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换了袍子和靴子, 大清早的鸡飞狗跳总算结束了,一家人坐在饭桌上开始吃早饭。

“哇,卤肉可真好吃, 一尝就知道是我娘的手艺。”其其格夸张地溜须怕马。

吉雅看了眼替他和妹妹挨打的男人,也跟着夸:“面条也好吃, 不软不烂。”

打了模板的溜须拍马他还漏了一句。

蜜娘跟巴虎都不理, 一心吃面嚼肉,面里浇了卤汤,碗底烫的有小青菜,有荤有素, 滋味刚刚好。

“以后早饭就这么吃,抗饿还有滋味。”巴虎跟蜜娘说话,“晚上丢两坨牛肉到锅里,早上起来只擀面条,也不费事。”早饭煮稀饭还要烙饼煮蛋, 另外还要炒菜,烙饼可比擀面条费事多了。

“那下午我用牛骨和鸡骨头熬一锅卤汤出来,骨头汤做卤底越熬越香。”

其其格和吉雅相互看看, 再看笑着说话的爹娘, 心里升起同一个疑惑:刚刚还打架了,这就不生气了?

“爹——”小丫头试探地喊了一声。

“吃饭。”巴虎不好好理她。

吃完饭巴虎自觉捡碗捡筷子,丢了抹布让兄妹俩擦桌子, 艾吉玛左右看看, 去外面提了装狗食的桶进来。

“我去羊圈了。”收拾了家里,巴虎出门去看羊圈的情况, 还没拐过围墙, 看盼娣从她家出来, 他点了下头当做打招呼。

“哎,巴虎,你跟蜜娘今天可有事?没事晌午来我家吃饭。”盼娣问。

“没事,我跟蜜娘晌午带孩子过去。”

盼娣一笑,“好,那我这就准备饭菜。”

她扒了桶雪进屋,在院墙根下扒出冻结实的羊骨,趁着解冻的时间出门去给木香和白梅说,让白梅带上朝宝,让木香别带钟齐。

“我晌午估计走不开,你看晚上可行?”木香实话实说:“钟齐晚上在外跟人吃饭,刚好腾不开空,我也不想为了一顿饭跟他争执。”

“那也行。”盼娣点头,她再转过去给白梅说,转了个圈子去通知莺娘,最后去了蜜娘家里,让她晚上别做饭。

送走了盼娣,蜜娘从缸里拿了十五条小银鱼出来解冻,晌午就做酸汤鱼焖米饭。

小银鱼肉细嫩,两面煎的微微黄,油里爆山姜番椒和一把花椒,再倒进热水没过鱼,煮开下酸菜。

“吃鱼仔细些,不准说话,不准推攘。”摆饭上桌的时候,蜜娘拿了鸡毛掸子放在手边,着重警告其其格和吉雅别闹幺蛾子。

小丫头又嘟起了嘴巴,“我跟哥哥都是听话的娃娃,娘你拿这玩意儿出来吓人,很不相信我们哎。”

“你吃不吃鱼了?”蜜娘扬起鸡毛掸子,不跟她啰嗦,“想说话把凳子挪远点,话说完了再来吃。”

她和巴虎都不想再给孩子挑鱼刺,也三四岁了,能自己学着吃鱼。但其其格是个油头嘴子,吃饭的时候跟这个说一句那个唠一句,不管她她能吃饱了肚子才发现嗓子里卡了鱼刺。

这是其其格和吉雅会说话以来最安静的一顿饭,只有筷子敲在碗上的清脆声,和吐鱼刺的噗呲声。

“我不喜欢吃鱼了。”筷子刚放下,小丫头就变了脸,“不让我说话我都吃不饱。”

吉雅把她碗边的鱼头拨开,“妹,你吃了两条鱼,半碗饭,还有一勺鱼汤。”说吃不饱那都是糊弄傻子。

蜜娘戳了她一指头,抱起打哈欠的小老三进屋,喂奶、哄睡,换了双靴子出门,交代巴虎:“你看着点你儿子,我去给盼娣帮忙。”

从生其其格和吉雅开始,她家但凡办席宴请,盼娣、莺娘和白梅都会在散席后帮着收拾,洗碗擦桌扫地啥都干。

“好,我下午哪儿都不去就守着他。”巴虎喂了狗进屋,坐在窗户边上拿起针线篓里的鞋,循着蜜娘的针脚继续缝。家里大大小小五口人,他干重活费鞋,其其格和吉雅一天天长大,鞋没等穿旧就小了,买鞋总买不到样样合适的,蜜娘闲暇时鞋底鞋帮不离手。但她力气小,纳鞋底还是他纳的又结实又轻松,她看他纳鞋底也高兴,所以家里的鞋底有一半都是他纳的。

一只鞋底完工,巴虎把窗户开了个缝往外看歇歇眼。

大门敞着,大斑滚了一身的雪,贼头贼脑溜进来,养了一身的肥膘还一心惦记着吃,凑到灶房门口,抬起两只前爪试图顶开门环上斜插的棍子。

“咳。”他敲了敲窗提醒,不等说话,它两耳一撇,一蹿溜出大门,比撵兔子跑的还快。

“都要挨打。”巴虎哼了一声,人要挨打,猫猫狗狗也要挨打。他关了窗又坐回去,刚落座就见炕上的小胖子伸了个懒腰,吭哧了两声,醒了。

“是不是要尿尿?”他赶紧出声,小三子睡醒看不见人会哭两声,一直听不到声就要号啕大哭,他抱起孩子扯了尿布,“今儿就咱爷俩,你娘不在,我俩唠唠嗑。”

刚纳好的鞋底是准备给吉雅做鞋的,他拿过来在小儿子脚上比比,“你哥的鞋都给你留着,这双鞋再有三年就能穿上了。”

哈布尔已经长了一颗小米牙,见啥都想啃,拽着鞋底子就往嘴里塞。

巴虎乐于见他有东西堵嘴,咬鞋底总好过闹着要蜜娘抱。

……

天色微微擦黑,蜜娘回来给小老三喂奶,接过孩子问:“可哭过?”

“没,乖得很。”巴虎把被哈喇子打湿了鞋头的鞋底子塞进针线篓,“饭快好了?”

“快了。”她蹬了靴子让巴虎给她换上棉鞋,牛皮靴是木头底子,站久了脚疼。

“不是喂了奶就过去?怎么还换鞋?”

“还有三个快手菜没炒,要等人都来了再炒,木香把她儿子先送来了,说还有事要忙,要再等一会儿。”蜜娘抱着孩子换坐在有靠背的椅子上,“白梅和莺娘在那里帮忙,我不去也忙的过来,等饭好了我们再过去。”

“对了,你要注意点咱家的狗,经常有狗去盼娣家里讨吃的,你饭点的时候去周围转转,要是有登旁人家大门的,给我狠狠打,打一顿长个记性,家里又没饿着它们,在外面乱吃东西,也讨人嫌。”

“好,我明天去转转。”巴虎握着小儿子的手,眼睛来回打转,时间不早了不好乱来,只能找话分散注意力,“还有三天,文寅就娶媳妇了。”

“嗯,后天你过去问问有没有让你帮忙的,人家喊了你这么多年的师兄,合该跑跑腿。”

跑腿行,干重活搬东西搭架子都行,只要别让他跟客人胡侃,怎么用他都成。

……

乌云坠沉,风卷浮雪,蜜娘给哈布尔包上小被子,由巴虎抱着往出走,朝宝在大门外站着,身上新换了身衣裳。

“人都来了?”巴虎问。

“你们去了就差木香了。”朝宝逗了逗哈布尔,“屋里不是女人就是孩子,我一个男人坐里面站外面都不自在,就跑出来了。”

其其格和吉雅早就先过来了,一起的还有艾吉玛,再有木香的和白梅的儿子,三个人刚进屋,屋里的娃娃跑出来,七嘴八舌叫爹喊娘。

木香的儿子站在檐下茫然地往黑乎乎的门口望,扭着指头说要回去,“我要去找我娘。”他也就跟白梅的娃熟悉些,跟其其格和吉雅还是第一次在一起玩,天黑了害怕,尤其是旁的孩子都有爹有娘。

“这木香,也不知道在忙啥,忙的饭都不吃了。”盼娣出来哄孩子,拉他进灶房先给舀了碗骨头汤喝。

也就莺娘还住救济院,她知道的还多一点,说木香是救济院的管事的,谁家丢鸡少蛋了,牛羊混在一起了,家里人吵架了等鸡毛蒜皮的事都归她管。

“威风的很,她跟钟齐一起管我们那边的大事小事。”在小孩面前她没多说,她有几次撞见了木香跟钟齐吵架,面红耳赤像俩仇人。

又等了一刻钟,朝宝和白梅一起往东上她家去看了看,回来说屋里是黑的,没人在家。

“我们先吃吧,不等她了,锅里的汤都要炖干了。”盼娣这个主人家发话,菜就一道道往桌上端,萝卜羊肉汤,香煎小银鱼,酸菜牛血肠,酱烧鸡块儿,鱼丸子汤,一钵鸡蛋羹,还有一壶酥油茶。

“真是好菜啊,吃完这一顿我得昂头盼着你下一次再搬家。”朝宝说奉承话。

“都是寻常的菜,你们家里都不缺,就是费些功夫罢了。”盼娣眉宇间都洋溢着高兴,来漠北第五年,她有家了。

这时门口响起了脚步声,屋里的小孩最先察觉,不等人影显形就急着往外跑,“娘,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

“没有,我这不就来了。”木香抱起孩子往屋里走,“抱歉抱歉,来晚了。”

“没事,菜也刚端上桌,再来晚一点就不等你。”盼娣接过她递来的东西,拉开椅子让她坐,“这就开饭吧。”

“来,都端起酥油茶碰个杯,恭喜盼娣住进新屋。”蜜娘举起碗。

“恭喜,住新家迎新喜,往后的日子越来越旺。”木香一口气干了一碗,眉目舒展,是说给盼娣听,也是贺喜她自己。

“尝尝酸菜牛血肠,别看样子不好看,吃着还挺不错的,我昨晚就已经吃了一顿。”盼娣招呼。

“娘,给我舀勺鱼丸汤。”吉雅递碗,还给旁边的弟弟说:“这是我娘做的,你尝尝,特别弹牙。”

“天天在家吃你娘做的还没吃够啊?”白梅给她儿子也舀了一勺,又给其其格和吉雅一人挟了个大鸡腿,“这是我做的,你俩也尝尝,看有没有你娘做的好吃。”

众人吃的正酣畅,卧在门口的狗突然大声叫了起来。

“你出去看看。”蜜娘接过哈布尔,让巴虎出去。

还不等他走出院子,外面的人已经到门口了,“木香在不在?我听人说她在盼娣家吃饭,这是盼娣家吗?”

木香已经听到了,谦然一笑,“真是吃个饭都不安生,你们先吃,我出去看看。”

“怎么了?出啥事了?大晚上还跑来。”她边走边问。

“钟撰士出事了,头破了个洞,情况不太好,要往茂县送,您赶紧随我过去。”

门外的男人压低了声音,但巴虎因为要赶狗离得近,正好听了个正着,也听到了木香冷静出奇的声音,“巴虎,你进去别说,别搅的大家都吃不好饭。”

她又转身进屋借口救济院出了事要去处理,摸着她儿子的头想了想,让他晚上跟盼娣睡,“你先睡,等娘回来了再来抱你回去。”

等她走了,盼娣把孩子拉到她旁边照顾,“这个木香啊,本事大的很,四年前见面的时候谁能想到她会是今天这模样,比男人都不差。”

盼娣见巴虎脸色不太对,“怎么了?”

“没事。”巴虎摇了摇头,“喝了冷风呛着了,吃饭吧。”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