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意葱茏, 系着大红花的嫁妆从小宅子抬出去,鞭炮碎纸堆了一地。淳安穿着红艳艳的嫁衣,头上盖着喜帕被送上了花轿。

宅院静谧许多, 一日,赵芸嫣正托腮细读江以衎写给她的信时, 不速之客突兀现身。

牛高马大的祝同挡在宅门前,无甚表情地拦下刘夫人和赵姝姝,“我家小姐不见外人,二位请回吧。”

刘夫人唇瓣嗫嚅,赵姝姝失掉了往日的嚣张气焰, 皱眉撇嘴道:“我们不是外人!赵芸嫣是我的表妹!”

祝同面色不变:“二位请回吧。”他正欲阖上宅门,赵姝姝冷不防侧身硬闯进去,提声高喊:“赵芸嫣,你出来!你别躲着我们!”

眼看这个粗鲁无礼的女子扰了他家夫人的安宁,祝同不再客气, 提着她丢到门外, 砰的一声关好了门。

赵姝姝委屈得眼泪瞬间飚了出来,她抱着刘夫人的腰身大放悲声:“娘,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连赵芸嫣那个小蹄子都敢给我们摆脸色?”

刘夫人苍老了许多的面容浮现深深的无奈和沉痛, 这些天来, 贵妃娘娘失宠失势,紧接着她家老爷被御史台弹劾贪墨,那些送礼的人还夸大其词作伪证, 家被抄了, 以前巴结的人避她们母女俩如毒蝎, 二人一连吃了数家闭门羹, 竟连送进诏狱打点的银钱都借不到。

檐上的红灯笼喜庆亮眼, 刘夫人心头阴霾密布,她那个娇弱清婉的外甥女真是福大命大,不仅有个被钦点为驸马的状元兄长,还高攀着重获皇帝青睐的五皇子。

刘夫人心疼地哄着哭得不行的自家女儿,她恶意渐生,他们家养了赵芸嫣那么多年,凭什么赵家水深火热地在遭罪,赵芸嫣却能安逸自在置身事外?!

被人记恨着的赵芸嫣打了个冷颤,她把江以衎的信收进锦匣里,走出房间用柔荑遮挡刺目日光,问祝同:“刚才是不是有人在大门口闹?”

“是罪臣赵渠的妻女来找事,夫人不用管,我见她们一次赶走她们一次!”

祝同牢记他们殿下离开前的吩咐,赵渠一家人待夫人尖酸刻薄,夫人的性子又太过心软温和,绝不能让找事的人污了夫人的眼。

赵芸嫣在听见罪臣二字时怔然,她第一反应是赵渠会不会像她父亲一样被人诬陷,但赵渭清下值后告诉她赵渠的罪行确凿无疑,还让她不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但尽管有祝同挡着,赵芸嫣依旧被无孔不入的赵姝姝逮住了。赵姝姝掐着腰发泄愤怒:“你在我们家白吃白喝了那么多年,现在必须把帐一笔一笔地算清楚!”

赵芸嫣水润甜美的音色毫无攻击性,她反驳:“我娘亲的遗物全被你们抢走了,我不欠你们家什么。”

刘夫人想用姨母的长辈身份压赵芸嫣,赵姝姝死盯着赵芸嫣那张美得不可方物的雪润小脸,暗啐这小贱人一定是靠狐媚劲勾引的男人,她又嫉又恨,拨开袖中藏着的绿巩水塞子,疾步上前想把能致人毁容的**泼到赵芸嫣脸上。

祝同心头一凛,他迅速掣肘赵姝姝的胳膊,赵姝姝身形一歪,整瓶绿巩水泼到了她自己身上,她的衣裳肉眼可见地被腐蚀出大大小小的洞,火燎般的疼意从皮肤上传来,她尖叫着丢掉瓶子,边跳脚边呼痛。

刘夫人再也不复沉稳老练,她一面痛心疾首自家女儿为何做出这等蠢事,另一面拉着赵姝姝朝医馆跑去。

墨色瓷瓶碎在地上,淡黄绿色的**潺潺流出。赵芸嫣脚下发软地被缀云扶回去,心有余悸之余,她骤然好想念江以衎,如果他在,她肯定不会这么没出息。

当天,一封加急信件被送往武威。不日后,赵姝姝被发现溺毙在井匽中,她被捞出来时浑身恶臭,刘夫人受到接二连三的打击后失魂落魄,骇惧地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她又哭又笑,疯癫得什么话也听不进去。

*

肃穆庄严的皇陵,略显憔悴的赵倾倾捱下痛恨,勾笑着试探身穿华贵锦袍的年轻男人:“太子殿下纡尊降贵来到臣妾的简陋居所,可有要紧事?”

江铄睥睨房内寒碜简单的陈设,嗤声:“婕妤娘娘宠辱不惊,孤倒有几分敬佩。”

赵倾倾娇笑一声,她见识了帝王家的薄情,为了平息民间对她这个妖妃的怨愤,皇帝不但褫夺了她的贵妃位分,把她降为婕妤,还让她与亲生骨肉分离,把她遣到这偏僻之地,炎热的夏天连块冰都无人送来。

狭窄的房间里,江铄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在生育后更显妖娆的赵倾倾身上游走。赵倾倾心中了然,似嗔似怨道:“陛下不要臣妾了,臣妾这辈子都只能在这儿守皇陵,没想到太子殿下还会来看望臣妾。”

她风情万种地斜乜江铄一眼,江铄眉心一跳,这才是他喜欢的妖精美人,够大胆有韵味,远比那些虽貌若仙女,但羞涩笨拙得听了一两句话就脸红的青涩女子勾人得多。

“妾身好热。”赵倾倾抬手扇风,她解了一粒素衣的纽扣,唇角勾勒出一抹妩媚:“妾身想要冰鉴,想要绸缎丝被,还想要……”她顿了半息,撩眸:“还想要有人滋润。”

江铄眸色幽暗地盯着她的动作,他喉结滚动,大掌一伸,急不可耐地把人扛在肩上丢进榻内,阴沉笑说:“成交。”

木床咯吱咯吱地响动,云雨初歇,江铄穿衣系带走人。临出门前,他餍足道:“娘娘想要的东西,孤会派人送来。”

赵倾倾笑着应下,江铄前脚刚走,她立刻拿了方深色巾帕想从渣斗里拿出擦拭浊物的帕子作为证据,却懊丧地发现江铄极其谨慎,连一丝把柄都没给她留下。

她酸软地坐在**环顾四周,咬牙下了决心,江铄偷腥一次,必会有更多次,只要她留意着,定能收集他奸.**皇帝嫔妃的凭证!

*

孟夏时节,碧天白云,光影璨璨。赵芸嫣有时会回江以衎的府邸住几日,洗岑阁里有他身上清爽怡人的沉香气息,就好像他还在府里一般。

护卫重重的偏院里,江之让试着以毒攻毒纾解江安体内的五毒散,但五毒散早已深深侵入他的五脏六腑,短时间内难以让他神智清明。

望着江安喝冰饮扮鬼脸的稚童神态,江之让微微敛眸,江安是他掰倒太子的关键,给江安解毒需越快越好。

离府前,江之让眺见水榭亭台中莹洁发光的粉黛少女,他心中有疑惑未解,遂抬步前去,在赵芸嫣知礼有节的请安后与她寒暄起来。

赵芸嫣很敬重江以衎的亲哥哥,她盈盈而笑,双眸晶亮瑰丽,唇畔始终轻扬,一副无忧无虑的娇俏模样,江之让倏然不想问她为何改变主意愿意嫁给江以衎了。

过去的都过去了,只要赵芸嫣和江以衎彼此真心相爱,他这个做兄长的便欣慰了。

弹指一挥间,秋风刮起,天气转凉,橘黄树叶悠悠飘落,铺了满地璀璨。

除了皇帝和臣子在朝会时每隔几日便会听到武威信使传来的救灾禀报,长安城似乎已然将地动阴影忘却了。

大理寺把吏部侍郎赵渠的供词呈上,他们得了尉老首辅和太子的授意,将赵渠仗着贵妃隆宠荫庇而恣意妄为的罪行往大了渲染,皇帝果不其然脸色骤变,下旨流放赵渠及其妻儿,还把赵婕妤的位分降至美人。

曾经煊赫一时的赵家一夕坍塌,赵倾倾的心沉入谷底。月影暗淡,又一次和江铄在黑夜里苟合时,房外突然响起众多整齐有序的脚步声,辉煌的宫灯从窗口映照进来,一股寒意顺着她的尾椎骨爬上背脊,她借着外面的烛光定睛一看,身上的人竟不是江铄!

皇陵的禁卫军将奸夫**.妇当场抓获,铁证如山,皇帝盛怒,废赵美人为庶人,剔除玉碟,赐白绫一条。

江铄在赵倾倾上路前方才现身,他挥退众人,睥着美艳妇人绷着脸的怨恨模样,寒声冷笑:“你瞪着孤也没用,贵妃娘娘,别磨蹭了,上去吧。”

夏阳煦煦,赵倾倾却冷汗浃背,她的手指抚过洁白细腻的绫罗,脸色惨白如纸。荣华富贵竹篮打水一场空,家破人亡生离死别,早知今日,她当初再怎么都不会进宫侍奉。

她收敛悲情,笑叹了句:“罪妾只剩一个心愿未了,不知太子殿下能否看在一夜夫妻的份上,怜悯怜悯罪妾。”

江铄料定她翻不出什么花样,“说来听听。”

“稚子年岁小,有皇后娘娘照料,罪妾放心得很。”赵倾倾低眉垂眸藏下眼中汹涌烈焰,“只是父母亲和妹妹被陛下发配边疆,在京城的表妹也见不了最后一面,罪妾想给家人留个念想。”

她把一只红木匣子拿出来,“这里面是些不值钱的首饰,罪妾叩求太子殿下把东西转交给罪妾的表妹,表妹受过家里的恩惠,定会妥善保管。”

江铄随便看了看匣子里的东西,果真如她所说是几只银镯和缀玉钗环,又被她缀泪哀求地仰望着,江铄手指微叩,发善心答应了。

不过,在他得知赵倾倾说的表妹是赵芸嫣时,他惊讶了一息,随后戏谑哂笑:“你家落得如此下场,你的表妹倒命好得很,孤的五弟满心都是她,把府里的姬妾都遣散了,还要娶她为妻。”

赵倾倾仍在大颗地地淌着冷汗,如今再歆羡嫉妒赵芸嫣也没有用了,她知道江以衎为了赵芸嫣顶撞皇帝被幽禁一事,人之将死,她只盼这个表妹平安无事,能够替她报仇雪恨。

白绫在横梁上搭好,清风掠过,香消玉殒。

作者有话说:

抱歉抱歉,前两天鸽了大家,没多少章就要完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