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没抓到,还几乎是被耍了一把,将了一军,薛炎此刻几乎处于暴怒的边缘。

他挽起袖子,粗放地扯了扯领口,咬牙切齿地望向谈伯安:“先生德高,自然不把我们这些武人放在眼里,可纵然我薛炎和这劝忠司都不算什么,那也是御口亲封,代天行事,先生今天这样做法,未免过了吧。”

谈伯安抬眉上下打量了薛炎一番,笑呵呵道:“论口舌官司,你不如我,倒不如别说。我这里就讲个理字。”他也慢条斯理地挽起袖口,一时之间倒不像是个温文的读书人,而是个豪游天下的侠客:“苏家是什么人,和你是什么关系,两边又是如何的立场派系,这些我就都不说了。”

薛炎听得冷笑连连,深深地呼着气调整自己的呼吸,生怕一个不妨就直接被姓谈的给气死了。

“今儿这些人里有一位顶顶的贵人,那是你我都得罪不起的,你这大动干戈地调兵遣将,将好好一座食楼围成铁桶,砸得稀烂,那就是寻常人也受不住这个惊吓,何况贵人体弱,闺中多思,疾症上来,是一刻也耽误不得。我倒要问问你,今儿个贵人在这里有个什么好歹,是你能交代得起呢,还是你们这劝忠司周全得了?”

薛炎咬紧牙关,额头青筋乱跳,良久,方涨着脸,粗着脖子道:“好啊,好啊......”他一面说,一面回脚将身边的刀疤脸踹了个仰倒,而后对着谈伯安咧嘴一笑,掉身就走。

谈伯安含笑捋须,倒似是完全不放在心上,还不忘高声提醒:“姓胡的厨工给我留好了,薛大人慢走啊。”

薛炎气得脸上发青,牙也咬得咯吱咯吱响。他走了几步,仍是不甘,到底回头一望:“左右是在这京里,山水有相逢,先生办事总得瞧瞧势情,别为了不相干的人,不相干的事把自己一世英名给搭在了里头。今儿个先生为这个求情,替那个转圜,哪一天先生落了难,谁能替您转圜?”

“那就不劳费心了。”谈伯安摆摆手,慢悠悠地往楼里走去。

刀疤脸被薛炎一脚踹倒,却连哼都不敢哼一声,此时见薛炎拔腿就走,自己也忍着疼麻溜儿跟上。

薛炎撒了一回气,再回头瞧了瞧这座气派不已的食楼。他阴沉着脸看了半晌,手一抬,便吩咐人将司里的差役尽数撤回,不许惊动。

刀疤脸一瘸一拐地挪到薛炎跟前儿,见他仿佛没有方才那样怒盛了,才战战兢兢地开了口:“大人,都是小的无用,可小的实在是不敢拦啊。他们那嘴里头句句把大人挡出来,小人只怕拦了他们,反给大人带出了麻烦,而且......”刀疤脸赔着小心道:“小的听说那位贵人自出娘胎就是个弱的,今儿个小人见她的时候,那可是出的气多,进的气少,再被外头的日头一照,简直像是即刻就要断气儿了,而且他们那护卫实在是太霸道,行动就要杀人抵命,小人手脚笨,这就给人制住了,大人......”

“你看清了?”薛炎懒得和他在这里废话,径问他:“那薛家的丫头真的快断气儿了?”

刀疤脸目光一闪,“哎呦”了一声道:“那可不,小的看了都吓得不成,要是再拦,人怕是就得死在这儿了......”

“行了行了。”薛炎不耐地挥挥手:“把人撤回来,把楼里损失的银子给人家赔了,这差事你要再做不好,就自个儿寻条裤带把自个儿吊死在那儿,别来碍眼。”

刀疤脸一声声应着,点头哈腰地跑去办差,等离了薛炎的视线,才从鼻子里“嗤”了一声,挺直了腰背招了个小役说话。

至于那黑斗篷里的苏家姑娘到底是不是快没了......那谁能知道呢?他只要知道自己不想死,也不想挨打就成了。刀疤脸洋洋地挺了挺胸,摆出了十足的官爷款儿来。

白白地封了一回楼,又吃了一通的排揎挂落,薛炎心里堵着一口气儿,却到底还是隐忍住了。

刀疤脸的话让他心中疑惑更盛,难不成方才苏家那一伙子当真是为了苏三姑娘的身子才冲围而出?他倒也是听过苏家姑娘体弱之名,那时候宫中御医也给她诊过脉,倒不像是假的......薛炎越想越疑惑,也越是气愤不甘。

丰华楼背后的主家他惹不得,那苏家又有诸多顾忌,苏家的三姑娘就在那马车里,方才有一瞬他也兴起了追车的念头,最终还是按捺住了。

而今皇帝本就因着种种事宜对他有些不满,贵妃又连见都不肯见他一面,这时候再把苏家惹翻了落下祸来,不止要受皇帝的责罚,就连自家这里也始终说不过去。

薛炎越想越憋闷,越想越窝囊,最终还是重重甩了臂,将这腔恼恨都堆在了虞家人,堆在了虞彻身上。

他原是得了信儿,说是靖国公的世子无诏入京,本想着这么转着碰着,说不得还能立一大功,哪料这里头真假难辨,神鬼难说,他到了这会儿都已经糊涂开了,根本抓不到头绪。

靖国公世子入京这事儿绝不会是假的,难不成是今儿个得的信儿错了,姓虞的根本不在这里?

薛炎在丰华楼下来回转了数圈,到底还是被大太阳给晒了回去。

谈伯安立在窗畔,望着薛炎越行越远的背影,目中也越发冷硬。

这人倒是比先时有谱多了,喜怒能制,举动有规,冷静了许多,自持了许多,看着像是比先时好说话,可终究是比从前更难对付了。

他望着远处街市车水马龙,自顾盘算苏家的马车这会儿到了何地。

外间荫绿相掩,鸟鸣啾啾,江彤和唐心蓉倚在屋里炕上百无聊赖地做着针线。屋中这会儿已放上了几块冰,这说冷不冷,说热不热的时候,还真是让人无所适从。

方才接了远客,此番连家人都已回了院去整歇,方才见过了多年好友,江彤心绪正好,这会儿闲来针绣,也觉十分地安谧闲适。

“说来昨儿我倒是翻出了宫中赐下的几箱子物件儿,其中一样,让我有些为难。”江彤自己打着扇,还不忘给唐心蓉吹吹凉儿。她一面说话一面左右观望,见里里外外都是亲信人,这才肯放松了说些心里话。

唐心蓉手里绣的是一块海棠样儿的帕子,听江彤开口,她便闲闲接道:“什么事,让大嫂这样为难。”

“也不是这物件儿为难,是里头的事让我为难。”江彤不再卖关子,顺手将窗子合了,压低了声儿道:“那是一套宫册,我顺眼瞧了一瞧,倒是好东西,你我不必说,只给玥儿看,她自己就能弄明白,我是在想,这究竟有没有必要。”

听江彤的语气话音儿,唐心蓉也大约明白了那宫册是个什么。她搁了手里的活儿,想了想方问:“大嫂的意思是......”

“我如今也不知道自个儿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了。”江彤苦笑着摇了摇头:“太子今年已经二十有三,却一直未娶妃纳妾,也没听说有什么内宠可人,就是在咱们家,这有规矩束缚着尚且艰难,何况那是皇宫。天下女子,环肥燕瘦,说一句凭君择选也不为过,可他偏偏就能这么约束自己......”

“嫂嫂是疑心太子他不......他有隐疾?”唐心蓉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一时间面色颇是古怪,可顺着江彤的话这么一想,倒也不由忧心不已。

“这谁能说得准,你平素不大和京中交际,自然不知道这些事。太子这样年岁,连个身边人也没有,京中是早早地就有了许多传言,虽是碍着什么不好多说,但是各家心里只怕都有这个念头。”

“这......嘶......”唐心蓉没留神被针戳了一下,她也顾不上疼还是不疼,忙扯着江彤的手臂请她仔细讲给自己听。

江彤叹了口气,将往日所闻的那些明的暗的话都说过了一遍,又说了自己这些日子前后打听的事,而后强作镇定地安慰道:“你也实在不用这样忧虑,咱们只需想想太子平素的品性,这样的事也不是不能,说不得......”说不得什么?说不得太子守身如玉,身在皇家,身处高位,还能坐怀不乱,静待真心?这话说出来连她自个儿都不信,说给别人听,只怕也是要引人发笑的。

两人面面相觑,双双叹气,唐心蓉先道:“如今太子还没醒来,说这些都没有用。”她说罢又是一阵苦笑:“太子没醒,我又怕他不醒,玥儿将来生死难定。他要醒,我又怕玥儿与他日久生情,情深意笃,将来太子有个好歹,她总是难以承受。可将来两人若是感情不深,我又怕玥儿痴心错付,怕她姻缘不谐,怕她......”总之是有许许多多的害怕惶恐,唐心蓉一时说不清楚,只恨不得舍了这条命去,只要能让女儿这一世顺遂,她心里也就无憾了。

正说着,门上匆匆来报,说是宫中有赏,眼下人已经被迎进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