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苍白的墙壁, 昏暗到似乎看不到头的走廊，相互搀扶着都在啜泣的患者家属。
唯有眼前的人是鲜活有色彩的。
不知为何又想起了那句，医院墙壁比教堂听过更虔诚的祷告。
这让纪昀的这句话不只像是表白，不只像是求婚, 而像是对着他的主, 虔诚的祷告。
医院的走廊嘈杂，可她却只能听见自己高颤的心跳声。像是梦境般轻盈, 让人眩晕, 这段时间低落的心脏，又再次为了同一个人再高高悬起。
见方柠怔在原地，纪昀紧张起来, 开口才发现自己咽喉干涩得发痒：“当然你不愿意也没关系。”
如果真的想要强压着她同意, 那刚刚在病房里，他就会直接答应奶奶。
但是他没有, 他们之间的事情，他可以耍手段玩心机，但每一次做决定，他绝对不会逼方柠。
可他也并不是真的那么游刃有余。
如果不是方柠现在同样紧张，一定会发现他扶着她的手, 在微微颤抖。
“纪昀, 你为什么要和我结婚？”她问。
明明还说着只是演戏的人，转眼却提出和她结婚。
面前的他，真是一道难解的谜题。
方柠仰着头紧盯着纪昀的眸子，似要看穿他为她而颤动的灵魂。
即使眼里汹涌的情谊就要奔涌而出，但纪昀在出口前还是敛下了眸子：“家里想要我尽快结婚, 奶奶也希望能看到我们结婚, 我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时机。”
刚刚烫起来的体温, 悄然无息地凉了下来。
上一次听到这个理由的方柠，只觉得欣喜，是上天给她的惊喜。而如今再听到同样的理由时，她只觉得是上天的一个玩笑。
但却又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想起父母失败的婚姻，如果纪昀今天是真情告白，她大抵会压力大到逃跑。
反而这样互相合作的理由，倒让她平静下来。
但毕竟结婚毕竟不是假扮情侣，方柠很犹豫：“我……”
虽然开口，可她却也没想好接下来要说什么。
好在纪昀适时地打断了她：“你不用着急回答我，可以想一想，再告诉我答案。”
“好。”方柠垂下头答应道。
-
第二早方柠醒来时，都分不清自己是不是一夜未眠。
刚睁眼就接到了院长的电话：“方医生，你今天有空的时候来一下我办公室。”
院长没有卖关子，等方柠到后，就直接把调查结果递给了她。
开门见山道：“结果出了。抱歉，方医生，让你受委屈了。”
很奇怪，被冤枉的时候她没有太多的情绪，反而是在真相大白时，酸涩在体内泛滥开。
她没有看结果，只是紧紧地捏着这几张决定了她命运的薄纸。
夸赞和谩骂像是两道不同方向的洪流向她奔涌，待浪潮退却，尘归尘，土归土，可奶奶病倒了，她也还记得那些伤人的诬告。
方柠坐在轮椅上沉默了许久。
左腿上的绑带还没拆，她也是那场车祸的受害者。
可世人只说她是车祸的救世主，又说她是那场车祸的另一个刽子手。
纸张被她攥得发皱。
“谢谢院长。”方柠最后只说了这一句。
“不用谢我，”平日里严肃的院长，此时柔和了许多，“要谢就谢你们科的纪主任吧，这几天就属他跑医务科和我这儿最勤了，不然这结果还出不了这么快。”
方柠的眸间晃了几秒，刚才所有的委屈和难受都似乎突然有了安处，嘴角勾起淡淡的弧度。
才出院长办公室，就接到了青姐的电话。
“方医生，恭喜你啊，”青姐的消息倒是快，“方医生有兴趣再接受一次我的采访吗？经过这次的事情，应该会有很多想说的吧。”
是有千言万语，但方柠还是拒绝了：“谢谢青姐，但是面对镜头的事情还是算了。”
“没关系，”青姐也没预期她会同意，“对了，今天我们上线了一档新节目，邀请了纪医生当嘉宾，方医生可以看看。”
并不需要特意搜索，因为已经这条视频已经挂在了热搜上。
纪昀一本正经地出现在镜头面前，身穿着板正的白大褂，一丝不苟地科普着急救知识。
上次采访她倒也没怎么劝纪昀去参加，但听说一开始只邀请了纪昀时，他并没有同意来着。
这次不知道怎么突然还接了一档节目？
“接下来我们举个具体的例子，来回顾一下刚才说的急救知识点。”屏幕里的纪昀声音从手机的扬声器里缓缓传出。
“就拿最近讨论热度很高的仁江大桥车祸为例吧。”
他正了正神色，明明隔着屏幕，方柠却觉得他像是在和自己对视。
心口骤然收缩，浑身僵住。
纪昀这个时候，参与录制这么一档节目的原因呼之欲出。
字字未提要帮她澄清，却字字都是支持她的意思。
“学到了，抢救的时候救命才是最紧要的。”
“原来那个女医生的急救是正确的啊。”
“是的，我刚上完急救的医学课，我们老师也是这么教的。”
“根本就不是因为豪车的原因，其他指控也都是假的，刚看到仁春医院的调查结果了。”
“最美女医生是清白的”词条也跟着爬上热搜。
“之前骂的多难听啊，说实话我们都欠这位医生一句道歉。”热评第一收获了上万的点赞，下面都是清一色的“对不起”。
一个刚注册的微博号转发了仁春医院的公告，又转发了之前说方柠父母是大官的评论。
“不是大官，是普通人。”
名字是@方林，认证中科院院士。
“次奥，那个医生的父亲是超级厉害的科学家啊。”
“人家为国争光，网友造谣裙带关系，人家救死扶伤，网友造谣用心险恶。”
“如果不是看到后面金光闪闪的认证，我真的要以为是普通人了呜呜。”
“是科学家，也是普通人；是医生，也是普通人。”
由于有不少涉嫌对国家院士及其子女的诬陷，很多官媒和机关纷纷下场为其正名，并起诉了参与诽谤的人。
方柠拨通了父亲的电话：“谢谢。”
“柠柠，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都不告诉爸爸？”方林焦急道。
“我怕你在忙。”方柠回答道。
“柠柠，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可以和爸爸说，爸爸永远都会想办法保护你的。”方林说。
这句话之后，方柠陷入了很久的安静，捏着手机的手指紧紧地攥着。
她其实也在被父亲用不同的方式爱着。
“爸爸，你回来吧，回来看看奶奶。”方柠不太自然地说，“如果你的研究走不开人的话，也没关系，我会照顾好奶奶。”
说完这句话，似乎突然如释重负，紧绷的手松开了些，说了很多年都没敢说的话：“爸爸，我想你了。”
方林先是一愣，布满皱纹的眼角湿润起来，哽咽道：“欸，我已经买好机票了，柠柠，爸爸明天就回来了。”
自她懂事以来，就没再这么直白地和父亲表达过自己的想法。
当敞开心扉说出口后，好像想念的话也不代表着什么，没有要求对方牺牲，也未要求对方在两难的选择里做出选择，只是这一刻，对亲人的有感而发。
“爸爸，谢谢你。”方柠说。
尽管已经说过的道谢，但却饱含了不一样的意思。
“一家人说什么谢。”方林久违地笑了起来。
突然又想起什么，方林说道：“对了，上次见到的你那个上司，还挺负责的。”
爸爸说的是纪昀。
“这个事情他还专门打电话到研究院来，请我帮忙。”
原来纪昀在背后帮她做了这么多事情。
挂掉爸爸的电话后，方柠又回拨了青姐的电话。
“方医生，看来你改变主意了？”青姐问，却是肯定的语气。
“嗯，青姐，我愿意接受采访。”方柠说。
“太好了！”原来邀请这两位医生，靠节目组苦口婆心地劝都没用，“如果方医生方便的话，现在就可以过来。”
“好的。”方柠答。
仍旧是上次那个采访现场。
“方医生，我算是知道以后如果想邀请到你和纪医生，该怎么做了。”青姐笑道。
方柠笑笑，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只是问道：“那采访最后我可以再多说一段话吗？”
“当然。”青姐指了指镜头。
镜头里像是有一条深不见底的黢黑隧道，不知会通向何方。
正在录制的镜头，有一个黄光点一下又一下地闪烁，指引着方向。
方柠神色平静地看过去，倏地莞尔一笑。漂亮的桃花眼弯了弯，嘴角边陷下小小的梨涡，明媚动人。
“我自问清白，从不辩驳，但似乎所有人都在逼我讨要一个说法。”
“这几天我听了太多的溢美之词和太多的诋毁之言。”
“我不是神，也不想成为神。自始至终，我只是做了我作为医生，应该做的。”
“所以，恳请大家以后只把我当作一名普通的医生。”
“今天来接受采访，也不是想澄清或者为自己证明什么。”
“只是觉得，如果只是当面道谢，相较于你为我做的事情，太过无足轻重。”
“所以想在这里感谢一直相信我，并且帮助我的人。”
“纪昀医生，谢谢你。”
突然有了想要立刻见纪昀一面的冲动，匆匆告别采访组的工作人员。
晚上的秋风很萧瑟，她腿上的伤也没有完全好。
但她却丝毫感觉不到这些。
一路过来心跳都快得吓人，体温这会儿也烫得吓人。
只有大脑无比地清明，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叩响了纪昀的家门。
就在纪昀打开房间门时，室内温馨的暖光倾泻而出。
被温柔的光笼罩着，清隽的男人周身轮廓缀着一层淡淡的光晕。
一切的冲动和柔软，在此时此刻都被安放。
关于纪昀，她有太多的复杂。胆小又勇敢，犹豫又果断，贪心又满足。
可如果什么都不考虑，只要想，是和纪昀这个人结婚的话，那她没有丝毫的犹豫。
胸口微微起伏，鼻息紊乱着，但吐字异常得清晰。
“纪昀，我们结婚吧。”
他半晌都没有说话，可淡琥珀色的瞳孔里却恍若潜藏了波浪汹涌。
“你想好了吗？”纪昀问，嗓音微不可察地颤抖着。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想好，但是，我愿意。”他听见方柠说。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呜呜，我要坐主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