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铄上门时, 赵芸嫣被吓得心头一跳,祝同打起十二分精神护在一旁。

夕阳的金色余晖洒进花厅,江铄的视线重重地压向局促不安的赵芸嫣。秋高气爽, 少女像冰玉一般泛着清新莹洁的光泽,她纤浓的羽睫低垂着, 周身逸散着似有若无的甘甜馨香。

江铄把她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这女人似乎长开了不少,又娇又媚,除去怯弱的性子,姿色比赵倾倾还要胜上几筹。啧, 江铄短促一笑,江以衎倒是个懂调.教的。

尽管赵芸嫣垂着眸,她依旧能感受到江铄在她身上恣意逡巡的目光,她难受得紧,讷声福身道:“给太子殿下请安。”

江铄勾手, 他的部下便将红木匣子递给赵芸嫣, “废妃赵氏托孤把遗物交给你,你且收着吧。”

赵芸嫣懵了一瞬, 她小心接过匣子, 贵妃娘娘怎么会把遗物交给她保管?

她呆愣愣的模样引得江铄鄙夷, 他起身凑近她耳畔呼气:“你表姐那么浪**,你装成什么都不懂的样子,有意思么?”

他说罢便拂袖而去, 赵芸嫣的后背泛着渗骨的凉意, 她眼圈微红, 祝同上来关心, 赵芸嫣抱着匣子摇了摇头, 江铄贵为太子,她还是不要招惹他为好。

祝同捏紧了拳,忿忿道:“要是我们殿下在就好了!殿下在,太子起码不会用方才那种赤.裸裸的龌龊眼神看夫人!”

赵芸嫣把红木匣子打开粗略地看了一眼,虽然她在表姐家待得很艰难,但逝者为大,她把匣子放进箱笼深处,准备想办法把遗物送去姨父姨母流放的岭南之地。

第二日,淳安鬓边簪着一朵红色虞美人,喜笑盈腮地来看望赵芸嫣。何奔憨厚地跟在她身后,手里还提着两只七彩野山鸡。

院里的棠梨树叶被霜染成艳红色,大颗饱满的黑色甜果缀满枝头,双敦正拿着竿子打果子,长大了一圈的甜甜甩着尾巴欢跃地蹦上前,陈婆婆笑着吆喝:“小两口来啦?”

野山鸡被送进厨房炖汤,淳安拽着笑靥温柔的赵芸嫣坐下,她抚了抚肚子,喜悦而轻快道:“芸嫣,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有孩子啦!”

赵芸嫣惊讶,旋即看向淳安并不显怀的小腹,杏眸弯弯连连道恭喜。

淳安咧着嘴,把长胖了一点的手腕伸到赵芸嫣面前,“芸嫣你瞧,奔奔听人说怀孕的女子戴银镯比较好,他专程去给我买了两只银镯,里面还有他从庙里求来的吉祥签纸呢!”

两只光润银镯上雕刻着祥云花纹,赵芸嫣越看越觉得眼熟,淳安见她目不转睛,于是把银镯摘下来,给她指了指扣子处镂空的地方,“是不是很别致?签纸就装在这里面。”

那股熟悉感汹涌而至,赵芸嫣唇瓣翕张,让淳安和甜甜玩一会儿,她起身回房,从箱笼里找出了红木匣子,她依次掰开五只牡丹花纹的银镯看,心跳如擂鼓地发现每只镯子里都隐蔽地藏着纸条。

她找来银针谨慎地挑出叠得极细的纸条,排列后读了小字内容,身子凝固般木然,面色瞬间巨变。

枯黄的落叶被风卷着从窗口吹进来,簌簌的声音让赵芸嫣心口一颤,她赶紧把银镯装回匣子,又将五张纸条藏在随身佩戴的绢质荷包中。

她心里藏着事,和淳安何奔吃完饭后便匆匆出门。她不敢去江之让的府邸,那样过于引人注目,便回到江以衎的府邸,运气极好地遇到了带着两个医女的江之让。

江之让眉目舒展神色安宁,江安的五毒散解了几许,虽难以恢复常人心智,但他开始想起幼时的事了,是个好征兆。

秋色宜人,江之让被神情紧张的赵芸嫣唤住,仔细一瞧,她卷翘的睫毛细细颤着,乌圆杏瞳惊疑不定,似是出了什么大事。

他带着赵芸嫣来到江以衎的书房,屏退侍者,温声问:“赵姑娘怎么了?”

赵芸嫣柔白的细指从荷包中取出纸条放在乌木桌案上,低低道:“三殿下,这是贵妃娘娘让太子殿下转交给我的遗物银镯里藏着的东西。”

江之让诧异地看了纸条,上边字字泣血控诉太子对废妃的奸污设计,他脸色遽然一变,“这些东西还有谁看过?”

赵芸嫣摇头,“只有我自己。”她不敢让哥哥和贺云洺知道,知道的人越多越危险。

“弟妹别担心,你就当不知道这件事,交给我处理吧。”

当夜,江之让派人潜入皇陵,果真在纸条中所写之地挖出了一只破旧的陶木茶壶,里面塞着从太子锦衣上剔下来的各色黻纹蟒纹刺绣碎片和一只墨色圆形玉珏。

明亮的烛灯下,他沉静地审视着这些东西,眼神若有所思。

*

寂静安然的府邸里,老巫医像往常一样在睡前活络筋骨。这几个月他过得很是不错,府里的小厮和婆子们待他客气极了,江以衎给他的月俸丰厚,他想着要不要娶个媳妇过红红火火的日子。

长安风水养人,他脸上被草原风沙吹凿得深刻的枯老皱纹都浅了许多,正准备熄灯就寝时,房内猝然闯进几个黑衣人来。

老巫医正要高呼侍卫救命,黑衣人银亮的弯刀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了,他脑袋一缩,两股战战,“我与好汉无冤无仇,好汉寻错人了吧?”

黑衣人们拉下蒙面罩,露出一张张高眉弓深眼眶的粗犷面容,领头人恶狠狠道:“你背叛了大王,你该死!”

老巫医立刻知道他们是谁了,又是来找江以衎寻仇的乌孙人!他咽了咽口水:“小人不是自愿的!是五殿下逼小人的!”

黑衣人粗重地嗤声:“但你还是救了他。”

“小的没有!五殿下.体内的蛊虫还在,小的没那么大的本事解噬心蛊!”

黑衣人疑信参半地觑着他,老人额上冷汗直流,连连拱手:“求好汉明鉴!”

黑衣人们彼此对望,领头人胡申示意众人收好弯刀,语气暴躁:“你要将功赎罪,帮我们把王子救出来!还要帮我们杀了狗贼江以衎!”

凄冷的月光把他们衬得更为凶神恶煞,老巫医苦着一张脸,这些人怎么找到他头上来了?他有什么本事救人杀人?五殿下又走了好几个月,他上哪儿求救去?

黑衣人用力搡了他一把,老巫医骨头一痛,他趔趄着后退,揉着胳膊,为求自保连连答应。

“还有,”胡申戾喝:“江狗的那个心爱的女人你也要想办法给我们引过来,听见了吗!?”

“可、可那位姑娘是无辜的啊!”

“无辜个屁!”胡申蹬了他一脚,“江以衎杀了我们那么多人,他的女人我们也要杀了!”

“那位姑娘真的是无辜的!”老巫医膝盖骨一软跪在地上,他记着赵芸嫣的惹人怜惜的水灵模样,不想让她遭此劫难,哀痛道:“五殿下心爱她,但她根本不喜欢五殿下!”

胡申浓眉一挑,老巫医抓紧机会把情蛊一事道来,众人露出讽刺的笑意,胡申更是阴阳怪气道:“靠蛊虫来得到女人的心,江狗真是个没用的废物。”

他狞笑着勒令老巫医先将赵芸嫣体内的情蛊解了,他要让江以衎临死前都得不到心爱的女人的一个眼神!

黑衣人们悄声离去,临走前还威胁老巫医若他敢把事情告诉府里的侍卫,他们就算死一百个人都要把他杀了。相反,如果他好好配合,他们不仅会留他一条性命,还会给他一大笔金银财宝。

老巫医心里像堵着一块大石头一样惶惶不安,现在他的命攥在乌孙人手里,他整夜翻来覆去睡不着,合计着先听乌孙人的话,等到五殿下回来了再向殿下求救。

次日,他蹲在墙角支了一口药炉,情蛊有解,只需喝下一碗苁蓉、灵芝等名贵药材熬好的极苦涩的催吐药,中蛊人便会呕出蛊虫。

他盯着咕噜咕噜冒热气的深色药罐子,心里直叹气,五殿下待人极大方,药库里的药材供他随便取用,现在背叛殿下,他羞愧内疚得很。

但想来想去,还是小命要紧。他把煎好的药汁盛出来,药汁黑不见底,比黄连还苦的气息让人闻着就不想下咽。他如履薄冰地把药碗捧到回府里小住的赵芸嫣面前,“夫人,这是小人特意为您熬的补药。”

祝同捏着鼻子瓮声道:“快端走!这么难闻的东西,夫人才不要喝!”

赵芸嫣同样扭过头,她盈盈清皎的桃花靥上全是抗拒,一个劲儿摆手。

老巫医开始大言不惭说谎话:“良药苦口利于病,这里面有极珍贵的药材,马上要入冬了,夫人喝了这碗药,整个冬天都不会生病。”

赵芸嫣被他劝得动摇了,老巫医一向医术很好,待她和蔼慈祥,他辛辛苦苦熬的药,她不想辜负他的好意。

她点了头,缀云取来银针试毒,踏蓝端来裹糖蜜饯。赵芸嫣屏住呼吸,仰头饮下一小碗药汁,她被苦得眉心紧蹙,踏蓝连忙递上一块蜜饯,却见赵芸嫣捂住嘴避开人,侧身弯腰,哇的一声把药汁全都吐了出来。

瑟瑟凉风把她吹得格外清醒,她适才脾胃里翻涌的难受感觉飞快褪去,眼睫轻眨,赫然看见玉砖上的一滩药汁里蠕动着一只指甲盖大小的蛊虫!

赵芸嫣懵怔地转向老巫医,满眼不敢置信,“我、我被喂了蛊虫?”

不知情的祝同愕然地张大嘴,缀云和踏蓝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完了完了,夫人把蛊虫吐出来了,殿下回来必定会责罚他们。

事已至此,老巫医颔首避开赵芸嫣又黑又亮的漂亮眼睛,“这是情蛊蛊虫。”

草木摇落,叶片纷飞。被蛊虫压制的心绪复苏,赵芸嫣浑身起满鸡皮疙瘩,她想起来了,那个晚上,她喝下缀云端来的水,水里面有个东西会动,原来是蛊虫……

江以衎抱着她在榻间亲吻和她答应嫁给他的回忆袭来,赵芸嫣细指紧蜷,半垂着眼望着那只扭动的蛊虫,眩晕又憋闷,江以衎怎么可以这样对她?

她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向府外而去,祝同等人迅速追上,却听见她气呼呼的声音传来:“不要跟着我!我不是你们的夫人,你写信告诉江以衎,他做出这样的事,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