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喜的日子闹出人命,鲜血为大堂平添了斑斓的“喜庆”。

论小情,寿明在为福公公发声;论大义,这般做法,一旦成功,便是牺牲最少的拨乱反正。

暗杀、篡位,都将为炎华带来可见的动**,而无论穹川白家,或是北遥,哪怕正嚷嚷着和亲的通古斯,都巴不得动**。

名利场、权政窝,从来只问利弊得失的平衡,以小博大,是上策。

入眼尸横喜殿上。

死士,向来英雄不问出处。

赵煜前世训练死士们的手段,比眼下这般惨烈得多,道理虽然摆在那里,他的心依旧一阵阵如刀割似的疼。

他算定了寿明公公会向皇上发难,却没想到是这般烈性。

缓出胸中闷气,心思渐平稳下来。

他至少,可以做到面色平静。

再看其他文臣,就没有这般淡定了,一边喊着“护驾”,一边如蛞蝓见了盐,潮水一般的散开。

禁卫军旋即围拢,围住已经毙命的两人,上前检查他们的死活,也借机把寿明公公与皇上分隔开来。

皇上走到寿明近前,压低了声音道:“你意欲何为!这是在逼宫么?”

寿明没跪下,腰身笔直,抬起眸子看向自己伺候了二十多年的人,突然笑了,也声音极低:“自然不是,二十多年前,老奴就知道,您,不是他。但没有您,老奴早就死了,所以,要还您的救命之恩,但海平……您却辜负了,老奴想为他讨个说法。至于家国大义,白妃娘娘的信里写得不能再清楚了,如今,邦交杂乱,接下来要发生什么,谁都料不准。思来想去,老奴和内侍庭有血性的奴才们,未雨绸缪,前来向您死谏,”说到这,他突然向后退开一步,双膝跪倒,叩头道:“请陛下以社稷为重,天下为重。”

那么您的秘密,将永远都是秘密。

皇上定定的看着寿明,突然觉得他既熟悉,又陌生,这么多年,自己做的事情,他多少知道,但他一直守口如瓶。皇上设想过,自己可能遭任何一个人背叛,却没想到这人是寿明。

可若深究,这算是背叛吗?

他能把那紫檀木匣公然呈上殿来,里面的书信却不是白妃的手迹。

真迹在哪里……

又有多少人知晓或者看过其中的内容……

这般做法,可就差拿着喇叭喊——你的秘密我们知道了,要么就范,要么你死我活。

这是威胁。

初衷为善,也是威胁。

他此时后悔了,初知道寿明可能知晓自己的真正身份时,举措太优柔。

可这世间没有后悔药。

他不是真命天子,是半路篡权的冒牌货,但九五之尊的位子做了二十年。

须臾间,分析利害,脸上的怒意收敛起来。

若是安排得宜,寿明的意思,与自己的初衷,并不冲突,只不过,兵行险着……

想到这,他向寿明笑道:“是了,朕老了,年老总会做些糊涂事,不够果决,”话说到这,他向执殿武士摆一摆手,“若是殿杀死谏的忠义之士,朕……启非要背千古骂名?”

说完这话,他坐回主位,朗声道:“今日,是肃王弟和通古斯公主的大喜日子,寿明与朕都不能抢主人家的风头,耽误了吉时,可就罪过了,”说着,他清朗着声音道,“继续吧。”

一众朝臣瞬间哑然,有人惊骇、也有的露出忧虑——虽然不知寿明给皇上看得是什么,但顷刻之间,血溅喜堂,所有人有目共睹。

这背后的事情,不能不让人生忧。

只是事情发生如脱缰野马,无人敢有微词。

反倒是肃王殿下,瞬间就明白了寿明这所谓的“新婚贺礼”。

他不知寿明背后还有何人,但他知道,此般做法是给他的性命又加了一层保障。

这是在保他的命呀。

便就这样,婚礼继续了,肃王心思满怀,和替嫁的丫头行过礼。

见证典礼的,除了活人,还有那两位当殿自裁的侍人。

王爷以怕误吉时为由,没让人把尸身搭下去。在他看来,这二人,是他今日最尊贵的客人。

眼看礼毕,皇上敬酒一杯,要起身离开。

谁知,老天好像偏要在今天把炎华搅闹个底朝天。王府门前一阵马蹄声乱。

紧接着王府管家疾步入殿,神色焦虑,与肃王低语。

皇上道:“何事,焦急成这样?”

肃王顿挫片刻,朗声道:“兵部的旗使令官,有军情急报,要报于兵部尚书。”

今儿个,六部尚书,乃至皇上,都在肃王府,这才着急跑到这来了。

可不直说就得了么,也免得再传话——

北遥,修檄文犯境,大军压在狞泉城外。

声称炎华陛下,背义忘恩。若想止战,便御驾亲征,到狞泉边境亲自议和。

挂帅的将军,姓白。

皇上在听到“姓白”二字时,神色有一瞬间的恍惚。

赵煜、沈澈包括肃王,几位知道内情的人,也都各怀猜测。

难不成是穹川白家归顺北遥,倒戈炎华了吗?

“陛下……”兵部尚书出列跪倒,“万不可贸然亲征,北遥贼人奸猾,这白姓的将军从前更是闻所未闻,以防有诈。”

他说完这话,向那传令旗使严肃道:“消息几分真假?”

但显然,宣战的檄文不会有假,兵部尚书这样问,也不过是缓兵之计。他一边听那旗使陈述真得不能再真的事实,一边看向诸臣,希望有人能提出什么更好的提议。

能入朝为官的,便不至于太傻。众臣不禁疑惑,北遥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将军,竟然让炎华的天子御驾亲征,前去议合?

怎么看都说不出的怪异。

喜殿上的气氛更诡异了。

入眼双喜大红,可殿上横尸血冷、不见新娘、在场的所有人,都冷肃着脸。

参加葬礼还能哭出声来呢。

此时,无声得可怕。说不出的压抑。

皇上冷眼环视一周,突然就笑了,先是向肃王道:“你说你娶个媳妇儿,怎么就闹出这么多事儿来?礼部择日子没看黄历,该罚奉,”玩笑似的口吻,让众人更加不知所谓,接着,他叹息一声,“既然不知对方意欲何为,那朕去会会他们就是。”

话,突然说得异常大咧,好像自己是哪个江湖豪侠,而不是炎华的陛下了。

几位重臣面面相觑。

魏可言刚要出列劝阻,便被皇上料出先机,止了话茬儿:“朕乏了,事儿就这么定下,太子沈澈监国,肃王娶了新妻,按国礼,四日后出使通古斯,去和你的新老丈好好攀攀关系。”

说是出使,用意再明确不过,是为防通古斯与北遥声东击西,合围炎华。

他交代万全,哪位将领司何职,毫不见慌乱,举措得宜。

单论这一点,赵煜心下着实佩服。

一切安排妥当,皇上甩甩袖子,宣太子沈澈伴驾,回宫去了。

他想要的,从来都是传承,如今只要自己的身份秘密不会暴露,只要沈澈继位,旁的都没关系了。

也正因有了这一层算计,这日傍晚,赵煜接到圣旨,扯了一堆咸的淡的,把他夸得天花乱坠,但归根结底就四个字“随驾北征”。

赵煜忍不住自嘲笑了,这算什么?皇上要拿他当人质要挟自己儿子?

想想,讽刺、可笑又无奈。

这一夜,也不知道赵煜是不是太久没做狠绝的谋算,被白日朝堂上的血腥事儿扰了心思,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那两名服毒身亡的侍人,又活过来了。

喜殿上不知何时着了火,就像前世那般。烈烈火焰,吞噬得不仅是人们的皮肉,还有灵魂。

赵煜仿佛听见许多灵魂的哀嚎,哭喊着让一切停下,他试图去扑灭火焰,但那火苗子有形无实,怎么抽打都无济于事。

突然,所有人都向他扑过来,撕扯他,哀求他、呵斥他,让他放过大家。赵煜不明所以,他目光越过疯魔的人们,就见皇上和沈澈远远的站着。

面无表情的看他。

再转眼,他发现,他不知为何,变成了寿明公公,是他怂恿下属,看似死谏,实则要挟。

他不顾周围灵魂的哀嚎,冷笑着推开他们,逼近皇上:“你的身份如今已经成为公开的秘密了,内侍庭成百上千的侍人,都知道……你是不是要杀光他们?”

皇上看着赵煜,也突然也笑了,道:“那你希望朕做什么呢?你想要什么?”

四目相对,赵煜竟然被问住了,他也不知道他想要什么……

他其实只想要沈澈好好的。

自私吗?这是不是自私……

若如皇上所愿,沈澈登上皇位,便不能好好的吗?

皇上见他答不上来,笑得更开了:“你我的目的并不矛盾,长相厮守可以有很多种……”

是啊,长相厮守可以有很多种。

皇上还在说着什么,赵煜只见他嘴唇在动,却听不真切,注意力正都被他的口型吸引,突然心口剧痛,低头就见那柄熟悉的古剑剑尖,挂着鲜血,汩汩的滴落。

赵煜拼着气力回身,想看刺他那人是谁,可就只这眨眼的功夫,皇上、侍人、朝臣们、沈澈……都不见了,就只有熊熊大火包围着自己。

猛地睁眼。

月光渗入眼帘,冲淡了残存在视觉意识里的火光。

他抚上额头——满头的冷汗。

为什么会做这么一个矫情的梦?

醒了盹儿,赵煜回想今日肃王府发生的事,眼看夜色已深。

赵煜自行换了身衣裳,骑马直奔肃王府上。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最近补充前面几章的小许细节,可能会导致追更特别紧的天使看新章有一点跳,道个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