分深邃,从他过来之后便一直盯着他看。

念桥被盯得有点不自在,他唤了一声对方的名字,男人眼神中有情绪动了动,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敛着眼继续收拾马草。

他的注意力只分过去一瞬,很快嵇雪容谈完事情回来了。

嵇雪容穿胡族的衣裳更好看,反正他很喜欢,尤其容容戴耳饰,简直像妖精。

“三哥哥!”念桥在外人面前不好放肆,只扯着嵇雪容的衣袖,眼眸略微亮着,高兴道:“我们可不可以去骑马。”

他不会骑,但是可以让嵇雪容带着他。

嵇雪容略微点头,问他道:“那明日我们再去镇上?”

念桥说了个好,夫人给他送了羊奶糕,这里的口感格外纯正。他捧了两块喂给嵇雪容,和嵇雪容一起去挑马。

视线一直追随着那道身影离去,直到看不见人了,兰视线还未曾收回。

念桥骑完马回来,他走路下来的时候一瘸一拐,马背上磨的腿疼,隔着衣衫一直磨得很难受,他抿着嘴巴,有些不高兴。

“我背你?”嵇雪容问他。

念桥不想理人,他瞅嵇雪容一眼,选择自己走回去。

回到院子的时候碰上了兰,兰刚把马匹安置好,他整日和马待在一起,难得身上没有那些难闻的味道。

兰视线在他脖子和走路姿势上略微停顿,抱着马草和他擦肩而过。

夜里,他房间外有人给他送东西。

念桥打开门,门口放着的是一瓶伤药,还有一盘子奶糕。

只有嵇雪容给他送东西,兴许是方定戎送过来的,怎么直接给他放到门口?

明日再去找方定戎问。

念桥把奶糕和药膏端进去,自己给自己涂了药,奶糕吃干净了。

抱着被子睡过去,迷迷糊糊地察觉到了脚踝被握住,嵇雪容的声音响在耳边。

“上过药了?”

念桥闻见熟悉的气息,他下意识地钻进嵇雪容怀里,含糊地应了一声,用唇角蹭了蹭嵇雪容。

嵇雪容又检查了一遍,把念桥上的乱七八糟的地方用手帕擦掉,重新帮念桥上了一遍。

念桥钻他怀里睡的很香,抱着他的腰不愿意撒手,他手指略微动动,念桥按住了他的手指。

软乎乎的一团,嵇雪容略微俯身,在小粘人精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他们要在这里待一段时间,念桥第二日醒来,嵇雪容人又不见了。

他揉着眼睛出去,瞅见嵇雪容在院中挤羊奶,平日里他喜欢吃羊奶做的食物。

主人家在教嵇雪容,嵇雪容帮忙在后面掰着羊腿,他不怎么熟练,被羊咩咩踹了一脚。

嵇雪容回头时,和正瞅着他的念桥对上视线,念桥以前做过这种活,他到了嵇雪容身边,又瞅嵇雪容两眼。

“三哥,不能这么扯,她会生气。”

念桥蹲下来,摸摸羊脑袋,然后给嵇雪容示范了一下,成功的挤了小半桶羊奶。

学的一小会,嵇雪容被踹了好几下,那张艳丽的脸都被尾巴扫了一回,沾上些许羊毛。

念桥在一旁给嵇雪容拍拍,把上面的羊蹄印拍掉了。

“三哥不适合做这种事,还是不要学了。”念桥摸摸嵇雪容的脸,别一会踹到脸了,嵇雪容这张脸这么好看。

嵇雪容唇线略微绷直,有始有终地把羊奶挤完了,只是花费的时间长一些。

在嵇雪容挤羊奶的这一会,念桥去看了团子,团子和小马驹挨着,他过去的时候又碰见了兰。

兰每日做的工作都很枯燥,主要负责马场,念桥过来的时候,兰正在捆马草,刚干完早上的活。

他穿着粗布衣裳,衣裳上沾了许多草屑和泥土,手上正捆着草,一根手指断了,每日只能戴着护指。

念桥过来之后,他下意识地把那根断了的手指隐藏了,手背上的灰在衣裳上蹭了蹭,视线略有些闪躲,整个人僵在原地。

他这般的形象实在是不怎么好。

念桥只是扫了兰一眼,他蹲下来摸团子的脑袋,在这里不用给团子准备鲜草,拴根绳子便是,团子哪里的草都能啃。

他注意到团子身上有草屑,用手帕给团子擦干净。

给团子擦完身子,方定戎过来喊他,他把手帕随手丢了。

“方定戎,你昨天去干什么了。”送东西居然直接放门口,他想揪方定戎的耳朵。

方定戎回复道:“昨日和三哥在一处。”

他当然知道方定戎和嵇雪容在一处,这个木头天天说废话。

念桥于是没说什么了,只是回去路上抢走了方定戎的奶糕,让方定戎饿肚子。

“我们出来这么长时间,不知道嵇岄如何了。”

嵇岄非常懂事,念桥路上给嵇岄买了好多东西,准备回去带给嵇岄。

嵇雪容道:“有徐弄影和两位太傅看着他,他的功课应当做不完。”

念桥略微不高兴,嵇雪容当父亲,对孩子这般严厉,一点也不考虑嵇岄只是小孩子。

他和嵇雪容说不通,于是不说了,今日有两份奶糕吃,欺负方定戎方定戎也不会告状,念桥把奶糕填进了嘴巴里。

一会还能去镇上,他很开心。

“兰,你要预支工钱?”

兰比了个手势,是要预支的数目。他以前的工钱要的少,平日里吃喝都在这里,用不上什么银子。

对方对兰也很大方,银子给了兰。

“银子要藏好,不要被扒手盯上了。”

念桥和嵇雪容上了镇上的街,这里卖的大多是奶制品,都很甜,奶皮子奶酒奶糖,还有羊奶做的粉子。

他喜欢羊奶,嵇岄也非常喜欢,念桥买了许多,东西都在方定戎手里拿着。

“三哥,我走累了,你背我。”

嵇雪容手上的东西也拿了不少,闻言把东西递给身旁的侍卫。

念桥趴在嵇雪容背上,他略微晃着腿,从方定戎手里把奶糖拿过来,奶糖填进嘴里,唇齿之间都跟着散发着奶味儿。

以他的角度能够看见嵇雪容的侧脸,他在嵇雪容脸颊上亲了一口。

晚上回去之后,念桥房间外多了有些东西,是他白日买的那些,数目非常多。

这次他猜出来兴许不是方定戎送的。

念桥略微思考,脑海里晃出来一张人脸,他和下人打听,去了兰房间外面。

他敲了敲门,房间门打开,对上一张被面具遮的严实的脸。

“这些是不是你送过去的?”

念桥能够看见房间里面的陈设,陈设非常简单,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

兰似乎有些无措,略微垂眼看着他,身侧的手指略微绷紧。

“日后不要送了,我不缺这些东西。”念桥想了想说,“银子你还是留着给自己买东西。”

他看兰自己似乎过得很拮据,他们不过是一面之缘,给他花钱实在是不值当。

兰在原地站了好一会,他不会说话,应当是太久没有说过话,嗓间略有些干涩,低哑的声音费劲地从嗓子里挤出来。

“……别走。”

嗓音太轻,前面的人没有听见,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视线之中。

当天晚上的时候出了事,他们被流寇盯上,夜晚商户家闯进许多抢劫的流寇。

混乱之中,念桥抱着团子躲在方定戎身后。

流寇原先便盯上了这家卖马的商贩,来的人非常多,念桥一看便是不会功夫的,几名流寇专门针对他。

在一道剑影落下来时,方定戎正要转身,从旁边闪出来一道人影,那一剑刺穿了兰的心脏。

念桥略微愣住,他一路上也见了不少事情,对上那双眼,他心里有些许莫名的情绪涌出来。

鲜血喷涌而出,兰的手指略微抽搐,有东西溅到了念桥手上。

温热滚烫的眼泪,念桥站在原地好一会没有回过神来。

“桥桥……桥桥。”

念桥回过神来,人已经倒在地上,死的时候还戴着面具,那根断指捂着心脏的位置,衣衫溅上一片深色的血。

心脏下面藏着一块绣着兰佑二字的手帕。

……

念桥坐上了回程的马车,他们远离了一望无际的连天大漠,长天云烟在窗边消散,他看着窗外的风景出神。

“殿下,他为什么要救我?”

嵇雪容对他道:“兴许是因为桥桥像他的故人。”

他的脑袋被摸了摸,有人为自己而死到底会有些愧疚,他被人救了一命,日后会小心一些,以及在心里感激那位恩人。

念桥的注意力在回皇宫之后便被转移了,新的一年,宫里的千金枝开了。

他路上采了几株,抱着千金枝,眉眼在红药花的衬映下熠熠生辉。

“嵇岄,我要考你的功课,念桥边红药下一句是什么?”

“母后,儿臣知晓……是年年知为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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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