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整天苏绵开始单方面和陆钺闹脾气。

其实她自己也能感觉到这些脾气很大一部分都来于有孕之后的喜怒无常, 心浮气躁,饶是她已经想着要尽量克服,可只要一想到陆钺想把她撇下自己独身犯险, 那些理智和清醒便登时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虽是闹着脾气, 可她还是该吃吃,该喝喝,该配合的时候便好好配合,除了几个十分亲近的人,旁人都几乎没有发现两位主子在闹别扭。

今日非赶路之期,且陆钺心里存了旁念, 行程也便暂时停了下来。

苏绵默默地先给陆钺收拾了一个小包袱,然后掉过身再给自己收拾。陆钺心里万般怜爱, 又加无奈愧疚, 简直要被这个小祖宗折腾掉半条命去。

哄了一日也未见成效, 到了夜间, 苏绵却忽然对着陆钺嫣然一笑。

彼时陆钺正举着汤匙将一勺甜羹喂到了她嘴边,忽见她赏了个好脸色,他还未及细想, 脸上的神色便先缓和了下来。

“你今晚就要去追小狐狸了吗?”这一天里苏绵虽然对他爱答不理,可该知道的却都已经知道清楚了。

那小狐狸性子灵锐, 明显是知晓这墓中机关端倪的。但狐性狡诈, 一味紧跟,只怕反为此误。是以在为小狐狸检查伤势, 喂食喂水时,谢元已将一些药物香料细细地涂抹在了它的皮毛上。

那些药料不会对它的身体康健造成丝毫危害, 唯一的作用, 便是让陆钺能够通过一些手段, 更加迅速便捷地跟上它的行踪。

紧紧跟随显然是不明智的,总要隔个一两日,才能完全避过那狐狸的灵敏耳目,犀锐知觉。

“是。”陆钺搁下汤碗,抬手摩挲着她的侧脸:“我很快回来,绝不会让自己陷入险境之中。”

“我是你的拖累吗?”

“胡说!”陆钺这会儿当真是动了怒火,可他到底还是下意识地要对她温柔以待:“若当真说拖累说累赘,那我才更像是那个扫把星。”

若非为他生死,她也不至在身怀有孕时还要在此犯这般生死之危。

苏绵没有和他争辩这个,她只是默了几息,最后道:“那我不拦你。”她抬目看向陆钺:“不过你走之后,我立时就会跟上,你知道的,他们谁都不敢拦我。”

陆钺压着眉紧紧盯了她良久,最终却还是他自己先败下了阵来。

那小狐狸虽说是此间“地头狐”,可狐狸的归处是安全还是危险,眼下谁都难以说得清明。

此间究竟是亡人之乡,陆钺饶是心中再有计量,也不愿带着她一道身入险地。

“带我去吧,就算有什么危险,我也有保命的法子,再说,不是还有你在吗?难道你会让我落入险地之中吗?”

激将威胁带软语相求,陆钺便是心如铁石最后也不得不认。

但最终往狐狸方向追去的也只有陆钺苏绵二人。

此非明智之举,更不是万全之法,可这是陆钺最终的决定。

“此地究竟不是生死沙场,不是哪方人多就能争胜争强的。”谢元叹了口气,将一应丸药等物都交到了苏绵手中:“记得沿途留下痕迹,三日之后若你们还未归来,我们就会顺着踪迹去寻你们。”

兵分两路,一为保存实力,二为阻截明王一伙,三便是为他们留一条后路。

陆钺身先士卒久了,本就不惯让人代自己冒尽风险,尤其是如今这样事关生死之事,他更习惯将主动权握在自己手上。

只是他能抛却一切,却唯独舍不掉苏绵。

在夜间,小狐狸身上洒落的那一点药末在药粉辅衬下显出了莹莹光亮。

虽只有一丝半点,但对于陆钺来说也已经足够。

苏绵如今的行动还很是灵活,因此她坚决拒绝了陆钺要抱她前行的提议。

“你为什么这样信任这只小狐狸?”两人路过一道道石门,又在一座座殿宇中徐徐经过,在这样静谧的夜晚,虽然抬头也望不见澄澈的天空,可二人相守,也算是漫步银河,赏遍皎洁了。

“不是信任它,是信任你夫君的脑袋。”陆钺紧了紧掌中微凉的小手,笑道:“那小狐狸明显对此间十分熟悉,悠游自在,有恃无恐,这样的一个精怪,如何会不晓得这墓中至宝隐匿之处?”

苏绵点了点头,一时想到传闻中那些至为灵异的药材都有巨蟒怪物守护,说不得动物对这些神异之物当真有着独特的体会和知觉,所以才会甘心护珍守宝,传为妙谈。

“就算没有也无甚大碍,我们原路返回即可。”陆钺对五行之术亦有了解,临行前也细细再看过这地宫图册,总归是不至将自己耗于此间的。

“我觉着有。”苏绵心里倒是对此笃信了几分,毕竟那狐狸灵怪得紧,就凭着它对自己那份执着和牵挂,就说明这小狐狸对这些灵奇之物有着独特的感知方法。

一路行来皆没什么异常,那小狐狸的走向也一直都很是正常,既没有钻哪里的洞,也没有发觉哪方的暗室,就仿佛它当真是闲闲而走,无所忧虑。

“歇一阵子。”走了近一个时辰,陆钺弯腰将苏绵抱了起来,硬是拖着她坐下休息。苏绵心中纵万般忧虑,也只得先顾眼前。

“若是你一个人,这会儿估摸着都寻到它了。”苏绵无精打采地看了看昏昏沉沉的石室,心里焦忧难安。

若非仗着功德系统,若不是念着这灵境小屋也许能在生死关头救下两人,苏绵也不会一味任性相随。

她只是对这座地宫没什么安全感,生怕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一张血盆大口,就这样把陆钺吞下肚子。

“这座地宫最大的危险来于人心,来于权势富贵的争斗。”陆钺垂首吻了吻苏绵的嘴角,笑着将她眉间微蹙抚平:“我猜我们真正进入雪王安息之地后,生死危难也会小很多,不过一旦犯了那里的禁,只怕就再无退路,唯有死路一条。”陆钺看着苏绵因为疲倦而有些懵然的眉眼,笑笑道:“因为那里是他与爱妻埋骨之地,是他们的家。他定不希望自己的家中会染上过多的鲜血和污秽。所以,进入那里的人,若是守规矩还好,若稍有恶念,便绝无第二次机会。”

“也不知有没有机会看一眼雪王夫妇的模样。”苏绵说起自己的好奇念头,而后又道:“还是算了吧,免得扰了他们的安宁。”

“大约是见不到的。”陆钺望向夜里阴森幽暗的石道,抬眉笑道:“就像我,也同样不喜欢旁人多看你一眼。”

“真小气,那怎么办呢?”苏绵笑眯眯抬手捏了捏他的脸:“那不如你把我藏起来好了,这样除了你,旁人也看不到我了。”

“好。”陆钺捏了捏她的下巴,这一声应得让苏绵心里微微一寒。

她敛眉认认真真地看着陆钺的神情,越瞧越觉着他好像当了真。

半明半暗处,他面庞的轮廓便显得越是深邃而凌厉,有些感情和念望便借着这幽幽沉夜,肆无忌惮地萦绕纠·缠。

“这样也很好。”陆钺忽地开口,抬手细细描摹着她的眉眼:“此地安静,远隔人烟,将来你我同归之时,也不妨寻这样一个地方,永永远远地相守在一起。”

再度起行时苏绵却觉陆钺的手仿佛也凉了一些。

“你怎么了?”几经确认,苏绵还是抬手将陆钺拽了一把,岂知这一拉之下,他整个人竟然有些踉跄摇晃。

“是不是旧毒发作了?”苏绵一瞬心痛如搅。但惊惶过后,她很快将陆钺扶往傍边儿最近的一处石室中:“先吃药,谢先生给带了药。”

苏绵拿出药丸的手有些抖,她想起谢元彼时说过的,若是陆钺再度毒发,哪怕是谢元本人就在眼前,只怕也是束手无策。

“没事的,没事,长风哥哥不要怕。”苏绵将陆钺扶着躺平了下来,让他枕在自己的膝上。再没有一刻比眼下更加庆幸她那一时的任性和固执。

若他在她视线之外无端承此危难,那只会比要了她的命更加痛苦。

“怎么会这样呢?临行时谢先生分明说过你的脉象无碍的......”

“没事......”陆钺此刻也从方才那股冰火灼心的痛苦中缓和了过来:“不过是有了些预兆,并不至立时发病,不怕,待我好些,咱们远路回转。”

苏绵摇了摇头,轻轻拍着陆钺的肩头:“你先睡,我就在这儿守着你,我不会离开的。”

这丸药中有些助眠成分,若是毒发得厉害,吃了倦意也就越发汹涌。

苏绵知道陆钺此刻不能安心,他不放心让她一个人清醒地守在他的身边。

“你忘了,我不是寻常人,长风哥哥知道的,我绝不会有事。”苏绵将自己的手塞入陆钺掌中:“你看,咱们俩在一处,若有什么,你一定能及时醒来,我一定会好好的。”

陆钺到底陷入了沉眠之中。苏绵看着他仍旧紧紧拢起的眉心,低头在他额间一吻。

与此同时,两人身上也泛出了一层柔柔光亮,只在一刹,他们便消失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