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天天在羊圈忙活, 头一只羊羔落地也是他们发现的,这是一只经年的母羊,产了三只羊羔, 落地个个精神头足,也开了个好头。

待羊羔胎毛烘干, 母羊和羊羔都要转到新建的羊圈去, 其其格和吉雅要抱羊过去,巴虎不肯,“你们自己走雪地里都摇摇晃晃,摔着羊羔了小心母羊拱人。”

他一手拎一个, 艾吉玛再抱一个,羊羔一走,母羊也咩咩叫着跟了过去。

其其格和吉雅鼓着嘴站在原地踢雪,转头要抱小胖弟弟,还气鼓鼓地说:“不让我们抱他的羊羔, 我们就抱他的小儿子。”

一副打算要挟人的样子。

蜜娘垂眸盯着,“真要抱?”

其其格重重点头。

“行。”蜜娘把哈布尔塞她怀里,“抱紧了, 抱摔了我可是要打人的。”羊圈里不如屋里暖和, 哈布尔穿的圆滚滚的,手脚都缩在棉袄厚袍里,胳膊都抬不起来。

到了其其格怀里, 她双手环着还合不拢, 没一会儿就抱不住了,急切切地喊:“哥, 快来帮我一把, 胖墩太重了。”

被嫌太重的胖墩被打横抬着还傻乎乎的咯咯笑, 听着走进来的脚步声扭头去看,他越是动,其其格和吉雅越是拽不住,已经由站改为蹲。

“别把弟弟掉地上了,脏了衣裳。”巴虎见了作势要过来抱,瞟见蜜娘摆手又放慢脚步,“这是为何?”

“你不让抱羊羔她就要你的小儿子。”蜜娘抱臂看艾吉玛也来抬人,她没管,走到一边跟巴虎说明天祭敖包的事:“你带其其格和吉雅过去,我和哈布尔留家里。”她不想去,踩着厚厚的雪走路,又累又冻人。

“那不成。”旁的事能商量,这事在巴虎这里没有转圜的余地,“要去祭拜,长生天会保佑我们无病无灾,保佑孩子们百岁无忧。”

注意到哈布尔的棉袄要被扯脱了,他大步过去给捞起来,两个孩子的脑门各敲了一下,“要是换成小羊羔被你们这么折腾,母羊那尖尖的角,一下两下把你们戳流血。”

其其格和吉雅抿嘴讪讪的,嘻嘻了两声,转身跑去烧火,也不提要看小羊羔了。

巴虎轻哼一声,低头见小老三那黑亮亮的眼睛盯着他,心里一乐,抬手把他举起来,小孩儿好像都喜欢举高高,其其格和吉雅小时候也是,包括现在也是……

“爹,我也要。”其其格扑过来抱腿。

“都有都有。”巴虎头疼,兄妹三个差三岁,还爱争风吃醋,他把小老三递给蜜娘,又抱起其其格举过头顶,最后再是吉雅,都高兴了他又挑眉看向蜜娘:“孩他娘,你要不要?”

“噗……”

蜜娘偏头看去,是有几个男仆过来了,他们满脸带笑,摆了摆手往里走,希吉尔拱手告饶,“打扰了打扰了,我说几句话就走。小舅子,今年过白节去我家,你二姐给你说过吧?那你是今天跟我去还是祭敖包之后再去?”

“祭敖包之后再去。”吉雅抢话,拽着艾吉玛说:“明天我们一起走。”

“那就明天再去。”艾吉玛说。

今年祭敖包巴虎准备的东西多,头一只产羔的母羊的奶,一囊奶酒,一坨酥油,四只肥羊,一条牛腿,还有一罐蜂蜜,是他认为味道最好的韭花蜜。

“怎么?也要长生天保佑我的蜜蜂勤劳酿蜜?”蜜娘捧着蜜罐跟着走出去,萨满教的装束她怎么看都无法打心底信奉他们,好像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对祭敖包也不热忱。

巴虎斜了她一眼,把装奶酒的囊给吉雅,酥油让其其格拿着,羊奶让艾吉玛提着,他提着牛腿赶着四只羊,哈布尔绑在他胸前。

“走了。”他吆喝。

今年祭敖包不是他家走在最后,身后跟的全是汉民,精神头跟走在前面的牧民差的有些大,更别谈手里拿的东西了。

蜜娘跟盼娣走在一起,她背了个背篓,背篓里装着蒸熟的米、馒头、一条鱼和一条羊腿,后面的其他人也是,鲜少有带活羊过去祭拜的。

两人相互搀扶着走在齐腿弯的雪地里,“今年木香带孩子到我家来吃年夜饭,莺娘也过来,你要不要过来坐坐?”盼娣问。

“我拖的尾巴多,就不过去了。”大年夜,蜜娘更喜欢一家五口坐一起说笑。

盼娣了然点头,“我也猜到了。”

前面的队伍停下了,两人也不再说话,蜜娘走到巴虎身边,见他不阴不阳地瞥她,她冲他扯了个笑,借着给哈布尔扯衣角的动作短暂地握住他的手。

“你的手真暖和。”她小声说话。

“我有长生天保佑。”男人阴阳怪气。

蜜娘搓了搓手,还是没一点温度,她死乞白赖地把手塞男人手心里,“你给我捂捂。”

巴虎垂眸盯着她,她这个模样跟其其格一模一样,心虚了不认错也不辩解,就笑嘻嘻的想糊弄过去。

“你啊……”他长出一口气,呼出的热气快速消散在冰天雪地里,握着冷冰冰的手塞进衣角下的羊毛袄里,捂热了一只手就两人交换个位置捂另一只手。

“待会儿跟我和孩子一起上前祭拜?”

蜜娘捻了捻手指,视线越过人群看到那个两人高的雪堆,雪堆一圈被羊血牛血浸透了,雪被热血融化,滴滴落落的往低处淌。

“好。”她点头,巴虎不喜欢吃青菜和稀饭,因为她喜欢,他会主动炒青菜煮稀饭,她不信这个土包子,但因为巴虎信仰它,她也能做个样子,让他顺心。

蜂蜜跟马奶酒一起撒在敖包前,等巴虎宰了羊过来,她和孩子跟着他绕着敖包走三圈,回去的时候他眉眼舒展,一派轻松。

到家了,他点了点她额头,“长生天会保佑你的。”

“我信你。”

是的,她不信长生天,但相信巴虎,他会保护她的。

……

其其格和吉雅洗澡出来直奔灶房,进门就问:“娘,糖做好了吗?”

“快了。”蜜娘搅着锅里的糖稀,抬头看了一眼,“怎么披散着头发?你爹呢?”

“来了。”巴虎拿了牛角梳跟过来,“急哄哄的,生怕有人偷吃了似的。快来扎头发。”

他现在编发格外顺手,其其格和吉雅的头发已经齐肩了,又厚又密,他给两个孩子都绑了高辫,又用红发带做股编起来。其其格饱满的额头上垂着红玛瑙坠子,利落英气又耀眼。

“妹妹真好看。”吉雅娴熟地夸赞,眼睛却是盯着越发浓稠的糖稀。

这是去年答应给孩子做的麦芽糖,蜜娘提起铲子,估摸着差不多了,拿来擦干水分的铜盆。

“把我洗干净的羊皮手套拿来。”

“我去拿。”吉雅一溜烟蹿出去。

蜜娘伸出手,翘着指头让吉雅给她戴上,听见巴虎哼哼,她睨他一眼,“笑什么笑?没见过儿子献殷勤啊?”

“你也知道是献殷勤啊。”男人大笑,洗手过来,“哪里是用的上我的?我也来献献殷勤。”

棕黄的糖稀倒在盆里,锅里残留的,蜜娘递了一把筷子出去,“自己搅。”

她端了铜盆去院子里走了一圈,寒冷的空气快速带走糖稀的温度,棕黄色的糖稀表层泛白,蜜娘伸手按了一下,有韧劲了,她端盆进去,抓了糖稀在手上拉扯。

其其格和吉雅把锅里剩下的糖稀都搅在筷子了,蜜娘把剥好的松子倒在糖稀里继续拉拽。

巴虎舀瓢水倒糖锅里放火炉子上继续烧,准备待会儿拿糖水去给大斑小斑喝,他听蜜娘呼吸粗重,走过去拉住她的手,“手套给我,我来拽,你在一旁看着。”

麦芽糖已经变色,灰白色,像灰面发的面剂子。

男人力气大,劲劲的糖剂子在他手里像面团一样任揉任捏,松子都混进了麦芽糖里,蜜娘让他把剂子扯长,菜板上撒上熟糯米粉防沾,“好了,放糯米粉里滚滚,然后切断就好了。”

切下来的头两块儿糖进了她和巴虎嘴里,软软的,粘牙,嚼碎了松子混在糖里,甜里散着香。

切成指头大的糖块儿,一共就装了一罐,巴虎给孩子留了几块儿在外面,罐子锁进箱子里,不锁起来两天就能给咔嚓完。

其其格和吉雅跑前跑后,眼睛直勾勾盯着他装进荷包里的钥匙。

“敢偷拿钥匙我可是要打人的。”巴虎警告俩孩子,“想吃就来跟我好好说,敢打歪心眼,你俩今年也不用去走亲戚了,就在家给牛羊煮雪饮水了。”

其其格瞅了他一眼,扭身就走,瞧不起谁呢,她巴巴跑去告状:“娘,我爹说我和我哥是小偷。”

蜜娘把锅里的糖水倒桶里,敷衍道:“他真这么说?”

“他说我们想偷钥匙偷糖吃。”其其格言辞灼灼。

巴虎这时候也进来了,他不说话,提了桶要出去,问吉雅要不要去喂骆驼喝糖水。

“我要去。”其其格屁颠屁颠跟出去,完全忘了前脚还在告状。

“傻丫头。”

今天是白节,人吃团圆饭,牛羊吃包谷苗和剁碎的萝卜,到了晚上还有混着豆渣的米饭。

“来,举杯碰一个,又是一年了。”巴虎按住小老三的手,四个碗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叮咛声,“明年的这个时候,碰在一起的又多一个碗了。”

蜜娘把吉雅啃了肉的鸡腿骨在热水里洗掉油,塞到小好吃的嘴里,“今天过节,你也啃个鸡腿。”

“哈哈哈,小胖墩啃鸡骨头,我们吃肉他吃骨头。”其其格看小三子抱着鸡骨头啃的口水横流,大声嘲笑。

哈布尔听到小胖墩这个称呼,傻乎乎抬头咧嘴笑,露出四颗小米牙。

“哎呀。”其其格见他笑又后悔了,溜下凳子过去亲了一下,亲亲热热喊弟弟,“等你会吃饭了,姐把鸡腿都留给你吃。”

巴虎冲蜜娘笑,小三子这傻乎乎又软软的性子,就是没长一张甜嘴,也不会挨兄姐欺负,也是一物克一物。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很晚。

这篇小说可能还有六七万字,快完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