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戎,裴梨找。”

大课间做完操回到教室,楚昭仰头喝了一口冰水,视线追着安戎一直到他走出教室,才放下水瓶,欲言又止地看着旁边刷题的牧野。

牧野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几乎所有的时间都是在做题、做题、做题。

即使牧野从没有说过,但楚昭也知道牧野这么拼是为什么。两人做了这么多年同学、哥们,牧野在牧家是什么情况没人比楚昭还清楚。

牧长泽本来就不喜欢牧野,现在有了牧英奇这个小儿子,牧野在牧家只会一天比一天艰难。

人都是被逼出来的,或许如果仅仅是因为自己,牧野一个十八岁的少年,肩膀上未必会压着那么大的担子。但牧野心里还有苏珑。

牧野和苏珑是分不开的,离开苏珑,对牧野来说不啻于抽筋拔骨,甚至比那还要痛苦。

楚昭是唯一一个知道原因的人。

那是牧野放在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不愿意对任何人倾诉的秘密。楚昭经过了十年的时间,才从牧野偶尔的只言片语里拼凑出了一个很久以前的故事。

那是牧野还没被接回牧家的时候发生的事。

牧野的母亲是个beta,在快餐店做小时工。因为长得貌美,被牧长泽相中包养了一段时间。牧长泽那时事业仰仗妻子和岳父,为了避免被发现,包养情妇时间不会太长,选的一般也都是不会太引人注意的beta。牧野的母亲三个月后拿着牧长泽给的十几万,被送出了熹城。

牧长泽对这个情妇唯一的认知也就是长得漂亮、人际关系简单,却不知道个这女人之所以身边无亲无故连个朋友都没有,是因为她罹患精神疾病。

牧野被生下来之后,母子两人生活在距离熹城两百多公里海边的一个乡下小房子里。

牧野四岁之前,他的世界很小,小到仅仅是一个二三十平的小房子,一个随时会虐待他的母亲。

生下牧野后,牧野的母亲病情加重,清醒的时候不多,有时候回忆起小时候的事,连牧野也会疑惑,那么脆弱那么小的儿时的自己是怎么在经年的折磨里活下来的。

四岁那年,牧野的母亲消失了一段时间。

牧野把家里所有能吃的东西都吃完了,实在饿的不行,终于战战兢兢地打开了家门。住在附近的邻居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这个蓬头垢面浑身伤痕的小孩子,即使所有人都知道这也是个可怜人,可一个众人眼里的“精神有问题的女人”的孩子,谁都不敢碰。

他们对一个四岁的、饿了一个星期的小孩选择了冷眼旁观。

直到一天一夜后,一个跟牧野差不多大的小男孩推开了简陋的篱笆院门。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苏珑每天傍晚都会去看他。那时候的牧野甚至连话都不会说,苏珑给他带好吃的、教他说话、教他幼儿园里学来的知识、送给他自己的玩具、带他去海边捉螃蟹。

牧野第一次知道,吃饭不仅仅是为了活着也可以是味蕾上的享受,糖的味道是甜的,天空和大海浩瀚而广阔,世界是五颜六色的。

然而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一切的美好在半年后的某一天戛然而止。

苏珑消失了。

他的世界再次堕入了一成不变的黑。

那之后没几天,母亲回来了,精神状态好了很多,抱着他哭着说“对不起”,又高高兴兴地拉着他说去找爸爸。

他想说他根本就不想找什么爸爸,他也不需要什么妈妈,他只想要苏珑回来。可他隐约明白,苏珑一定是离开了。即使他留下来,也不会再见面。

母亲带着他找上门,却被牧长泽赶了出来。

直到四年后,牧野九岁,才终于进了牧家的门。

然后,他在学校里,再次遇到了苏珑。

苏珑是牧野十八年人生里唯一的一道光,甚至可以说,如果没有苏珑,他在四岁那年的夏天,就已经腐烂在那个无人问津的地方。

只是世事弄人,明明长的一模一样,牧野却只能被迫和赝品定下婚约。

楚昭知道,哪怕仅仅只是为了和苏珑在一起,牧野也不会坐以待毙。他要变得强大,拥有足够的力量,去扳倒牧长泽,去改变他和苏珑的命运。

而在过去的那些年,在楚昭的见证下,牧野一直是最优秀的那个。

直到今天。

牧野绝没有表面上那么云淡风轻。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哪怕是少有的SSS级别的alpha,但这世界上并非不可能有比牧野还优秀的人存在。可被一个赝品、一个厌恶的人超越,连楚昭心里都不得劲。

只是除了心理不平衡,楚昭多多少少又感觉到一种异样。

那些之前被他忽视的安戎的改变,在今天突然被放大,楚昭忽然发现,他似乎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了解安戎。

他不知道牧野有没有发现。

不过大概率是不可能的,牧野对苏珑之外的人事物的关心,比不上对苏珑的万分之一。

想到这一点,楚昭放松了些。

虽然他并不觉得牧野会被安戎突然的变化影响,安戎再怎么都比不上苏珑的一根头发,但他还是隐约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不过这种感觉并没有停留太久,他觉得没必要。就像谁也不会把掉进马桶里的牙刷捡起来洗干净继续用一样,一坨屎包上了体面的包装纸,它就不是一坨屎了吗?

安戎再怎么改,他以前对苏珑做的那些事,也足以让牧野记恨一辈子。

教室里的楚昭胡思乱想的时候,教室外的安戎和裴梨气氛倒是融洽。

裴梨听说了安戎的成绩,跑过来跟他道贺,两人又聊了聊明后两天活动的事。因为学校今天才通知活动一共两天要在外面住一夜,裴梨赶紧来跟他商量到时候两人住同一间房。

安戎觉得他根本没必要这么着急:“明天再说不就行了,你也不想想我是谁,还怕有人跟你抢啊。”两人靠着走廊的栏杆站着,安戎顺手搭在裴梨的肩膀上。

裴梨肩膀有些不自然地绷着,摸了摸眼角:“别妄自,菲薄。你,那么,好。”

预备铃响起,安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揉乱了裴梨的头发:“回去上课了。”

“安戎,”裴梨拉住了他的手腕,短暂地碰触,很快松开了手,“你晚上、回家吗?”

安戎回头看着裴梨,眼神有些深沉又有些淡漠,让人猜不透他此刻内心的想法,裴梨只看到他轻轻摇了下头。

裴梨松了口气似的,表情又有点矛盾的难过。

“怎么啦?”安戎失笑。

“安戎,你,有我。”

裴梨生活在最幸福的家庭里,即使是个beta,祖父和父母也给了他许多alpha和omega都不曾拥有的无限的溺爱和包容,虽然他没有安戎的人生经历,但就因为这样,设身处地地,他更难以想象安戎在苏家的境遇,也更心疼安戎一直以来的经历。

安戎并不惊讶裴梨会说出这种话,他笑了笑,朝裴梨伸出右拳。

裴梨举起拳头跟他碰了碰。虽然他其实更想伸手抱住他。

“好了,回去上课吧,明天见。”安戎收回手,转身朝教室走去。

裴梨看着他过于纤细而显得有些瘦削的背影,突然有种冲动,想现在就叫住他,告诉他自己可以帮他。

但是响起的上课铃声打断了他的思路,他只犹豫了一秒,安戎已经走进了教室里。

肩膀、头顶、手心和手背上都还残存着安戎的温度,裴梨握了握拳,吸了口气。

算了。以后还会有机会的。而且现在,并不是很好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