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冬之交, 武威百姓们抹着泪安葬了亲人,搬进在官兵的帮助下重建的新房舍,重新过上宁静的日子。

凉州都尉府邸, 郑大人恭谨地把贪污赈灾银两的官吏名录呈上去,只见江以衎又淡又凉地瞥了一眼名录, 让郑昌先把人押解至地牢,再上报大理寺处理。

郑昌领命吩咐了下去,接着,他又抬眼望向主位上鸣珂锵玉仪容矜贵的年轻皇子,这几个月来他亲眼见证了江以衎的果决手腕, 发自内心臣服于他。

没几日江以衎就要率兵士回京城了,郑昌专程为众人设了筵席。但不知他今日怎么了,阴沉着一张俊脸,周遭气息深冷瘆人。

江以衎修长冷白的手指微叩,他又一次打开长安来的那封信。信里, 祝同如实禀报老巫医喂夫人喝了一碗很苦的补药, 她把药和蛊虫一齐吐了出来,还说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除了此事, 更让他阴郁的是赵芸嫣气鼓鼓地离开府邸后险些被一匹烈马冲撞, 一名陌生男子把她抱开救了下来, 她竟然感激地把那个男人带回了小宅子!

江以衎心里窜起一股火,祝同那个蠢货居然废物到让别的男人救下赵芸嫣。光是想想她温软的身子被其他男人有机可乘抱住了,他就想剁了那个人的手。

郑昌瞄着江以衎晦暗难辨的神情, 瞥见他手中拿着的信件, 心里更加纳闷了。以往殿下收到长安来的信, 唇角总会勾起和煦温暖的浅笑, 这回怎么如此异样?

江以衎烦躁了一会儿, 而后垂下长睫思索。不对,有什么东西不对。

老巫医莫名其妙地给赵芸嫣端上那碗药,她一出府邸就有危险,还恰巧被人救下了,她又是个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的没心眼小傻瓜……

江以衎的心头忽地像被细针扎过般不适,他的眸中更是罕见地浮现巨大的不安。

在郑昌诧异的表情中,江以衎沉声吩咐阿念备好良驹,他今日就要启程回长安。

*

庭院里,棠梨树的叶子差不多掉光了,雨丝沙沙,穿着蓝缎袄裙的赵芸嫣半披着珑璁长发,一双盈盈清瞳望向端庄贤淑的沈秋。

醇香的茶烟袅袅升起,沈秋温柔含笑,语调款款令人如沐春风:“三殿下忙得抽不开身,我来看看芸嫣。”

她凝视着清丽绝伦的乖巧少女,心道江以衎实在着急了些,好端端的喂人家蛊虫做什么?这下好了,又把人家小姑娘推得更远了。

“这两天会有事情发生,芸嫣千万要小心些,宅子周围部署着暗卫,他们会护你周全。”

赵芸嫣显现疑惑,她倏然想起江铄那日的苛刻神色和贵妃表姐的遗言,心里一悸,听话地点头。

沈秋又叮嘱了几句,最后开口道:“五殿下确有不对,等他回京,我和之让一块责备他给芸嫣出气,好不好?”

赵芸嫣抿唇摇头,低声嘟哝:“他每次都这样,他不会改的,我不要靠近他,万一他又算计我给我喂什么东西……”

她柔婉的音色中是气愤和无奈,沈秋不便再说什么,宽慰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回府后,沈秋把赵芸嫣的话转述给江之让。江之让同往常一样沉稳从容,“等以衎回来吧,他做错事惹赵姑娘生气了,他自己想办法哄。”

沈秋被逗笑了,江之让搂住她的腰,垂下光风霁月的容颜,认真道:“明天过后很多事会变得不一样,但我们之间永远不变,是不是?”

沈秋沉溺于他温润含情的眼眸,回抱着他笃定地点头。无论江之让想要什么,她都会陪在他身边走下去,哪怕她只是他的侧妃,哪怕他以后会纳更多的女人。

江之让吻了吻她的额头。夜里,他宿在正妃谢箬姮的寝卧里,谢箬姮依偎在他怀中,轻声细语:“殿下,家父已经筹备好了,御史台上下全都与殿下齐心协力,供殿下差遣。”

夜间微凉,江之让轻抚谢箬姮的长发,“你费心了。”

谢箬姮在暗夜里幸福地微笑起来,她的夫君这般风度翩翩典则俊雅,同她举案齐眉琴瑟和鸣,她的确没有嫁错人。

次日,御史大夫谢问果真率先向太子发难,已被下葬于皇陵的二皇子江安死而复生,他安然无恙地出现在长定殿,委屈地指着脸色遽然一变的江铄,迟钝而缓慢道:“太子哥哥,你、你当初为什么要给我喂毒药?”

江铄矢口否认,臣子震悚,皇帝盛怒,皇后匆匆赶来,涕泪满面与江安相认。

江铄被幽禁于东宫,紧接着,废妃赵氏指控江铄奸.**的遗言纸条和人证物证被呈至御书房。

皇帝绷紧颌骨,黑沉着脸看了证物,听人证匍匐在地栗栗危惧道:

“小人、小人是皇陵的禁卫军,夜里巡逻时的确看到过与太子殿下身形相似的男子时常进入废妃的屋子,但小人的头领让小的们闭紧嘴,所以小人从来不敢往外说……”

皇帝紧盯着赵倾倾的泣啼遗笔,他那时本打算让她再守一段时间皇陵就把她接回来,谁知她胆大包天做出了秽乱后宫之事,为了守住天子颜面,他不得不赐死她。

现在真相大白,赵倾倾是他的好儿子江铄陷害的!江铄还曾大言不惭地唾弃江以衎和恪昭公主厮混,谁能想到,他悉心培养出来的太子居然敢不顾纲常伦理,骑到天子头上,恣意凌.辱皇妃!

皇帝怒火攻心,竟是当场晕了过去。内侍们手忙脚乱,快速将皇帝抬至寝殿。

皇帝晕倒的消息传进凤栖宫时,皇后正朝进宫请安的尉老夫人哀声道:“母亲,铄儿阴险至厮,本宫好像从不认识这个儿子一样。”

尉老夫人养尊处优的面容上尽是心寒和悲痛,她牵着虽灵台清明,但太医说智力永远停在孩童年纪的江安,梗塞开口:“娘娘,老爷说,铄儿不仁不孝,难为一国太子……”

传话太监火急火燎地进来,皇后大惊失色,连忙前去侍奉皇帝。

明章宫,太医们忙前忙后喂皇帝饮下药膳。皇帝苏醒后,他顶着疲惫灰败的气色,扫了一眼泪水斑驳的皇后,转向李谋道:“传朕的旨意,废了江铄的太子之位,改立三皇子为太子。”

李谋毕恭毕敬地退了下去,皇后抖索了一下,随后渐渐放下心来。就算皇帝废了江铄,三皇子江之让自幼养在她膝下,她仍旧是尊贵的太子母后。

*

禁卫军勒令东宫诸人搬走,江铄被迫移居行宫幽禁,他暴跳如雷地砸了满地花瓶烛台银杯。皇帝不想听他解释,就连生母皇后都不愿见他,太子妃更是弃他于不顾回娘家去了!

他当下众叛亲离,圈养的谋士全都被皇帝以教唆罪名砍头了,他连个出谋划策的人都没有。

所幸他前些日子养了一批新的暗卫,与尉家没有来往,全部由他掌控。

初冬幽冷清寂,江铄望着他身上青黑锦衣的朴素花纹,短短几日,他从云端高位跌入腐朽尘泥中,所有的一切都与那对狗男女有关!

——江以衎阳奉阴违用假尸冒充江安,赵芸嫣从她的死人表姐的遗物中抠出纸条,他还真是小看了赵倾倾和赵芸嫣之女流了。

他眯虚着闪着憎恨和冰寒的双眼,明月高悬,暗卫悄无声息地出现,他们听了江铄的命令,迅速动身向城南而去。

城南民宅笼罩在浓黑的夜幕下,江之让派了众多暗卫护赵芸嫣周全,却未想同一时间来了两拨武功高强的人!

凛凛杀气中,两批刺客生出了默契,不约而同地协心合力攻破守卫,刀剑铮铮作响,甜甜机警地汪汪直叫。听见动静的赵渭清提剑从隔壁赶来,歹人已经逃之夭夭,祝同哭丧着一张脸,哀嚎:“赵大人,小姐不见了!”

赵渭清惊出一身冷汗,他冲进赵芸嫣的卧房,室内整洁干净,没有任何变动的痕迹。一阵阵寒风从半开的小轩窗灌进来,他猛地转身,“朱信呢?!”

朱信是把赵芸嫣从马蹄下救出来的男人,他自称被东家赶出来无处可去,赵芸嫣给他银子他都不收,只想留在小宅子当个侍卫。他长得健硕淳朴,身手有力,赵渭清想着妹妹身边不能全是江以衎的人,便让他留下了。

祝同唤人找了一圈都没发现朱信,赵渭清悔恨得如置身冰窟寒窖,他握紧拳头,当即前往江之让府邸求助。

灯火通明的花厅里,江之让皱着眉听完江以衎府里侍卫的来报,歹人勾结老巫医给整个府邸的膳食里加了无色无味的迷魂药,趁机把囚禁在密室中的乌孙王子留勿糜劫走了。

接着,他又听了赵渭清的禀报,眉心紧拧长叹一声,千防万防,到头来还是没有防住。

琉璃灯盏的火芯哔剥一声,江之让料定乌孙人不敢在城里逗留,虽然他们掳走赵芸嫣的意图直指江以衎,但赵姑娘生得美貌动人,若是乌孙人起了歹念……江之让心神一凛,后果不堪设想!

赵渭清双膝跪地叩首向江之让求救,他的脉搏剧烈地跳动,自责得无以复加,如果他没有同意让朱信留在赵芸嫣身边,那么妹妹必定不会遭此一劫。

风卷乱云潜入夜色,江之让温声让赵渭清起来,“事情紧迫,赵大人速速带着府里的暗卫去城外搜救,明天我会去找兵部的人帮忙,赵姑娘不会有事的。”

赵渭清红着眼眶抱拳谢恩,他飞快地领着暗卫按江之让分析的方向去救人,心中默默祈祷妹妹一定要平安。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是B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