扈家亲戚不多但客人多, 蜜娘过去看巴虎在忙,就先去找了其其格和吉雅,带着三个孩子进屋坐着等开饭。

“我爹在扎彩车。”其其格指给蜜娘看。

“嗯, 我看到了。”她理了理小丫头的头发,让他俩下午别到处跑着玩了, 回去了要烧水洗个澡洗个头发, 换上从都城新买的袍子和靴子,“晚上你俩要去滚婚床,身上可不能弄脏了。”

其其格和吉雅对滚婚床好奇又期待,尤其是在知道还有红封拿时, 更是老老实实的安静了一下午,晚上吃饭的时候小心翼翼的,生怕汤汁弄脏了新衣裳。

“滚床的童子呢?”喜婆婆出来找。

“这儿呢。”其其格高高举手,擦了擦嘴巴拉着吉雅滑下椅子,“娘, 我们过去了,你去不去?”

“去。”蜜娘放下筷子也跟了上去,走到喜婆婆旁边问:“滚床还要讲究时辰?”她还以为是要等到天黑散戏后。

“对, 大人定的, 他挺讲究这些的。”

婚房里的人不少,扈家的母女俩也在,还有一些妇人, 应该都是衙门里的官太太。

“婚床要滚三滚, 从床脚滚到床头,再从床头滚到床脚, 这算一滚。”喜婆婆讲给蜜娘听, 再由她说给两个孩子听。

其其格和吉雅脱了靴子被喜婆婆抱上床, 两个孩子脚对着脚横躺在炕上,随着喜婆婆叫喜,兄妹俩鼓着笑脸在炕上打滚。

“童子滚滚床,喜庆传八方。求得贵子来,定是如意郎。孝敬父母先,光宗耀祖强……”【注】

三滚结束,蜜娘把两个孩子抱下炕穿上靴,刚站定,扈夫人掏了两个大红封出来,“借你们兄妹俩的喜,来年婶婶也生个胖娃娃。”

“谢师奶奶。”其其格捋了把散下来的头发,欢喜接过。

“谢师奶奶。”吉雅也跟着说,捏着大红封看向拿着扫帚扫炕还嘴里念叨的喜婆婆。

“东扫扫,西扫扫,闺女小子满炕跑。东划拉,西划拉,闺女小子一扑啦……”喜婆婆端来装红枣桂圆板栗瓜子的篾箩,让扈夫人抓了往被子下撒,“撒个枣、领个小,撒个栗、领个妮……”【注】

撒枣念小,撒栗念妮,最后铺床叠被,关门候新娘。

“你们中原讲究的还挺有意思,挺喜庆。”出了门了,头戴珠串的妇人握着扈夫人的手,开着玩笑试探:“你家的闺女打算找个汉人还是咱们漠北的人?”

蜜娘牵着孩子往外走,跟前面的人岔了道,也就没听见扈夫人怎么说。

宴席已到了尾声,大多数人都出去听戏去了,巴虎抱着哈布尔还坐着等着,见人回来了招手示意,也看到其其格和吉雅手里的红封,打趣道:“这下荷包又鼓了。”

又对蜜娘说:“菜还是热的,你继续吃。”

“你吃好了?”

巴虎也拿起筷子,“还没,半饱,等你回来了一起吃。”免得她一个人坐在席上大吃特吃不自在。

吃到最后,席上只剩他们一家五口,吃着菜听着戏,比出去跟人挤着还舒坦些。但蜜娘要出去跟人挤,其其格和吉雅也要过去,看热闹看热闹,重要的是看,看不到还有什么热闹。

“那你们出去,我和哈布尔不去,散场了我还在昨天那个地儿等你们。”巴虎不愿意挤到人堆里。

蜜娘斜看他一眼,冲两个孩子使眼色,一拉两推把他拽着往外走,哈布尔前后瞅瞅咯咯笑。

“去吧,你陪我一起。”她软声央求,“我跟你坐一起,你听不懂跟着我拍巴掌就好。”

男人一步步往外走,动作里带着不情愿,但又享受这一刻,推推攘攘就出去了。

进了羊圈,其其格和吉雅就撂下爹娘去找小伙伴玩,蜜娘拉着巴虎的袖子找空地儿,转了半圈也没找到好位置,只好抱着孩子站着看。

“你是拉我来当靠背的吧。”巴虎一手抱孩子,一手还搂着她。

蜜娘没听清他说什么,露了个笑敷衍,眼神又投向戏台上。

巴虎看了一会儿就无聊了,眼睛扫向人群,瞟到不少眼神同样不在戏台上的,跃跃欲试想抓姑娘手的小子,借着昏暗撩闲的老男人,还有女的坐在男的腿上,眼睛盯着台上,手上可没少忙活。

“咳咳。”他大声咳了两声,但完全没打扰到人家。

“真他娘的不要脸。”想干这档子事在家不行?找个没人的地儿不行?

蜜娘分神看他,踮脚凑他耳边,大声问:“你咋了?嘀咕啥呢?”

巴虎幽幽看她两眼,往右前方一指,感觉她抓他的力道一紧,就知道她看清了,牵着她往出走。

“喊了孩子咱们回去吧。”出了羊圈他才说话,台下的龌蹉污秽,倾覆了台上的光鲜热闹,让这个众人追捧的戏台看着有些荒诞。

蜜娘点头,她接过哈布尔说:“我去找孩子,你回去把那两个不检点的揍一顿,他们挨打了也不敢吭声的。”像盼娣她们这些姑娘家都来凑热闹了,不知道脏了多少姑娘的眼。

其其格和吉雅总是喜欢在人多的地方玩,哪儿热闹那就有他们,蜜娘找到人的时候一群孩子端着碗围坐一圈,像模像样的在举杯,众人叫好他们干杯抿口酥油茶,众人拍手,再碰一杯。

艾吉玛先看到人,脸上一红,放下碗拍了拍身边的两个娃,三个人手牵手跟着蜜娘往出走。

巴虎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明晚再来玩,今天咱们早些回去,明天你爹要早起陪阿叔去茂县接新婶婶回来,要早些睡觉。”蜜娘给孩子讲道理。

三个孩子都不情愿,但听得懂好赖话,也没闹。走到半路,其其格嚷着要下来尿尿,“快快快,我不要像哈布尔一样尿裤子。”

巴虎抱着她往远处走,免得待会儿尿结成冰,路过的人再滑摔了。

一个要尿尿,另外两个也突发尿意,抽着冷气在雪地里留下三个坑。

敲梆子鼓的声音还清晰可闻,远处雪地里伫立的房屋没灯没火没人声,蜜娘抱着孩子越看心里越发毛,等巴虎抱着孩子过来了,心里的寒意才散去。

“冬天的晚上挺吓人的哎。”她嘀咕,走在巴虎身后踩着他的脚印。

“对对对,我昨晚怕死了,差点吓尿裤子。”说起吓人,艾吉玛最有感触,他走在后面拽着蜜娘的衣角,傻孩子壮着胆子讲他昨天看到了煦文他爹,“头发被血糊了,额角肿了个大包,脸色青黑……”

在空旷的雪地里,撕扯的风声里,他的声音冷沁沁的,变了形扯了调,蜜娘上前一步拽着巴虎的衣角,艾吉玛也紧紧跟上。

他像棵大树,给两只山雀挡着风雪。

“行了,害怕还要说,是不是傻?”一个害怕要说,一个害怕还要听,胆子小瘾还大。

怀里的两个是真胆大的,竖着耳朵问:“还有呢还有呢?”

“没有了,之后就入棺了,我就回来了。”

好不容易到了家,油烛亮起,两道粗重的吁气声响起,巴虎揉了下蜜娘的脑袋,当初杀了苏合她可不见害怕。

“干嘛,揉乱了我的头发。”

“被我养娇气了。”

前言不搭后语的,蜜娘没理他,舀热水洗脸泡脚。屋里烧着炕,走前扒两桶雪倒锅里,回来正好拿来洗漱。

两人躺在被窝里了,蜜娘才问戏台下的那俩人,“你可认识?是两口子吗?”

“不知道,我去了两人已经分开了,没逮着把柄,我就没揍,免得被反咬一口。”巴虎闭着眼,轻言说:“我可是答应我闺女不再打架的。”闹大了不好解释。

……

蜜娘收拾了三个孩子去扈家时,新妇还没迎进门,接亲是按漠北的习俗坐彩车,进了门就是中原的礼节,拜天拜地拜爹娘,对拜后送洞房。

“你们中原人成亲都是这样的?”巴虎问蜜娘。

“对,拜堂成亲。”

新人迎进门,这桩喜事也落下帷幕,晌午吃吃喝喝后客人都走了,扈家的仆人收捡了剩饭剩菜,巴虎又挑了三担子回去,喂不完的冻成了冰,日后热热再喂狗。

“蜜娘你进来。”巴虎站卧房门口招手,指使艾吉玛把其其格和吉雅带到羊圈去玩,“包谷出苗了,你们给它洒些水,洒温水,有工钱。”

一听有工钱,其其格和吉雅再没二话,答应的干脆又响亮。

这下屋里只剩两个人了,睡觉的小老三不算。巴虎去关了大门,在蜜娘警惕的眼神中莞尔道:“我想给你绾个好看的发髻。”

“绾发就绾发,你关门干嘛?”蜜娘戒备心不减。

男人笑笑,拉着她进了屋,把她按坐在铜镜前,拆了低矮的盘发,回想着扈夫人的发髻慢条斯理梳发编发,“我听说这叫堕马髻?是中原女子喜欢的式样?”

蜜娘看着铜镜里的女人,换了个发样温柔了好多,“你的手好灵巧,我都不会梳堕马髻。”

“我给你梳,你想梳我便给你梳。”

巴虎拿了金钗给她插在头发里,心里琢磨着明年要给她买一个花冠。最后一个蝴蝶簪插好,他从箱笼里拿出红袍子,“换件衣裳吧。”

蜜娘被他弄的摸不着头脑,但这时候的他温柔又深情,她便不再盘问,默默换上水红色的袍子,下摆是一串绚丽的杜鹃花。

“然后呢?”

巴虎从袖中抽出两根红蜡烛,是没燃烧过的,他引燃放在桌上,铜镜里倒映出灼灼的火光和激动的美人脸。

到了最后一步他却突然不好意思了,舌根像是打结了,琢磨了一肚子的话张不开嘴,思索了片刻才开口。

“我娶你的时候挺简陋的,什么都没有,爹娘的祝福没有,该有的礼节也是缺胳膊断腿的。跟文寅娶新妇相比,我像是叫花子乞讨讨来个媳妇,是大路边捡来的,属实是前十九年的好运都攒在了我十九岁那年。”触碰到晶亮的眼睛,他闹了个大红脸,嘴里的话打个磕绊全忘了,巴虎强迫性地掰正了蜜娘的身子,继续说:“虽然今天也还是什么都没有,嫁衣不是正经的红,没有喜婆婆,就连蜡烛也是借着孩子的名头讨来的,但借着这个好日子,咱俩也拜个堂,按你们那边的礼节再娶你一次,也给你留个念想。”

没人喊拜天拜地拜爹娘,两人却默契地对着两个红蜡烛拜了三拜,直起身的时候蜜娘忍不住笑了,看着男人红透了的脸,笑着笑着眼泪就笑出来了。

“是简陋了些,你也不至于哭啊。”巴虎笨拙地给她擦眼泪,“也给我留些面子。”

蜜娘没说话,抱住了男人的腰,眼泪淌在他的脖颈上,在辗转到炕上时,跟滴在身上的汗混在了一起。

颠簸中,还没维持一刻钟的发髻松散了,钗子簪子散落了一炕,随着水红色的袍子丢去了一边。

“我看你最想的是跟我洞房,拜堂都是你琢磨的托词。”最难耐的时候,蜜娘一口咬住了男人的肩膀,含糊道:“哪是给我留念想,是给你还差不多。”

被狠狠一顶,她呜咽到说不出话。

“胡说八道!”

作者有话说:

文中带有【注】的地方是查百度来的,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