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踏阵的人换作了陆钺, 岑湘心里的压力就更大了几分。

究竟他是这一行人的主心骨,胜败生死,几乎关乎他们每一个人的前路和退步。

但岑湘也能明白陆钺的做法。

他向来是身先士卒, 无所畏惧的, 也由于他这般的行事作风,方才造就了他手下军马的所向披靡,无所不摧。

这样一个人,生死之间不知走了几个来回,又岂会在意这一时艰险,畏首畏尾?

陆钺对岑湘与洛檀并无丝毫催促, 他就那么闲闲而立,仿佛所在不过月下闲庭, 而非这生死之境。

方才那护卫一力先探已教岑湘瞧出了几分端倪, 之后又与洛檀几番商议, 共同推算, 究竟是迅速地定了步法章程。

陆钺踏出第一步的时候,饶是苏绵以为自己已经能勉强镇定,却仍是在那一刹听到了自己过于惊惶的心跳声。

她觉着指尖渗着微微的凉意, 也便下意识合掌握拳,一双眼紧紧随着陆钺的步伐而动。

“有东西来了。”随着岑湘话音落下, 远处忽然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苏绵眉头一紧,猜到这应当是毒虫受了吸引而来。

“不用理, 继续。”陆钺往前看了一眼,精神却仍旧集中在脚下进退:“还有一段路程, 这些东西不会贸然取人性命, 除非触犯了此间禁·忌。”

岑湘和洛檀于是不再分心, 一个测算,一个不住地指挥陆钺的步法进退。

到了最后一步,陆钺回首再与二人确定了一遍,而后一脚踏入,右手也触到了腰间的一柄短剑。

但这一次,陆钺的脚下并没有任何的药粉毒末飞出。

“成功了!”洛檀脸上的笑还未及浮起,便立时警惕地将甘盈护到了自己怀中。在石道尽头,开始出现了很多密密麻麻的毒虫蛇蚁。

苏绵只觉自己浑身骤然拂过一层凉意,手脚也一瞬变得冰凉。她平生最厌恶,最害怕的便是这些虫类毒物。

许是陆钺的镇定为众人寻到了主心骨,一直到他照着岑湘指点原路返回,也无人大惊大慌,乱了阵脚。

“主上,此类毒虫不过小事,不若就留属下在此应对,主上宜速往雪王栖身之地,不宜为属下多做耽搁。”

方才那探路的护卫已经抽出了腰间雪亮的刀,饶是他已经十分镇定,也仍能瞧出他眉眼之间的哀切和决绝。

没有谁愿意徒然丧命,只是各人都有各人的选择和路途。

“废话。”陆钺只淡淡看了他一眼,便抬手将短剑握到了手中:“朕的兄弟可以为家国,为知己而死,却不可失去生望,自绝而亡。以生死兄弟换求生路,乃懦夫小人之举,你如此说,是将朕看做了背信弃义,心狠手辣之徒?”

这一番话说罢,陆钺也没有再看向那中药的护从,仿佛他方才所言并非什么要紧言语。

可旁的人,曾与陆钺一道在生死危境中冲杀出来的人,却无不心潮汹涌,恨不能以生死相报。

苏绵亦紧紧回握住陆钺的手。她明白他的坚持和骄傲,自然也是支持并以他为傲的。

“再者,这些毒虫若是能随意噬人,我们也不可能走到今日。”陆钺心中笃定,却仍旧将苏绵紧紧护在自己身侧。

那些毒虫就行在这石道尽头,多一步也不再向前而来。

它们在怕,是怕人,怕物,还是说这石道之中的阵法机关仍旧藏着些许玄机?

彼此僵持了两刻钟,那些毒虫当真是不挪不动,一心就与他们耗着,就在众人稍有放松的时候,苏绵便听到了连澄发出的带着呕意的尖锐声响:“别让玥儿往前看!”

连澄话音方起,陆钺便已遮住了苏绵的视线,她微微皱起了眉头,虽瞧不清周遭情境,却也听到了身边众人掩饰不住的响动。

“出了什么事?”苏绵抬手扒住陆钺的手背:“我不看,你说给我听听。”

“是同类相食。”谢元面色凝重地瞧向石道尽头发生的这一场“自相残杀”,连话音儿都有些冷冰冰的沉重:“蛊物残杀,胜者为王,只怕这一场结束,这一条石道也就挡不住它们了。”

此间当真棘手,到了这时候,众人也都明白为何这狭窄石道上会有这许多纷扬尘灰了。

原本最简单的法子就是将那沾染了引虫之药的人丢出去引开蛊虫,可是这般看似能抵挡眼前灾祸,却为往后的每一步路都埋下了隐患。一旦人心生恶,此间便是修罗地狱,这里的人也再难回返人间了。

“我有一个法子,咱们进去说。”苏绵开了口,陆钺便什么都不问,依言随她先回返了石室之中,自然此番也携了谢元一道。

“若照先生的意思,这些毒虫一次只会攻击一个沾染了药粉之人,对不对?”

“那药末无形,哪怕沾染上一点,也会很快融入血脉,虽无法妨碍性命,却会引来毒虫,教群虫争斗,食其骨血。待这些蛊虫食尽这些血肉之后,大约也会攻击旁人,不过那时,其他人都已趁势离开了此地,想来不会再有性命之危。”

也就是说,被那粉末波及的人在群虫眼里就相当于一块又香又软的大蛋糕,蛋糕吃完了,它们才会转而吃些旁的不如何能入口的东西。

确定了这里头的运行机制,苏绵便单独与陆钺说起了自己的法子。

短短一刻钟的工夫,一头满身都被那引虫之药浸染了的肥猪便被陆钺一把抛了出去。

这口完整的猪是苏绵方才与系统交易而得,虽然不是活物,但也足够新鲜,更莫提其本就出自灵境,肉质鲜美不必多言,再加其上满是引虫的药粉,那就相当于铺满了水果和巧克力的蛋糕,引得群虫毫无理智地冲袭而去。

那被药末波及的探路护从周身已经被种种香水香囊香药泼了个遍,只消靠近他三步之内,就能被他身上的味道熏得连连喷嚏。

一头猪,一头羊,完美引开了贪吃的群虫,而那护从身上扒拉上去的数只毒虫也被谢元轻松解决。

虽然此关已过,但是无人心存侥幸,心怀安慰。

都这般布局布置了,这些毒虫仍旧能冲着护从而来,若是没有这番举动,只怕护从此刻早已尸骨无存,化为齑粉了。

至于那般完整的猪肉羊肉都是哪里来的?到了现在为止,还没人敢为这件事过来询问陆钺。

这桩事就这样过去,看着很简单,但其中的心计教人胆寒。也许彼时还有旁的解决办法,也许那阵中亦另有生路,但无论如何,这一条条道路,一点点考验都是在探究人心,查探善恶。

苏绵不由想起一路跟随在后的明王一伙。这一路来那些人应当伤亡不小,而这蛊虫一劫与他们而言也不算什么难以取舍之事。

不过一条命,一颗心,明王若是将这些慈悲放在心上,又岂会是如今这个心狠手毒,反复无常的小人模样?

“我真的没有不舒服。”过了那狭窄石道,接下来的路更加宽敞,目见也更加恢弘而明亮。只是一路行来陆钺一直都在观察她的脸色,摸探她的脉搏,生怕她有何不适却蓄意隐瞒。

苏绵伸出十根手指做出了个对天起誓的动作,在把陆钺逗得无奈轻笑之后,她方才握过陆钺的手,犹豫了几息,才慢慢道:“这样的事于我并不算难,你放心,我不会拿自己的生死安危玩笑。”说罢她低眉想了想,而后状似玩笑道:“就是不知你会不会把我当作妖怪看待。”

“若真是妖怪也是一件好事。”陆钺抬手摸了摸她的侧脸,见她目中隐有不安,心里也跟着好气又好笑:“怎么,我还怕你显出原形一口吃了我?”

如今众人算是昼伏夜出,苏绵蜷在陆钺怀中,模模糊糊地做了一个短暂而朦胧的梦。

梦里她的举动言谈有些缓慢迟滞,而抱着她的人却偏偏没有半分不耐,反而一句句,一字字拆解给她听,给她看。

梦境将醒的时候,梦中的陆钺猛地看向了她,苏绵心头一跳,身子不由在陆钺怀中猛地颤了一颤。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陆钺说着就要请谢元来看,苏绵下意识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缓了好一阵子才道:“不是,只是做了个梦,别惊动人。”

近来这样的梦越来越频繁,像是有什么要从她的心中破土而生。前世今生,种种猜惑,也不知是否要就此得解。

明王一行到底是又跟了上来,只不过这一路消耗,他们的人已经伤亡了一半以上,剩下的,仿佛也都不如何得力。

陆钺并不在意他们的生死,明王一伙唯一的作用便是临到关口为他一试生死。

而他,也想看一看那在暗处搅动风云的明王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既然已经露了相,接下来苏绵就干脆开始陆陆续续地拿出一些顶饱又美味的干粮。这些都是她在宫中时备好的成品,易保存,滋味美,此时拿出,也不算太过夸张。

而另一些火腿炖肘子,冒兔腿,煮牛肉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拿出来的,只能她与陆钺独享。

这一夜他们没有再度起行,陆钺开始真真正正地观察着这墓中的一草一木,一物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