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嘉因周六在医院陪了江婉一天,周日在公司忙了一天,这三年来的每周似乎都是这么过来的。

新的一周,她看着铭安集团发布的招标信息,中式的别墅,这是要迎合国人的审美了,林嘉因看着窗外暗自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将招标文件邮件发给了各个组。

等到下午的时候,有好几个人回邮件说想参与这次项目,林嘉因根据他们手上的工作量做了调整,有的同意了,有的拒绝了。

“咚咚——”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林嘉因从电脑中抬头,隔着磨砂玻璃看不清楚,但轮廓还是好认的:“请进。”

刘宇进来后关上门,拉开林嘉因面前的椅子:“铭安的项目都有谁呀?”

“已经初步定下来了,待会儿发邮件。”林嘉因将合同放入档案袋中,看着刘宇说,“离比稿还有四个多月,从时间来看他们内部应该很重视,所以一定要保证整个方案的完整度,同时前期活动内容要具体,如果实在没有精力保证后面阶段的细节,就要在核心策略和创意上出彩。”

“我明白。”刘宇点点头,又问道,“明天要找策略部碰一下吗?”

“你们先发散想一下,然后带着自己的思考再跟策略和创意部门碰,下周一吧,一起开个会。”这几个部门都是林嘉因结构下的分支,只不过平常出去见客户,和客户部的同事接触的比较多。

“好的,没问题。”林嘉因对工作要求很高,刘宇也跟着认真起来,今天已经周四了,时间还是挺紧张的。

“我下周三要去海市出差,有需要签字的文件提前找我。”林嘉因将档案袋放到靠墙的柜子里,然后锁起来。

“是FA在海市车展的活动吗?”刘宇虽然不负责这个项目,但大致还是了解的。

“嗯。”林嘉因坐回办公桌前,活动了下脖子。

“你自己吗?要不然让闻烟或者明新跟着你去。”虽说她职位高,但一个人出差还是不太好。

“算了,下周圣诞节,你们年轻人不得有活动?”林嘉因笑了笑。

“说得你多老一样。”刘宇笑了,跟着这样体恤下属的领导,连加班都是心甘情愿的。

“这个项目,客户部的你来负责,各个时间节点都及时往前推动。”林嘉因看着刘宇说。

刘宇现在是客户经理的职位,能力很不错,已经可以独立带项目了,林嘉因也有意锻炼他。

“好,等你发完邮件我们就沟通一下。”对于林嘉因的看重,刘宇没有表现得过分感激或者高兴,他会用行动来告诉她,她没有看错,“那没什么事我先回去工作了。”

“好。”对于他的态度,林嘉因很欣赏,不过她突然想起来另外一件事,“对了,我明天休息,有事打电话。”

“你可终于休假了,看你这段时间忙的我们都挺担心你,”刘宇转过身玩笑说,“放心吧,尽量不打电话烦你,好好休息。”

林嘉因嘴角挂着浅笑,刘宇出去后,她起身来到落地窗前,轻轻捏了捏肩膀,最近确实有点累。

.

休假这天是周五,林嘉因去医院待了一会儿,吃过午饭后去了司念的店里。

花店在一条胡同里,燕城如今的胡同不多了,每条胡同都残存着历史的痕迹,经过修缮,路面都很宽阔,环境也很雅致静谧,这条巷子每天的人流量不多,大多都是游客。

“哟,稀客。”司念正在给花草修剪枝叶,看到进门的人愣了一下。

“今天卖得多还是送得多?”林嘉因调侃她,进门后看到右手边的花开得很好,她拨弄花枝凑近闻了闻。

“一半一半吧。”司念把剪刀放到一旁,然后冲了一杯热可可递给她,“今天不忙?”

“累了,休息一天。”林嘉因捧着那杯热可可,冰凉的指尖慢慢回温。

司念上下打量她,然后嘴角缓缓爬上笑意:“我发现你最近很不错。”

懂得享受生活了。

或者说是放下了,学会和这个世界和解了。

林嘉因笑了笑没说话,她躺在窗边的摇椅上,慢慢地摇,冬日午后的阳光打进屋内,透过树杈在她脸上留下斑驳的光影,她闭着眼睛,耳边是悠扬的钢琴曲。

一切都很惬意。

司念继续修剪盆栽,余光扫过林嘉因的身影,看到她这个样子她也跟着轻松释怀,看她好像睡着了,司念走到一旁将音乐的声音调小,只是刚调小一点就听到了她的声音。

“旁边开着吗?”明媚的日光穿过眼皮,林嘉因半眯着眼,用手遮了遮。

旁边是一间陶艺馆,也是司念开的,和花店是打通连着的,面积比花店大一些,平常林嘉因过来能待很久,好看的坯型就上釉做花瓶,不好看的也上釉当花瓶,不过一个是卖,一个是送。

“开了。”司念说。

林嘉因起身,喝完剩下的半杯热可可,去了旁边的陶艺馆。

林嘉因拿出陶艺专用的泥,打湿手,开始揉搓拍打,过了片刻,再放在转盘上拉泥坯,司念也跟着坐下来,但没上手,只是看着她的动作。

司念和林嘉因都不是话密的人,或许在旁人看来她们的相处很无趣,但对她们两个来说,即使什么都不说也足够了。

“徐之恒要结婚了。”

林嘉因手里光滑的泥坯突然凹进去一块,司念的话像春日旷野的寒风,像朗朗晴空的暴雨,一切都毫无征兆,又十分清晰,带着回音在她的世界一遍又一遍重复。

林嘉因没有抬头,脸上的表情甚至都不曾变过,她的目光依旧落在眼前的泥坯上,刚刚变形凹进去的地方已经再次变得圆润光滑。

“什么时候?”林嘉因语调平静,仿佛在问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快了吧,听朋友说的。”司念侧着身体懒懒地躺在椅子里,看着她白皙的手指沾满了泥。

溃烂的伤口,只有把腐肉彻底剜去,才能重新长出新肉。

其实那次在酒吧司念就想说的,但林嘉因提前走了,现在看她状态越来越好,司念想让她好得更彻底些。

林嘉因没有再问,她不是一个喜欢追问的人,特别是这种没有意义的事上。

这件陶器林嘉因做了很久,但仍旧很不出彩,她放到阴凉的地方风干,然后继续坐在桌案前拍打泥土,开始做下一个。

一下午,林嘉因连着做了三个,但每件仿佛都有微不可查的瑕疵,就像是遍布在她眼睛里的故事。

“饿了,去吃饭吧。”天还没黑,但林嘉因确实饿了。

“好,你请我,下午一片叶子都没卖出去。”司念从椅子里起来,感觉浑身瘫软,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你早晚得流浪街头。”林嘉因笑了笑,去旁边洗手。

两人吃完饭天刚黑,司念说去喝一杯,林嘉因累了,直接回了家。

回到家,林嘉因走进浴室,她仰着脸,任由水雾冲刷,波浪的卷发沾了水显得有些颓败,在花洒嘈杂密集的声音里,她听见了司念那句话。

——徐之恒要结婚了。

她明明已经很少想起这个人了,但没想到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是会有反应。

头发吹了半干不会滴水,林嘉因穿上睡衣走出浴室,她坐在卧室窗前的沙发上,倒了杯酒,黑红色的**,像是掺着蜜糖的毒|药。

女人修长的双腿翘在旁边的矮凳上,和月光比着皎洁,黑色蕾丝的睡衣,和夜色比着暧昧。

十八岁之前,她是无忧无虑的,家庭幸福,生活美满,可是十八岁那年,她发现父亲在外面还有个家庭,她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妹妹。

从此以后家里只剩争吵,就在她以为生活就会这么灰暗下去的时候,她遇到了徐之恒。

那年她大二,十九岁,徐之恒是大她两届的学长。

他安慰她,开解她,带给她很多温暖和感动,让她渐渐相信,或许不是每段感情都会走到穷途末路的地步,只要用心经营,他们也是可以相互厮守的。

可是他们在一起七年,他爱上了别人,在她想跟他结婚的时候,他爱上了别人,他们之间没有争吵,他是心平气和来跟她谈的。

当初林嘉因只问了他一个问题——你和她睡了吗?

徐之恒说,没有。

林嘉因点了点头,省得她去医院检查了。

他们这七年的感情,结束得很仓促,情侣之间大抵都是如此,热恋的时候都觉得他们是世界上最特别的,但分手的时候就会发现,不过都是尘世的俗人罢了。

现在想想,一段感情哪有不变心的呢?爱是有期限的,只是那时候的林嘉因不懂这个道理,感情里的两个人爱上和不爱都是没有道理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并没有对不起她,他坦诚地告诉她,也恪守住了底线,他是在他们分手后才和另外一个女人在一起的。

所以能原谅他吗?不,原谅不了。

终究是他先离开了,终究是他先背叛了这段感情。

林嘉因相信他当初爱她是真的,但现在爱别人也是真的,他是一个好男人,只不过这份好不再留给她罢了。

那天晚上,她喝了一夜的酒,第二天依旧光鲜亮丽地去上班,她的骄傲不允许她把那些满目疮痍的过去展现在别人面前,这个“别人”也包括徐之恒。

她甚至没有兴趣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抢走了他,不重要,她只知道,从今往后,徐之恒不再是她的了,她又变成了一个人。

林嘉因望着天空那轮弯月,周围弥漫着乌云,有种朦朦胧胧的厚重感。

其实分手后他们见过一次,是在去年,一条平平无奇的大街上,十几米的距离,她没往前走,他也没往前走,彼此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她先转了身。

林嘉因了解他,就像她说的,他是一个好男人,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可以为了她拒绝其他女人的暧昧,但现在,他也可以对别人好,对别人好的时候,她就真的变成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如今她变成了其他人。

回忆苍白,夜色朦胧,林嘉因对着无边的夜幕举起酒杯——

敬黑夜,敬背叛。

不知过了多久,酒精开始发挥作用,林嘉因突然有些后悔了,她今天应该答应司念的,此时此刻她很想去酒吧,去听嘈杂的音乐,去看晃动的身体。

林嘉因晃晃悠悠地走进衣帽间,准备换衣服去酒吧,但她刚拿出来一件上衣,手机震动了,她眼神迷离地看着上面的消息。

林嘉因反应了几秒,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周五,她看着这条消息笑了,然后在消息框打下几个字,不过连手指好像都醉了,打得很慢。

[来找我吧,林栖路117号。]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