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野雪也注意到了窗外的动静。

这座房子除了他之外,从来没有别的访客,即便是副官郑寅也不会久待。这样的架势,他只能想到皇室。

所有人都知道,皇子有一位没有血缘关系的异种兄长,他们住在一起。

崔碧灵若有所思地看着楼下:“是宋映洵。”

屋子外下着雨水,像从云层里哗啦倒下来,砸得顶棚沉闷啪啦作响。

副官没等多久,大门被打开了。

车辆缓缓驶入到院子,雨幕沉沉,房子一层的门紧闭着。

白发竖瞳的男人从车子里下来,他走上前,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门口没有开灯,黑漆漆的,只剩下从室内透出来的一些光线,能看见一个年轻人站在门框里。

少年穿着睡袍,似乎是刚刚醒来,头顶翘起来一缕黑发,肤色在黑暗里是一种冷调的白。

他朝宋映洵撩起眼皮,问:“怎么了?”

白发男人端站在门口,灯光下的发梢有金属的冷硬感,左手夹了一支烟,朝他投来视线。竖瞳是一种落日似的暗橙色。

烟雾缭绕,他身后是整篇沉闷暴雨。

即便不带枪,也有从战场上带来的压迫感。

宋映洵将烟拿远了,默不作声望着他,伸手抚过少年柔软的黑发。

他说:“给你发了信息没回复,猜你是在这里睡着……该回家了。”

指间缠绕的黑发柔软顺滑,与他本人的个性恰好相反。

沿着发梢往下,越过微抿的红唇、尖尖的下颌,人类的睡袍轻薄而松垮,敞露着仰起的一截苍白脖颈,薄透的皮肤一片雪色。

今晚,他与那个Alpha独处一室了很久。

少年纤密的睫毛往下垂,蹙了眉说:“哥,我去换衣服。”

宋映洵收回了自己的视线,说:“去吧。”

几乎是同一时刻,他身后走出来一个蓝发青年,熟稔地将那条银色项链递给崔碧灵。

那是皇子常戴的银项链。

步野雪低下头,对崔碧灵说:“准备回去了?”

“嗯。”

“明天见。”

步野雪垂下眼,完全没有避讳另一个Alpha的意思,伸手理了下他的睡袍,嘱咐他早点休息。

宋映洵目光钉在二人身上。

他一早就知道弟弟近来沉溺于饲养人鱼。

关系很亲近,介于玩具和玩伴之间。

崔碧灵在十二区人生地不熟,有个宠物陪伴不是坏事。

但现在看来,崔碧灵对待这个混血的宠物,似乎过于放任了。

他甚至觉得他们已经做过出格的事。

……

回宋家途中,两人一路无话。

兄长的平静是另一种意味。

崔碧灵也知道这点。

车子停歇在院落之前,已经雨停了,能见到外面的一轮月亮。室内的大门被缓缓关上,金属板合拢。

男人的手出现在视野里,搭在桌边。

穿着熨帖的深色军服,整洁、笔挺,一丝不苟,像高大挺拔的槐树。

“你和人鱼走得太近了。”

宋映洵说。

“又不是什么坏事。”

崔碧灵不以为意。

他不在乎,甚至用了之前的那句话。

“殿下打算一直养着人鱼?”

“不好吗。”

“他该回海底去。”

“我现在不打算让他回镜国,以后再说。”

崔碧灵不是很想继续这个话题。

严格地说,步野雪现在已经是他的恋人了。

如果被宋映洵知道,大概会被要求坐下来说明理由,分析利弊。

气氛微妙地压抑沉重。

他能感觉得到宋映洵的非正面情绪,这么明显地表露已经很罕见。

白发男人站在一旁,解着衬衣的袖扣,闻言并没有回答。他银白发的发色有金属的色泽,冷硬而无法忽略。

银色领带被解开,像一道刀刃。

宋映洵不开口说话,崔碧灵也保持沉默。

他的光屏浮动着文字,是步野雪发来的讯息。

——到了吗

崔碧灵本想明天去见人鱼的,但他有些公务得飞去首都。

身旁的男人走近了半步。

宋映洵似乎不打算就这个话题再吩咐什么,只俯下身,伸手将他的脸抬起来睨了几秒。

“怎么弄的?”

他伸手捏着崔碧灵的下颌,在上半张脸那儿睨了几秒。

在眉下有一道新生的淡疤痕,很淡,几乎看不出来。

男人的指腹从上面缓缓擦过。

“训练的时候划到了,没事。”

崔碧灵语气淡淡,也没有任何别的意思。

他长得很白净,被宋映洵的深肤色衬得更是冷白,薄透的皮肤,眉间微蹙,像折起来的雪。隐约能见到青蓝的血管痕迹,像是揉一下就破了。

伤痕的位置很靠近眼睛。

宋映洵蹙眉说:“你不能再上实训课。”

二人互相对话,异种的副官在一旁悄无声息,看着自己的长官和人类。

他们这批异种来到人类的领地上,除了虫族战争之外,也另有目的。

异种那边的想法——人类帝国的继承人能与异种成婚是最好不过。

至于那位皇子与哪个异种结婚倒无所谓,王子公主或者其他成员都可以,什么手段都可行……

只要能俘获这位坐拥一半帝国的皇子的心。

这批随着宋映洵而来、见过崔碧灵的异种也都蠢蠢欲动,似有若无地打量着这个病弱的冷美人。

然而他们也很清楚,只要宋映洵在这儿……他们做不了什么。

宋映洵很保护这个人类,甚至明令不允许他们这些异种私下接触他。

但是在资源匮乏的异种社会,群体的本质是疯狂。

想要就得去抢,不论是资源还是伴侣,否则就会眼睁睁看着他被别的雄性占有。

“伤好之前我不上课了。”

崔碧灵这样说。

这话有些搪塞的意味。

换成白天,宋映洵打算和他继续谈这些事,但现在已经很晚了。

“你该休息了。”

宋映洵瞥着墙上的钟表,再看向崔碧灵。

少年把玩着桌上的摆件,领口敞着伶仃的雪白锁骨。

他的脑海反刍着人鱼和弟弟的关系。

人鱼看崔碧灵的眼神,野心勃勃与露骨无异。

人类的贵族圈子在这方面的习惯,与异种的没有什么区别,婚前常有一些短暂亲密伴侣。

甚至是婚后,也不乏贵族和情人们的风流韵事。

宋映洵对这些不感兴趣,但现在他的弟弟似乎也成了其中一员。

这是人鱼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