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陌生的人。

但温念觉得对方看自己的眼神并不陌生。

对方穿着侍者的衣服,这让她有所猜测——那个曾经短暂照顾过她的侍者。

温念:“你是?”

女人冲过来,一把抓着她的胳膊,着急地说:“来不及解释了,快把那张木牌捏碎,他马上就要过来找你了!”

她的动作也非常快,对方的话音刚落,她就已经捏碎了齐玉交给她的木牌。

下一刻,眼前换了天地。

身前被迷雾遮掩的山谷,身后是漆黑一片。

如果不是空气中飘散着不妙的气息,温念甚至会以为这里是桃花谷。

再往前走了一些,两人面前出现一块很有年头的巨石。

巨石上的字迹已经不太清晰,但仍旧可以辨认出来,上面是“落星谷”三个字。

温念坐在巨石上,晃着腿问:“现在有时间解释了。”

“我叫常思语,跟你一样是个穿越者。”

温念想起系统说,原作在一个穿书的穿越者那里。

原来对方曾经离她那么近。

她:“可以跟我说说原作的剧情吗?”

常思语卡住,整个人透出一种惊恐,想不明白自己的老底是怎么掀开的。

在对方的微笑中,明明修为更强,但还是感到害怕的她交代出自己以为的真相(由某恋爱系统**创作)。

这是一本非常俗套的,感化恶人的小说。

女主穿越来时,男主正打算屠一城为自己的病人治病,她一睁眼就是死城,而血玉树成熟只差她的命,男主当然要杀了她。

在恋爱系统的辅助和女主光环的作用下,女主艰难求生,数次躲开致命的杀招,还在流亡途中,误入桃花谷,见到了等着药救命的双生姐姐。

姐姐无疑是对照组和恶毒女配,因为太想活下来,所以即使知道救命的药是用一城的人包括亲人的命换来的,她也只是表面悲伤和维护妹妹,实则想搞死女主来治病。

桃花村的其他人也和女配抱有一样的想法。

然后女主又在桃花村艰难求生,尽管她的生活非常痛苦和波折,她也依旧没有放弃自己的善良和坚持,利用自己人性的光辉感化了男主。

男主毁了血玉树,女配领便当,女主却突然患上不治之症。

经历了大量煽情剧情,男主为了救女主,剖心放血,用自己命治好女主。

女主病是好了,但也殉情了。

常思语:“那个……故事发展和原着有所区别是因为,我觉得既然这个世界是真实的,那还是死的人越少越好,所以趁着女配还要维持白莲花人设,劝她去救你了。”

温念咬着指腹,大为震撼,对每阶段的剧情都充满疑惑。

系统在她的耳边,哭得十分真情实感。

过了很久,她低头擦干净自己的手,平静地问:“落星谷又是什么剧情?”

“男主其实曾经是落星谷药王的药侍,差点儿被药王做成傀儡,他绝地反杀,将自己的过去埋葬在这里。”

温念偏头看落星谷的迷雾,眼中有莫名的光在闪烁:“也就是说,他曾经死在这里对么?”

她曾经摸过先生的手,冷冰冰的像是玉做的雕塑。

并不像活人。

假设他曾经死过,那他是不是和村里其他死而复生的人一样,偷其他人的生机来维持生命呢?

作为一个大夫,先生他尽心尽力,不计回报,千方百计地想要治好病人。

但这种仁善就像是水中的月,太过虚假易碎了。

因为他对生命既无敬畏,也无热爱。

即使是自己的病人,也在痊愈之后,不再在意。

所以温念一直觉得先生的表现很割裂。

假设“治好别人再由别人替他去夺取生机”是他的续命条件,那么一切的疑问都有了解释。

常思语感觉凉气从脚底攀升,她取出一盏灯,照亮周围顺带取暖,诚实地说:“这个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你会在这里得到一样克制他的东西,让你有了和他对话的资本。”

温念扬起笑容:“那还等什么?我们快进去罢。”

她掏出另一面木牌,一步踏入山谷,周围的雾气果然褪去。

是先生曾经交给她的。

除了联系他之外,果然还有别的作用。

眼前的山谷,草木茂盛,灯火通明,一条宽阔的青石路绵延直深处,空气中有清新的花香,却无清脆的鸟鸣,叫情景中的生机显得虚假。

仿佛,这里只有她们二人是活的。

下一刻,这诡异的安静被喜庆的唢呐声打破,宽阔的大道上突然出现送亲的队伍。

两人被裹挟在队伍中间,颇为紧张。

温念:“剧情里有这个吗?”

“……想不起来了。”

常思语觉得奇怪,如果原着里有这个阴间喜剧剧情,她应该印象深刻才对。

温念突然叹口气:“按照一般套路发展,新娘搞不好要从我们俩里选一个。”

“按照一般套路,中奖的往往是主角。”

“我也这么觉得。”温念直接迎风撒毒,雨露均沾了周围一圈迎亲人。

他们的皮肤从苍白变为漆黑,让脸上喜庆的表情变得更加诡异。黑紫的脸,大块的眼白,黑沉的眼珠子转动,纷纷锁在温念的身上。

而她期待的有人倒下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在被塞进花轿的时候,温念深深地懊悔自己没有在课程表里写上“驱鬼”这门课。

按照系统标注的等级差距,她觉得自己用来炼丹的灵火只能起到激怒他们的作用。

化尸水会好使吗?

或者用傀儡毒,尝试炼尸作傀儡?

还没等她想到合适的方法,一步一摇的花轿停了下来。

轿帘被掀起,红衣的新娘蒙着盖头,步轻如鹊踏枝,轻巧地迈入花轿。

温念看了看这位娇新娘的等级,乖巧地给对方让了位置。

新娘端庄地坐到她身侧,如羽毛落在湖上不起涟漪。

装着两位新娘花轿重新启程,一步一摇,与先前无异。

唢呐乐声渐入**,仪仗的红绫被风吹得很高,几乎要将天色染红。

常思语服了隐匿气息的丹药,小心翼翼地在人群穿梭,终于抵达了花轿边上。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身侧表情僵硬的媒婆,掀起侧帘,想问温念的安危,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失去了声音。

只见温念掀了新娘的盖头,捧着对方的脸,笑得很是深情:“美人儿~这是你的婚礼,也是我的婚礼对么?”

常思语:卧槽,牛,连鬼新娘都调戏。

新娘脸戴红妆,娇媚美艳,卷翘的睫毛如蝶翼轻颤,羞涩地点头,也将自己的手捧上对方的脸。

那手洁白非常,骨节分明,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不甚软嫩,正是一只枯骨手掌。

“你也很漂亮,夫君会喜欢你的。”

新娘的嗓音也美的很,娇弱,哀婉,将杀意完美藏起来。

“那你觉得,说过很多次爱你的他,会分得清我们俩么?”

温念觉得自己比起“新娘”更可能是“新娘的点心”,所以决定将矛盾转移。

考验男人的忠诚与真心,永恒不变的经典话题。

“当然!他当然能认出我……”

新娘一边说着,一边收回了自己的手,目光幽幽地看着她。

温念摸着脸上被手骨戳出来的血洞,催动灵力治愈,还没来得及擦干脸上的血,眼前便被鲜红色填满,手底下是冰凉的绸缎和珠宝。

被人掀起的帘子重新放下,遮住里面连姿势都一模一样的两位新娘。

常思语大脑昏昏沉沉,连自己叫什么都不记得,只隐约记得,谷中要办婚礼,她跟着一起迎亲。

迎亲队伍敲锣打鼓地在落星谷里绕了一圈,最终停在一座高大的建筑前。

结婚场地张灯结彩,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新郎的外表是十六七岁的少年郎,玉冠红衣,唇红齿白,任谁见了都要夸一句:“好生俊俏的小郎君!”

花轿停下,小郎君殷切地跑下台阶,开心地唤着新娘的闺名:“妙妙。”

没有得到新娘的回应,并且看到两位新娘下了花轿。

新郎:“……”

完全没有白得一个老婆的开心,他温柔小意地问:“妙妙不喜欢今天的点心吗?”

两位新娘同时开口,幽幽地问:“你觉得,谁是妙妙呢?”

新郎看着无论是体型,装扮还是气息都完全一样的两个人,陷入思索。

但他很快就想到了辨别的方法——媳妇是爱他的,只要他伸手去拉对方,后退的就是假的,下意识伸手的就是真的。

他伸出手。

左边的新娘下意识地将将手抽出来,又赶紧用另外一只手按住。

新郎露出笑容,向左迈出一步:“我的妙妙……”

右边的新娘掀了盖头就一巴掌打在他脸上,一双美目里满是怒火:“你喊谁妙妙?”

他:“不,等等!嗷——”

这是一场混乱的单方面殴打,夹杂着些“你听我解释”“没什么好解释的”等无意义无营养对话。

周围的其他人都漠然地看着这一幕,继续完成自己的任务。

似乎没有人注意到,另外一位新娘被人拉走。

拉走另一位新娘的人,也并没有注意到,在她们跑进屋子里边的时候,正在打架的夫妻俩停下了动作,望着她们的背影,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温念挣开常思语的手,一溜烟跑回来的时候,正看到他们僵在脸上的笑容。

她假装没有看到,伸手准确地握住了新郎的手,诚恳道:“好兄弟,我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不出意料的,新郎的手也冰凉如同雕塑,不似活人。

一看就是和先生一个流水线上下来的。

新郎换上热心的笑容:“什么事?”

她的笑容更加真实和热切:“今日特意叨扰,是为杀了你口中那个叫做十九的人。”

为什么要等对方爱上她之后,再用命来治好她的病呢?

她直接杀了先生,让对方给自己陪葬不好么?

直接省去百分之八十的剧情,还能终止桃花村的恐怖故事。

系统:【……】

“啊,真是……意外又令人惊喜的客人。”

眼前忽然起了雾,刺目的红淡去,喧嚣的声音也远去。

温念抓住了一缕风,回眸望去,看到常思语站在沸腾的黑色池水面前,只差一步就要落进去。

她好像知道,齐玉的妻子是怎么变成那样了。

以为自己逃离了虎口,实际上只是奔向了油锅。

“人世多苦,最恨离别。那对小夫妻的感情很动人,我希望能够帮助他们永远在一起。”

少年的声音空灵而沧桑,低回又婉转。

温念回头,看到他坐在铺着白色毛皮的宽大椅子上,新娘坐在他的怀里,娇羞依赖,白骨的手掌从绣着并蒂莲花的袖口探出,同他十指交缠。

烛火摇曳间,透明的丝线闪闪发亮。

所谓的鬼新娘,原来不过是一具人偶。

如若不是场合不对,温念很想劝他去唱戏,就这水平,必然每场戏都座无虚席。

“您可真是个好人。”她感叹着。

常思语终于从“差点变成傀儡”的阴影中走出,听到的就是这句话。

她面色古怪,但逐渐接受一切,殷勤地在地上放了桌子椅子,又给倒了三杯茶,就开始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另外两人开始友好地交谈。

首先是的自我介绍。

“您好,我是先生的学生,您可以喊我小温。”

“你好,我是他的前辈,你可以喊我十一。”

温念:“那么是什么让您对他产生杀意的呢?”

或许是拥有良好的反派品德,又或许是实在没什么说话的人,十一为她们讲述了一段尘封的往事。

落星谷曾经是有活人的。

药王和他的弟子,和他的药侍,后面两个可以交换身份,但药王只有一个。

所以这里又被称为药王谷。

药王十分喜欢钻研新药,合适的药物会悄悄加入病人的药里,不合适的就在药侍上试用,因此他的药侍的报废率总是很高。

后来他掌握了一项技术——将扛不住的药侍炼成特殊傀儡。

这样的傀儡外表与人类无异,也有着清晰的神志和思维,甚至有时候,他们会觉得自己没有死。

新的药侍耐药性更强,更听话,甚至很容易进阶。

药王高兴地给给了他们新的编制,以编号来称呼他们。

之后药侍报废得更快了。

直到十九在等待“新生”的时候杀死了药王。

“十九是所有药侍里最出色的,学什么都很快,连主人都对他十分看重,赐名司尘,将他当做弟子教导。所以他并不是濒死才被选中的,也有余力在最后关头对主人下手。”

温念终于明白,某人那扭曲的三观是从来的。

比起这种“主人把他练成傀儡是看重他”的观点,先生至少没有搞出过将员工压榨到死还想办法接着压榨的事情。

“你想替你的主人报仇么?”她猜测着。

对方将落星谷称为药王谷,肯定是因为放不下过去。

“当然不是,主人还是死了的更好,但十九不应该那么早地杀死他。”十一搂紧怀里的人偶,神色哀戚,“妙妙本来会是二十的,但她没有等到那天,我甚至没有来得及维持她的尸体不腐,陨石就落下了。”

“过去了四百二十年,落星谷再未有过阳光,这里只剩下我和妙妙,我怎么能不恨他呢?”

温念点头:“没毛病。”

指“十九杀了药王”这件事。

妙妙做错了什么?被制作活傀不成,死了,尸体还被当成人偶陪在十一身边。

他们俩结婚问过女方意见吗??

十一:“所以你为什么要杀他,因为他想将你做成傀儡?”

“因为我是个好人。”

温念正气凛然的话,获得了一阵笑声。

十一笑着笑着没声了,因为对方好像非常认真。

他的目光情不自禁地带了两分尊敬:“非常别致的答案。我觉得我们会合得来,在完成我们共同的目标之后,你愿意留下跟我做朋友吗?”

温念:“请不要当着妻子的面,和其他女人说这种话。”

他脸色一变,立刻开始哄老婆,哄一句人偶应一句,哄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

温念也不急,低头把玩着手里的木牌。

“这个木牌是落星谷特有的材料制作的,我们会对它有特殊的感应。”

十一制作木牌,假装成机缘吸引外人进来,帮助他练习制作傀儡。

司尘用它来定位温念。

果然人还是要靠对比的。

这么一看,司尘都没那么屑了。

她叹气:“再不商量办法,他就要来了。”

十一很厉害,他的人偶也很厉害,但再厉害也不是大乘期。

他的筹码,就是司尘的过去。

“主人给谷中的每一个人都下过咒,烙印在灵魂里,除非飞升,没人能够摆脱。”

“他死了也管用吗?”

“管用,不过主人的屋子我无法进入,但你们可以。”

“为什么?”

他表情明媚:“因为你们是活人。”

一个提醒她们现实的糟糕答案。

“找到它吧,不然你们作为活人的价值将不值一提。”

眼前一花,两人又换了地方。

一间空旷积灰的屋子。

四百二十年,没有灵力的维护,很多东西都化成了尘土。

架子上的卷轴却字迹鲜艳地记载着骇人的药物试验过程,被放的最满的那一面架子上全是关于司尘的记载。

很难相信,在经历了这么多实验后,司尘还是以活人的姿态,被“破格提拔”去当傀儡。

温念:“我的医术进展不快果然是有原因的。”

系统:【您的毒术进展很快。】

因为她擅长解决带来问题的人,却不知道如何让事情发展得更好。

大约是在黑暗里成长的人,对“美好”与“正确”这个两个词汇,还处于幻想阶段。

温念很快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书架暗格里的盒子。

盒子里是一株红色的花。

过去了这么多年,它看起来依然鲜活美丽。

因为药侍的体质日新月异,所以它影响的是神魂。

温念没有急着离开,而是来到了编号十一的架子,在某一卷中找到了对方的名字。

十一特意误导她,想让她以为只有司尘有名字,就说明他们的名字非常重要。

但下咒最基本的,就是真名。

十一的真名叫做阿芜。

温念将这个听起来颇为可爱的名字,以花汁为墨,写在盒子底下压着的纸上。

又在另外一张纸上写下司尘的名字。

然后撕碎第一张纸。

当她们回到之前的地方时,十一和他的人偶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亲密相依,十指相扣。

唯一不同的是,十一的身上也挂满了丝线。

两人谨慎地没有靠近,迅速逃离此地。

落星谷里没有光,但生长着一些发光植物,因此两人可以清楚地看到,站在外面的先生冷若寒霜的样子。

常思语没有见过他这样,吓得后退半步。

温念经验丰富,甚至出言威胁:“你不要过来。”

司尘:“你不该来这里的。”

“这不是由你说了算。”她将手背在身后,根本没有被司尘看在眼里的常思语直接把她手里拿着的纸点了。

司尘停下脚步,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

温念手中握着他赠与的剑,一步步向他走来。

长剑穿入胸膛,出尘的白衣顷刻被染红。

“我想,我们现在可以平等地进行对话了。”

她深信,当无法平等对话时,高位者的一切言语都是施舍和欺骗。

司尘看着她,血眸中既无震惊也无怒气,甚至看起来还有点茫然。

温念:“我为什么会失忆。”

他:“因为你会附身在我的病人身上刺杀我。”

“……原因呢?”

“如果知道,我不会选择让你失忆。”

“……”

温念扶额,换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救治那些本该死去的人?”

“这是大夫的职责,不能因为病人将死而选择不救。”

“……”无法反驳。

他能把他们救活,是他的本事。

病人好了之后,拿别人的命续命,理论上和他没有关系。

如果漠视是罪的话,那么所有人都是罪人。

温念将只是少了一瓣花瓣的花拿出来,问出心中的猜测:“不是因为,你也要靠着别人的生机才能续命么?”

司尘奇怪地看她:“我不会死,不需要别人的生机。”

鲜红的花朵被火焰吞没,被温念一剑捅穿的男人没有因此更加痛苦。

温念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小丑。

以她现阶段的认知来说,司尘作为一切事故的源头,并不存在主观的作恶倾向。

没人规定大夫必须得有爱人之心,司尘履行医者职责时的态度和业务能力超过百分之九十九的同行。

哪怕是杀人,也不是为自己夺宝,只是为了给病人治病,在道德水准上,他似乎还处于苍灵界修士前沿。

所以可以得出结论:他是个好人。

“对不起。”她将自己的剑收回,认错态度诚恳,“认为魔窟的主人会是魔鬼,是我刻板印象了,我道歉。”

司尘:“……”

围观一切的常思语:“……”

系统:【……】

作者有话说:

明天还是中午十二点更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