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傅的心跳忽然慢了半拍,她偶然冒出来的话,总是让他心痒得厉害。

林嘉因笑着收回视线,两人继续往前走,但她刚抬头,看见迎面走来的几人愣住了。

徐之恒远远地就看见了他们,他们旁若无人的亲密调笑,是那么刺眼,他的目光胶着在林嘉因身上,瞬间回想到了之前流传的视频,原来她也会撒娇……

到了跟前,徐之恒才看向时傅:“哥。”

哥?

“之前忘了告诉你,之恒其实是我表弟,这是他的未婚妻。”

林嘉因还没反应过来,时傅就已经给了她答案,她的脑海瞬间一片混沌,垂在身体一侧的手蓦地握紧了。

“……真般配。”林嘉因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然后僵硬地笑了笑,此时此刻,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笑出来的。

“我们先过去了。”时傅笑着说。

“好,你去忙,有需要帮忙的打电话给我。”徐之恒说完扫了林嘉因一眼。

时傅拉着林嘉因离开,林嘉因只是机械地跟着他往前走,她还没从刚才的消息中缓过来,脑海中浮现出以前饭局和工作中的画面,他们两人之间那些奇怪的感觉,在此刻都有了答案。

“时傅……”林嘉因扯了扯他的衣角。

“嗯?”时傅停下来,注意到她的神色有些不自然,“怎么了?不舒服?”

“没有。”林嘉因看着他紧张的神情,突然有些难以开口,她掩下心中的情绪,微微笑了笑,“晚上跟你说件事。”

“好的坏的?”时傅轻笑。

“……对我来说是好的。”林嘉因看着时傅的眼睛。

“那对我来说也是好的。”时傅笑着和她十指相扣。

两人来到向赫和程浩这里,林嘉因不知道这一路是怎么走过来的,她笑着和他们打过招呼,然后和时傅一起坐下。

“管好你家那位。”时傅看向程浩,不冷不淡地开口。

“又作妖了?”程浩脸色不太好,他看向林嘉因,林嘉因朝他微微一笑,这让程浩无端有些不安,他讪笑了两声,“先说声抱歉,我现在就给她订回去的机票。”

林嘉因突然有些好奇这位小公主之前到底做过什么,让这两个人的反应如出一辙。

“司念呢?”向赫等他们聊完才开口。

林嘉因看着向赫这张苦情的脸,有些无奈:“去法国了。”

“法国哪里?”向赫皱眉。

“告诉你她会跟我绝交。”林嘉因心不在焉地笑了笑。

向赫没再问下去,而是发了条信息让人去查。

西式的宴会,洁白的桌布上摆放着高高的蜡烛灯架,几人在一起聊天吃饭,氛围还算融洽。

过了半个小时,周姨过来叫时傅:“阿傅,那边有点事。”

时傅偏头看向林嘉因:“我过去一下。”

“去吧。”林嘉因猜到了时傅应该是怕她不自在,所以带她来这里,要不然他该陪在他父亲身边的。

周姨跟着时傅离开,临走前看了林嘉因好几眼,越看越喜欢,但不记得在哪里见过。

林嘉因心神不宁地吃了点东西,时傅离开后,她想在周围散散步,和向赫程浩打过招呼后,林嘉因起身离开了。

燕园的风景很好,一步一景,建筑风格恢弘又精巧,侍者路过,林嘉因随手取了一杯酒,然后渐渐地远离了人群中心。

她回想着和徐之恒的过往,七年的感情,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波澜,从始至终都像水一样平淡。

当初的视频流传开,徐之恒肯定早就知道了,但他什么也没说,林嘉因回想着刚才时傅脸上温柔的笑,如果他知道……

林嘉因沉沉地闭了闭眼,脑海很乱。

“林小姐。”

林嘉因没注意到迎面走来的人,但她刚走过去,那人便叫住了她,林嘉因转身,面前的女人有些熟悉,思绪流转之间,她想起来了,是刚才站在徐之恒身边的女人。

林嘉因微微打量着面前的女人,她今天才知道,原来当初徐之恒跟她分手,想要结婚的女人就是她,林嘉因收起了杂乱的心事,又恢复到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她微微举了举酒杯,红唇轻启:“徐太太。”

听见这个称呼童悦愣了愣,但她很快回神笑了笑:“叫我童悦就好,听之恒说你家里出了事,现在还好吗?我有一个非常厉害的律师朋友,很擅长经济类的案件,如果需要的话我介绍给你。”

林嘉因听着童悦热心的话,看着她真诚的面容,眉眼渐渐染上笑意。

一个存在竞争的人,什么时候会突然对你和善呢?

当你过的惨淡,她会突然变得温柔,来安慰你,以密友的身份,她的和善是真的吗?是的,是真的。人都是这样,对于比自己过得好的人,心存嫉妒,而对于比自己惨的人,又心存怜悯。

又或者,看到你过得不好,她会更开心而已。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不需要了。”林嘉因笑着说。

“学姐,我知道你可能怨恨我,但我和之恒都真心希望你能过得好,这么久以来,其实一直想跟你说声抱歉。”童悦放低了姿态。

“徐太太抱歉什么呢?”林嘉因没有理会她那句学姐,她们不熟。

“当初,”童悦满含歉意地看向林嘉因,“当初,是我对不起你……”

任何一场无缝衔接都是在见不得人的肮脏角落滋生的,林嘉因怎么会不明白,她不问,不纠缠,只是觉得太掉价了而已。

此刻面对童悦“赎罪”的模样,林嘉因眼里的笑意更浓了,她眉眼轻抬:“徐太太,不是你对不起我,是他对不起我。”

童悦有一瞬的僵硬,她看着林嘉因,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呈现着精英的傲慢,在金字塔顶端待久了,高高在上的姿态似乎已经刻在了她的骨子里,好像随时随地都能以俯视的姿态对别人进行人格的蔑视。

就像她叫她徐太太,明明她和徐之恒才是伴侣,但只要林嘉因一出现,他们之间就好像从来都没有她的位置,好像她才是那个毫不相干的局外人。

“再会。”林嘉因轻笑,没理会她的愣怔,端着酒杯款款离去。

童悦站在原地好久没有回过神,她一直以为当初是她斗赢了林嘉因,但今天忽然发觉,林嘉因好像从来都没有将她放在心上……

童悦这几年一直引以为傲的自信,在这短短的刹那间,有一丝的崩裂。

林嘉因慢慢来到了沁芳池,她坐在长椅上望着面前的海棠树,脑海中渐渐浮现出徐之恒母亲的样子。

当初她和徐之恒在一起,他母亲对她是极好的,他母亲喜欢她的家世,也喜欢她的为人处事,但有一点林嘉因清楚,她从来都不是他母亲最佳的儿媳人选,因为在他母亲心里,她不好拿捏。

想到这里林嘉因笑了笑,童悦的手段确实比很多女人高明,大方温柔又会讨人开心,而且学历还不错,更重要的是,能屈能伸,会放低姿态。

林嘉因轻笑,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

“林小姐?”昏暗的灯光下,李叔朝海棠树下那个人影走过去。

突然出现的声音打断了林嘉因的思绪,她扭头看着来人:“你好。”

“时总刚才找你,说让你先去休息室等他。”李叔笑着说,他刚才在园子里找了林嘉因好一会儿。

“好。”林嘉因起身,“他还在忙吗?”

“还在忙,今天宾客很多,都需要阿傅去应酬。”李叔站在林嘉因身侧笑着说,“今天招待不周,还请林小姐别介意。”

“您太客气了。”林嘉因轻笑,听他对时傅的称呼,应该是在燕园待了很多年的老人。

“燕园周围的风景很好,林小姐下次来让阿傅带你好好逛一下。”李叔亲切地说。

林嘉因笑着应下,然后被李叔带到了休息室,李叔给她倒了杯茶后就离去了,林嘉因坐在沙发上闭着眼睛休息,没过多久,休息室的门就被打开了。

林嘉因以为是时傅,但她睁开眼,却看到了徐之恒,随之,她嘴角欲弯的弧度也抹平了。

徐之恒看到林嘉因并没有意外,而是缓步走过来,坐在她身边倒了杯茶,两人离近了,林嘉因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她垂了垂眼皮,起身准备离开,但她刚走出去两步,徐之恒就抓住了她的手臂。

“嘉因,你现在快乐吗?”徐之恒一身酒气,他转过她的身体,注视着那双曾经属于他的眼睛。

林嘉因看着面前的男人,看着他眼里的情绪慢慢勾唇。

当一个男人决定抛弃你的时候,千万别哭,那个时候你的眼泪不会激起他一丝一毫的怜悯。

你一定要比他更狠、更利落、更潇洒地转身,这样,那个不甘的人就会变成他了。

你看,人性多贱呐。

“之恒,你是在关心我吗?会不会太迟了?”林嘉因笑了笑。

“和他在一起快乐吗?”徐之恒抚摸着林嘉因的脸,眼里全是执着。

“你呢?你快乐吗?是当初和童悦在一起偷鸡摸狗的时候快乐,还是现在呢?”林嘉因也不着急走了,她转身倒了两杯酒,一杯递给徐之恒。

徐之恒眼角泛红,他看着她漂亮的眉眼,还是一如当初的清冷:“嘉因,分手的时候哪怕你挽留我一句,哪怕一句!”

“你要走,我该怎么留你呢?之恒,你是在用别的女人来验证你在我心中的位置吗?”林嘉因看着他微微一笑。

时隔多年,两人第一次聊起当初的分手,他还叫她嘉因,她还叫他之恒,可是一切都变了,他们身边,都已经站了其他人。

她的话在耳边萦绕,勾起了徐之恒人生中少有的不堪过往,他承认,当初提分手他是有那样的心态……想到这里,徐之恒自嘲地笑了笑,别人都说他清风朗月,但谁都不知道,他在感情中曾经有那样低级卑劣的做法,因为在那段感情中,他察觉不到她需要他,她永远都是那么冷静,那么独立。

在林嘉因面前,徐之恒是有压力的,他很优秀,很绅士,但是无法面对她内心的强大,比起林嘉因,他缺了一股狠劲儿,说到底,是他们不合适,是他没有足够的能力站在她身边,和她同频共振。

“刚才,你的未婚妻在我面前假惺惺地说对不起我,你知道以前的我会怎么做吗?我会直接拿酒杯砸在她脸上,但我今天没这么做。”林嘉因端着红酒杯慢慢走向徐之恒,脸上挂着清冷的浅笑,她自顾自地碰了碰他的酒杯,安静的房间发出一声脆响,“现在是不是觉得她很不懂事,而对我很愧疚?”

“看,我做到了。”

“我只要不说话,沉默地摆好受害者的姿态,你们男人就开始心疼了。”

“之恒,我知道男人喜欢什么性格的女人,我也知道弱势的一方更让人怜爱,我更知道人和人之间那些精巧的算计,但如果我为了和她在你心里争个高低,而忍气吞声地扮弱者博你同情……你要知道,在感情里,我多算计一分,我对你的爱就少一分。”

林嘉因脸上虚情假意的笑不见了,她看着徐之恒,忽然想给过去的七年一个交待。

听见她说的“爱”字,徐之恒笑了,带着一丝自嘲:“嘉因你爱我吗?为什么我感觉不到呢?你真正对我敞开过心扉吗?你又在我面前哭过几次?你是真的想嫁给我,还是仅仅因为那个时候你想结婚了,而身边那个人恰巧是我?”

“嘉因,你问问你自己,后来那三四年你真的还爱我吗?因为你对爱情和婚姻没有期望,而我恰巧很合适,我仅仅只是合适而已。”

“你现在是在否定我的感情吗?那你的爱情又有多高贵?”林嘉因嘴角漫出一丝嘲讽,“你不知道,在你说分手的前一周我还在看婚纱,你不知道,公司出了事后我卖了车,卖了游艇,卖了爷爷的手稿,卖了奶奶珍藏的戏服,在我准备卖掉林栖路那座房子的时候是方彦森把我拉出了泥潭,那个时候你在哪儿呢?之恒,那个时候你在哪儿?”

那些回忆太过疼痛,林嘉因胸口微微起伏。

她的话一字一句传入耳朵,像图钉一样按入心脏,徐之恒的眼红了,他扔掉手中的酒杯把林嘉因拉到怀里,酒液飞溅了一地,破碎的玻璃在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徐之恒紧紧地抱着林嘉因:“对不起嘉因,对不起,如果我知道……”

“之恒,没有如果了。”

林嘉因面无表情地回想着那段过往,那时候,她想逃离那个支离破碎的家,和徐之恒有一个自己的家,不再管爸妈那团狼藉,可能是上天察觉到了她的贪念,所以把所有都收回去了,一时间,她失去了所有人。

现在想想,或许真的像徐之恒说的那样,她当时只是想逃避,想找个避风港……

林嘉因并不想被有家室的男人抱着,她推开徐之恒:“我为爱情留了一分,这一分都给了你,你觉得这一分没有别人的十分重要,可是,她的满分可能有一百分。”

徐之恒眼中后悔和痛意此起彼伏,他喉头微动:“所以说,嘉因,你太冷情了,曾经我也以为我能温暖你,我也以为我能将你的一分慢慢变成十分,一百分。”

冷情?

好像不止有一个人这样说过,但此时此刻,这两个字眼突然戳到了林嘉因的痛处,别人不知道她为什么变成了这样,和她在一起七年的徐之恒也不知道吗?

林嘉因看着面前的男人,回想着她七年的青春,情绪在胸膛不断堆积,不断翻涌。

突然间,林嘉因笑了,无边的冷意在眼眸中翻飞,她的唇角缓缓上扬:“告诉你一个秘密,和你在一起的七年,我从来没高|潮过,一次都没有,但即使是这样,曾经我还是想嫁给你。”

女人都是喜欢自我感动的生物,但到头来只不过是感动了自己。

随着林嘉因话音落地,房间内陷入沉默,林嘉因看着徐之恒瞬间暗淡下去的眼,突然觉得无比畅快,你看,男人惯用的招数她也会,先把自己摆在一个受害者的姿态,然后再强调我对你的一片痴情,这样对方就会陷入痛苦和悔恨无法自拔了。

空气好像凝固了,两人都沉浸在起伏的情绪中无法平静,然而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打火机的脆响。

室内紧绷的弦突然断了,林嘉因和徐之恒同时扭头看向虚掩的门。

门外,浓重的烟气弥漫笼罩,时傅懒懒地倚着墙,垂眼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他是跟在徐之恒后面几步来到的休息室,是啊,他听到了全部。

作者有话说:

快完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