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人来？
“是步野雪吗？”
“是的。”
见一个是见, 见两个也是见。
少顷，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和叩门的动静。
异种在外面说：“已经到了。”
步野雪盯着门板。
他的脑海里全是崔碧灵今天在帝国街头的那段影像。
黑发，戴着帽子, 看着仍然很苍白。
……终于能见面了。
“咔哒”。
门从里面打开, 一张白皙的面庞。
少年盈绿的眼眸被室内的光线拢着, 像是玻璃的质感，无声地看着他。
步野雪与他相望。
太久没有见面, 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但是——
“还有人来找你？啧。”
身后有个陌生的男人的声音。
步野雪这才往里面看了一眼……红发, 没有穿上衣。
崔碧灵立刻皱眉转头说：“你别出来。”
溥令枫眨了下眼，很无辜：“我什么也没做啊。”
崔碧灵将门往身后一关, 把溥令枫锁在屋里了。
他这才转过去与步野雪面对面。
人鱼见了这场景，没吭声, 只垂首看着他。
“新男友？”步野雪垂下眼帘, 低声说，“如果你不想见我……没关系。”
“我没有不想见你。”
“是吗。”
“嗯。”
【你的确很吃人鱼这套示弱。】克夜忽然说, 【万一里面那个也学会了，得很麻烦吧。】
克夜的提醒, 崔碧灵并没有理会。
他觉得自己和步野雪一直站在门外也不是个办法。
于是一分钟后，三人齐聚房间。
机器人泡了茶叶, 每人一杯。
乍一看还是很和谐的。
崔碧灵想知道现在地方军团是什么情况，一一问了两人。
他坐在那里, 很端正，神色肃然得像个审讯的长官。
溥令枫很喜欢他这样。
“你到我那儿去不就知道了？只听我说也没有意思吧。不用怕安全问题，现在帝国能搞掉你的人也不多吧，窗口趴着的虫子一直盯着……”他说着, 一只手搭上崔碧灵的肩膀, 摸了摸后颈那撮碎发, “头发长长了，可以扎个小辫子。”
他手上有茧和伤疤，碰到后颈的皮肉，只觉得滑得像泡过奶。
少年歪头挡住他的手，说：“手收起来。”
“刚才来不及问你，”溥令枫缩了手，又贴近了些，盯着他浅笑问，“喜欢你刚才看到的吗？”
【这句话很像……嗯。】
克夜噢了声。
那处纹身，是崔碧灵的名字，纹在胸口。
溥令枫一身都是密密麻麻纹身，都是各种图案和怪物，那三个字在他左胸格外显眼。
“纹身在胸口是什么意思？”
“喜欢你的意思。”
还有这种含义？
崔碧灵疑惑，但还未回答，另一端沉默的步野雪忽然问：“你现在身体情况怎么样？”
他转过去：“都正常，怎么了。”
“我只是在意你在那边过得怎么样，虫族的社会与人类到底不同，”步野雪低眸说道，“其他的都不重要。”
“其实还好，”他仔细回想了一下在虫族的生活，地下世界，除了冷，也不算难适应，“有机会的话，你可以和我一起去看看。”
“什么时候？我这阵子都有时间，”步野雪顺理成章地问起他的近期安排，“你这段时间应该很忙？”
他还未回答，溥令枫已经重重地啧了声。
“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喜欢你的人不少，你只选一个不公平。”
溥令枫很不爽。
步野雪转着茶杯，语气如常：“这是他的意愿。”
……这气氛像是要打起来了。
崔碧灵有点烦恼。
不该让两个人一起进来，应该把其中一个丢出去。
“你应该不会喜欢那里。”
他解释。
溥令枫盯着他说：“你在的地方我怎么会不喜欢？”
【这位五分之一很直白。】
【轻度绿茶的存在，让溥令枫觉得很不高兴。】
克夜持续解说。
‘……我想睡觉。’
【那就把他们都赶走，问题不大。】
【步野雪应该看出来了。】
“今天天气冷，”步野雪很镇静地泡了杯凤凰茶，递给了崔碧灵，“喝茶吧。以后如果你想，可以到我这里来。”
说完，他起身说自己准备走了。
外面下了雨，崔碧灵送他到门口，拿了把伞递给他。
步野雪没有拿伞，反而低头牵了他的手，翻来覆去看了看，说：“你手上有伤。”
崔碧灵不怎么注意这些伤口，因为通常两天后就会消失。
他身边的Alpha们反而比他更关切。
“现在外面很乱，他们都在找你，你自己注意……溥令枫说的话，不能全听。”说完，步野雪也走上前，单手拥抱了他一下，“我们很快就会再见了，主人。”
这种笃定的语气，总让人觉得地方军有别的计划。
他目送人鱼被异种带出去，被雨幕吞没，也稍微沉思了一小会儿，没有多久，因为身后的红发异种已经贴近过来。
准确地说，是一只毛茸茸尾巴。
尾巴尖轻轻戳了一下他的手背，发现自己没被打，快乐地缠上了他的腰。
崔碧灵低头看着那截带斑纹的毛绒绒，也伸手摸了摸。
溥令枫的性格很躁，但尾巴和兽耳看起来很柔顺，有种超越了本体的温顺活泼感。
【……】
【你好像是喜欢这种。】
他摸了几下，转过去问溥令枫：“怎么了？”
溥令枫的情绪肉眼可见地愉快起来，哂笑说：“我是不是也得走了？不想走怎么办？”
“我哥哥会对你开枪。”
“……啧，真讨厌那个人，就因为多了个兄弟的名义就能正大光明和你待在一起。”
这种问题他回答不了，所以也没有开口。
但溥令枫一步步走过来，将他堵在墙边，伸手摸他的脸。
从眉骨到眼窝、鼻梁和嘴角。
慢悠悠的，像他刚才摸着尾巴那样。
“我真喜欢你……如果能多见面就好了。我不知道你怎么想，到底更喜欢谁，但我感觉你还是更喜欢和我相处，对吧？”溥令枫扬眉说，“我也走了，下次你哥哥不在的时候我再过来。”
在崔碧灵的印象里，他就是情绪很外露的性格。
喜欢就会明明白白说出来，讨厌谁就臭着脸，从最开始认识就是这样。
“你可以走了。”
“今天的殿下不是很冷淡……真好。”
“……”
崔碧灵面无表情，拨开他的手，给他递了另一把伞。
【你不需要回应他。】克夜倏然出声，【如果以后有谁发疯问你到底爱谁，无视他就好。】
【这是他们的选择，喜欢你的时候就该有这种心理准备了。】
‘为什么？’
【我认识你很久了，从你还未诞生那时候起，你的事也许我比你更了解。】
‘我是说你的语气像是旁观者，但你才是这五分之四意识的本体。’
【因为就是说给我自己听的。】克夜沉默了一会儿，【毕竟我没有实体，你无法看到我，感觉到我的情况……所以还是不一样。好了，去休息吧，宋映洵回来之前，你得想好怎么和他解释今天放了两个男人进来。】
克夜很了解他。
崔碧灵的脑海里，模糊地泛起这个结论。
他曾是克夜制造的角色，但长出了不受控的内里。
克夜看着他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无从得知。
崔碧灵进了房间，将门关上。
屋子里的机器人勤勤恳恳地收拾桌上的茶具，三个茶杯被它逐一收起，电子音碎碎念说：“红发先生的，蓝发先生的，小殿下的……需要销毁前两个吗？”
……这个机器人，未免太智能了。
崔碧灵想了下，说：“留着吧。”
说不定下次他俩真的再来。
看着杯子，他也想起闻煦元。
只有这个人不在。
直到现在，他也不认为闻煦元已经死了。
崔碧灵回了书房把这三个月的军事动态都看了一遍，一直到深夜，宋映洵也没有回家的迹象。会议期间是很难联系上的，他等到凌晨，对着钟表看了良久。
最后宋映洵也没出现，他等到的是皇室的特助。
“这是陛下的意思。”
特助还是这句话。
这次召见他的，还是上次的弘皇帝吗。
等到了皇宫，宴会厅那儿已经灯火通明，似乎是在庆祝什么，但崔碧灵想不起来今天的日子是哪个节日。
趴在他肩头的雄虫对皇宫很有兴趣，四周飞来飞去，把侍者吓得够呛。它一见到那头挂在墙上的雄虫标本就开始摩擦口器，咯吱咯吱地响。
“想去参加晚宴吗？”
弘皇帝从背后走进来。
他还是以前那样，看起来只有三十多岁。
到底是因为崔弘是克隆人，每隔一段时间出现的都是新的身体，还是崔弘根本不是人类？
“不去。”
“回来了，不高兴？”
“你是人类吗？”
崔碧灵问他。
弘皇帝笑道：“皇室本来就不是人，神祇只是一种说法……现在已经说不清楚是什么种族了。没必要在意，碧灵，到底是虫族还是人类不重要，毕竟每一代都有新的混种。”
皇室在他口中宛如古老实验场。
帝国人从来好战，和平的日子少得可怜，在扩张的路上不断入侵或者被入侵。
皇室做出来的产品，是他们自己。
帝王是克隆而来，人工孕囊里被改造的胎儿则是皇储。
“所以，皇室一直在做混种实验？”
“不是实验是生存。帝国得到了抵抗虫族的新方式——把它们变为自己的一部分。前几代皇室也是这样考虑的，你的兄弟姐妹也是这么来的，只不过他们是失败品。”
“……”
在皇室看来，意外弄出了新虫母，已经暂时解决了生存危机。
虫族不会再入侵帝国了，其他种族在对抗帝国之前，也得先越过这批野蛮的虫子军团。
崔碧灵听着他的说法。
这种结论的前提得是皇室能控制他。
比如再造一个虫母，或者克隆他的另一个体……但显然皇室没能成功。
如果他没兴趣服从皇室的指令呢，对他来说在母星生活也没什么区别。
何况在那之前，弘皇帝应该让位。
【不错，大家一起造反，你可以去联系一下地方军团。】
克夜很支持。
哪有那么简单……
地方军也不会信任他。
“对了，”弘皇帝说，“今天叫你过来还有别的事。”
“什么。”
“宫厅已经为你预备了第二次联姻。你的情人，原本的联姻对象去世了，实在遗憾。”弘皇帝叹息道，“现在有其他人选了，你有喜欢的吗。”
“都是人类吗。”
“地方军那边现在有议和的意愿，联姻是他们提的，能配上你的都是长官级别。异种那边也一直有婚事考虑。”说着，弘皇帝推给他一份牛皮纸。
上面写着的第一个名字，“宋映洵”。
往下除却不认识的、被划掉的名字，还有另外两位熟人，被分到地方阵营的步野雪、溥令枫。
这几个预备的联姻对象，都是他的前任。
“我刚刚和宋映洵谈过，他能接受联姻留在帝国，这样至少你不用去异种王国。”弘皇帝继续说，“另外两位，也都是你喜欢过的人。我之前就说过，你该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的。”
他说，这是一种补偿。
……
崔碧灵从书房离开时，宴会刚刚停歇。
各种车辆、飞行器从他视野里划过。
他反刍着刚才听到的内容。
……很怪异。
总觉得更像是阴谋。
【但这些人也还不错，至少他们能听你的，可惜了，闻煦元不在。】
‘……’
【你要选谁呢，宝贝？】
‘不要这样叫我。’
【好吧，往左边走，那边有人。】
他以为克夜指代的是从宴会离开的贵族们，也不在意。现在的宫廷人员，一见到他就像见了鬼一样地怕，只会尽量保持距离。
花园走廊没有几盏灯，当年崔碧灵回来之后让侍者拆掉了很多灯光，因为他喜欢夜里花园幽暗的样子。
从宴会流出的衣香鬓影，也分流进了花园和回廊，隐约能听到谈笑和脚步声。
见到迎面而来的幢幢人影，他没有仔细看，只走到栏杆边上去看不远处的玫瑰花坛。
花香，微风，一丝烟草气息……
不止一个人。
崔碧灵侧身回眸去看来者，走近了半步，他踩到脚下一颗鹅卵石——并没有滑倒，只停了下脚步，这时已经有一双男人的手熨帖地扶住他。
“小心。”
宋映洵在他身侧说。
他说完就松了手，蹙眉问：“今晚怎么在这里，陛下临时召见？”
崔碧灵点点头，还未来得及回答，另一个人影也走到了微光里，火红的头发仿佛烧灼的玫瑰。溥令枫咧嘴道：“怎么是你……我未来的未婚妻，来逛花园？”
被他称呼为未来未婚妻的少年也拢在月光下，穿了身白衬衣，黑发像流动的绸缎，疑惑地睨他一眼：“你怎么在皇宫里？”
“今晚的宴会邀请了很多各界人士，包括地方军的成员。”宋映洵在一旁看着二人，将烟掐灭了，对另一位熟视无睹。
他问崔碧灵：“要不要回家？”
“这就要走了，殿下的另一个旧情人应该也在。”溥令枫嗤笑道，“不等他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