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瑾和陆景阳把背篓里的黄铁矿统统倒出来, 叮铃哐啷的,地上堆成个小石山。

方方正正的石块在太阳光下泛着明亮的金属光泽,亮晶晶的, 一度闪瞎叶知遇和苏瑶的眼睛。她们捂着眼, 从手缝里欣赏着矿石的美丽光彩, 嘴里不停感叹:“哇,这个黄铁矿好好看啊。“

陆景阳瞅见苏瑶嘴角边的浅浅梨涡,心里顿时跟喝了蜜一样, 美滋滋的, 说不出来的快活。

一拱鼻子。

闻到香香的饭菜味, 扯着嗓子干嚎, “姐, 我好饿!”

一碗小海鲜两碗粉条还不够陆景阳塞牙缝的。

上午捕捞的鱼虾里有一条很肥大的多宝鱼,比她的小臂还长出一节。而且这种鱼是低温深海鱼,一般靠渔网很难捕捞到的, 但今天却捕到一条漏网之鱼,放在陶缸里也养不到明天,不如拿出来祭奠大胃王的五脏六腑。

叶知遇陶缸里的多宝鱼捞出来。

扁平如菱形的鱼身不停地摆动着, 表面是灰褐色,能依稀看到黑色的花纹印迹,鳞片很少, 也特别好处理。

剃去内脏, 洗净后, 在宽大的鱼背改十字花刀,撒一把紫苏叶和良姜丝, 放到陶盘上, 入锅蒸个二十来分钟。蒸到鱼肉与紫苏香气彻底混合, 飘**出的白气能勾鼻时,出锅,放盐,浇上一勺热油,表面的鱼肉开花出白。

滋啦——

强烈的香气爆发开来。

炭火里的姜薯也烤熟了,几人就着简单的主食,吃完这条美味几乎没什么刺的多宝鱼,肉嫩极了,有了紫苏的增香,更是好吃到大满足。

-

下午时,开始折腾炼铁提硫磺。

若想提炼硫磺,需要先烧制黄铁矿得到带硫磺的水蒸气,再冷凝成粉质。这一步要么需要皂矾,要么需要一个特别的器具——盂钵。

盂钵是种很特别的陶器,形如普通陶碗,但其边缘会内卷成像鱼膘状的凹槽。烧制黄铁矿时,将其盖在出风口,捕捉水蒸气,凝结出来的黄色水滴顺着盂钵内壁顺势流入边缘凹槽,然后被挡住,最后再透过小眼插管让**流进小池子。

最后做蕨根粉淀粉一样,静待硫磺粉沉至盆地,倒去上层的清水,再晒干固定硫磺。

叶知遇和钟瑾都一致认为没必要为了一个盂钵,重新捏陶起炉烧陶,不如先烧一批生铁出来,用生铁直接做铁盂钵。

于是,四人齐心协力搜刮了一下午的木柴。

叶知遇看着一大排柴火垛,满意点头,然后回忆着钟老师的课程,掰着手指数到,“接下来,还需要准备土灶、拉风箱、木锤、木墩,夹子、还有木炭对吧?”

“没错。”

如今得到的还只是最初的毛铁,没什么实质作用的硬坨坨。

接下来,要进行烧铁打铁淬火的步骤,也就是传统武装片里铁匠干的那些事情。

把生铁烧制赤红后,其硬度降低才能进入到打铁的步骤,不停地反复捶打出需要的形状。但烧制生铁需要持续加热,保证炉火不熄灭,所以需要可见光的土灶和拉风箱。

土灶用黄泥垒成个正方形,压实后,在上方挖出个铁锅状的开口,方便放炭火和生铁。在一边用木棍掏个洞,洞穴以通风竹筒为准。

连接竹筒的另一边便是自制拉风箱。

拉风箱是用个粗竹筒制成的,捅成中空状,再在外边覆上黏土,出口弄个前后拉动的小棍子。

这样每拉动棍子一次,拉风箱内部的气流随之变大,将空气压强传导至土灶内,吹动其火焰,保证土灶内的温度始终保持在高温的状态。

做完这些。

四人专门在砖窑和烤窑里各自焖烧了一窑的木柴,等柴烧到一半,封窑,等明天早上一打开,就能得到两窑的木炭。

陆景阳负责工具,他新做了一把结实的端木锤,又选了个树根墩子作为捶打的垫座,以及一把用竹子做的竹夹。

-

择日天刚亮。

开窑取炭,将黄铁矿铲入砖窑内,加柴和木炭进行焖烧。烧制铁矿比陶器时间短很多,一般等待一两个小时左右,矿石里面的岩石被烧化成粉末,只剩下如火焰般红的生铁水。

熄火后至下午。

陆景阳把窑门打开,用木铲子挥去木炭灰尘,铲出来一堆黑色的硬铁。铁上还有些未凝结成固定的铁水粘附。

“成了成了!”他激动道。

其余三人捏紧的拳头也终于松懈下来,生铁成功了!

一鼓作气,他们开始进入到冶铁的第二步——烧红,打铁。

这步说实话没什么技巧,纯靠力气和耐心。

把生铁放到土灶内借火燃烧,烧至赤红,夹出来,放到木墩子上不停地抡捶,反复捶打。红色褪去,再扔进去继续烧,再锤,再打,直到弄出理想形状。

四人分组打配合。

男生各搭个女生,一个锤,一个拉风箱,可以稍作喘息。

但打铁这一步实际做的时候才会知道,真的很累人。

棚屋里只有砰砰砰地锤击声。

绕是陆景阳这种力大如牛的人才,锤到第二天,手掌都在微微发抖,更别说只是普通力气的钟瑾了,直接累到手臂酸痛,夜里还有点抽筋反疼。

连木墩子都被高温和反复捶打折腾出了一个大大的黑窝子,木锤都坏了俩,现在抡的是第三个。

不过结果还是喜人的!

日落再次亲临棚屋,玫色的光线笼罩拢于四盆清水里。在所有人的期待目光下,一个似碗、似刀、似斧、似锤的红铁块被依次夹进清水里。

随着“吱啦”一声,一阵白烟倏然飘起,盆里的清水咕咚咕咚地冒起小水泡,像烧开了四大盆沸水。

这一步叫做淬火,是成就铁器优劣的最关键步骤。高温铁器遇冷水后骤然冷却,铁内的组织在冷热交替的作用下发生奇妙的化学变化,增加铁的硬度和耐磨度。

好的淬火工序会让铁器硬而不脆。

锋利有韧性,经久不变形,接近于钢。

陆景阳忍着酸麻劲,将铁斧锤进粗木棒里,再用藤条固定,接着,在岩石上把刀锋磨至锋利。

叶知遇指着一棵树的树干说,“你试试。”

轮起斧头。

往下用力一砍,白色的木屑立马溅出来,再沿着四周各砍一圈,树干瞬间变细,最后一挥,树干砰地倒地。

“卧槽!”陆景阳震惊。

这比用石斧快无数倍啊!

之前用石斧砍个树干要砍十来分钟,这才砍了几分钟,就搞定了??

他顿时不顾手臂酸麻,各种挥舞,铁斧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削木如泥。

钟瑾也试了试新磨的长刀,同样锋利。

叶知遇和苏瑶抱在一起狂叫,“太好了!我们有新工具了!”

四个铁器工具的加入让生活立马便利了无数倍。铁实在是太有用了,不管是刀锤斧,每一样都大大地提高了工作效率,特别是那一把刀,极大地环节了小刀的工作压力,将其从繁重的工作里解脱出来。

但也有坏消息。

那就是之前搬运的黄铁矿已经全部消耗完毕,但他们还要提炼硫磺,以及各种铁器,比如铁钉、剪刀、菜刀、铁锅等等。

所以还需要去开采、搬运好多次,以及无数次锤炼才足以实现这些需求。

陆景阳抖着快断的手臂,颤声道,“饶了我吧,打工人也要休息啊!”

钟瑾倒是没说什么,但叶知遇知道他也很累。

他俩床铺隔得近,夜里总能听到他轻轻翻身的声音,而她睡眠向来浅,一点动静都能吵醒她。昨天晚上再次被吵醒后,她小声问,“睡不着?”

“手臂有些抽筋。”钟瑾坦言。

连续两三日的捶打确实累人,她想起,以前父母劳作完也是经常酸痛抽筋,她就会跑过去帮忙捏肩捶背,久而久之,练就出一手的按摩好手艺。

叶知遇也有点心疼他,犹豫片刻,撩起遮帘,“我要过来,你往里去。”

钟瑾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挪到最里侧的空榻上。

叶知遇顺势滚过去,停在他身侧,坐起来。

棚屋内光线昏暗,只能看到彼此模糊的轮廓。她摸着黑,往他手臂方向摸过去,一伸手,手心碰到个滑腻的肌肤,细细的,是手指,再顺着往上,放到他的小臂上轻轻揉捏。

自叶知遇抬手那一刻。

钟瑾便开始怔愣,他望着漆黑的棚顶,僵得不敢动作。手指有了温热触感,再是小臂上传来力道适中的按压。

按得很舒服。

但揉捏像是在点火,每按一下,他身体的温度便会随之升高一轮,最后以一种自我焚烧的速度,浑身彻底火热起来。他想起几日前被陆景阳打断的拥抱。

“好点没?”叶知遇轻声问。

问完半天没听到钟瑾说话,她微微弯腰,而陡然倾袭至鼻尖的青草香成为促进火势的油滴子,一滴落下去,在叶知遇正疑惑的时候,腰突然被一只灼热的手臂揽住了。

还没从中回过神来。

整个人的身体被拉至一个同样灼热的怀抱里,她差点叫出了声,抬手抵住的时候,能感觉到硬如烙铁的胸膛。

然后,她听见。

“没好。”

“手疼。”

“抽筋。”

说话声音跟小孩耍赖一样,透露着我不舒服我要安慰的既视感。

每蹦出两个字,叶知遇抵住胸膛的手就松懈一分,她又开始心疼他,钟瑾这人向来严谨沉稳,何时有过如此幼稚时刻。

直到又有四个字吐出来,“抱抱能好。”

还撒娇。

叶知遇的手直接滑下来,失去抵抗力量,最后顺着钟瑾的手臂再次倒入怀中。

然后她感觉自己被紧紧地拥抱住,紧随其后的,是钟瑾靠在她颈上的头,隔得实在是太近,她甚至能闻到他呼出的气体,淡淡的松脂香气围绕着她。

终于彻底拥住撒娇的小狗。

柔软的身体与自己紧紧地拥在一起,钟瑾甚至想发出一声满足地喟叹。但不行。

他是靠着自己向来看不起的龌龊手段,才得以拥有这个珍贵的拥抱,而怀里的人虽然未说拒绝,但身体却始终僵硬,双臂以一种极为防备的姿势缩挡在他们中间。

他嗅着青草香,想,再多一秒,只要再多一秒就好了。

可不知到了第几个一秒。

钟瑾才缓缓地放开手臂,一放开,身体僵到发酸的叶知遇,立马滚到遮帘边上,撩帘子,消失。

速度之快。

快得让钟瑾下意识垂眸,长睫垂眸,遮住眸子里的暗光。

“那个。”

钟瑾忽地抬起眼皮,看向黑暗,手指下意识地攥紧草席上支棱起来的席草,他知她聪慧,担心自己龌龊的心思被挑破。

“现在舒服了吧?”

手指松开,他咽了咽喉咙,低声回应,“好多了。”

“哦。”

过了会,又一句声音传来,“那你下次...能不能提前说一声啊?”

下次。钟瑾定住,眸子里也迸出亮光。

还未等他回应,对面又传来一道语速极快地说话声,“我困了,睡了,晚安。”

他望着黑暗,唇边浮起浅浅的弧度。

然后无声张唇,说,“晚安。”

作者有话说:

注释:

盂钵[yu bō]

取黄铁矿的硫磺之术以及冶铁过程全部参考资料,来自于《齐民要术》

宝贝们晚安~

提前预告:下一章干趴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