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丝丝的风从打开的窗户灌进来, 赵芸嫣不敢再望江以衎一眼,她低着头,心中惴惴不安, 声若蚊呓:

“我要回凉州了,谢谢殿下这一年多来的照顾。”

“殿下是很好的人, 芸嫣希望殿下今后平平安安,娶到真心相爱的女子。”

江以衎眸色深寂,凝神看着她盈透耀眼的脸庞,她额头上毛茸茸的碎发被风吹乱了,他抬手想替她整理, 但赵芸嫣很快退后一步。

室内阒静无声,赵芸嫣大气都不敢出,她福了福身,“我要接着收拾东西了,殿下请回府吧。”

她默默地等待江以衎离开, 她都决然到这种地步, 他应该不会再说什么了。

猝不及防间,房门砰的一声被人踹开, 赵芸嫣的心脏差点蹦出来, 她定神向来者望去, 竟是恐惧得战栗了一下。

太子江铄扫了一圈干净整洁的闺房,他撩起衣摆坐下,瓮声瓮气地挑眉道:“孤说五弟在忙什么呢, 原来是忙着抱得美人归。”

“噢, ”江铄暧昧地笑了一声, “是忙着抱得皇妹归。恪昭公主, 你倒是死而复生, 别来无恙啊?”

江以衎的神情平静得连一丝涟漪都不曾**漾,他早就察觉到江铄在偷偷跟着他。既然他留不住赵芸嫣,那就让别人把她留下。

“太、太子殿下……”赵芸嫣小脸煞白,太子发现她了,逃跑的和亲公主不会有好下场,她彻底完了。

江以衎用大手搭在赵芸嫣的柳腰上安抚她,见到她没有躲开,微勾了唇角。

“对,我最近一直在忙着抱得皇妹归,太子可以让御史台上奏弹劾我妄图乱.伦。”

江铄的脸色徐徐沉了下来,他指了指江以衎,“五弟莫要以为孤手下无人可用了,你在这儿等着吧,孤这就进宫。”

他衣袖一拂带着怒火走了。赵芸嫣如坠深渊,她眼皮不时跳着,被吓得轻灵的嗓音都在发抖:“怎么办?太子是不是要把我们抓进牢里?”

她纤密的眼睫微湿,眼尾泛红,整个人又娇又弱。江以衎摸了摸她顺滑的鸦发,“别怕,你不会有事的。”

赵渭清与贺云洺在江铄走后急匆匆赶来,赵渭清率先道:“五殿下,太子殿下的脸色极差,他看见芸嫣了?”

赵芸嫣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她扑进赵渭清怀中,纤薄的肩头颤着,“我要被关进牢里去了是不是?哥哥不要替我求情,我不能连累你……”

赵渭清温柔地拍着她的背安慰她,贺云洺又气又急:“五殿下,你来的时候都不注意点,我们怎么敢拦太子?搞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口无遮拦地发着牢骚,但在被江以衎带着寒意的眼神一睥的瞬间便闭上了嘴。

黄灿灿的日曜光芒如万片碎金洒进房内,江以衎幽邃的目光停驻在赵芸嫣伏在赵渭清怀中低泣的纤细背影,久久未曾移开。

他不在乎激怒江铄,他早看江铄不顺眼了。至于被弹劾,他更无所谓,只要护好赵芸嫣,让她不能离开长安即可。

皇帝宣二人进宫的口谕很快传下来了,御前太监李谋把拂尘左右换了换,压低声音道:“五殿下,陛下听闻出了这样的事,龙颜震怒,殿下自个儿小心些。”

江以衎道了谢,他侧首看向忐忑至极的赵渭清,“我会照顾好芸嫣。”

赵渭清噗通一声跪地抱拳,“微臣叩谢殿下!”

马车辚辚向皇宫驶去,赵芸嫣坐得双膝并拢,小巧的鼻尖还染着哭过一场后未褪去的红润,她极缓慢地眨眼,她下定决心了,当初是她自己要逃跑的,她不能拖累别人。

江以衎望着她安静沉思的模样,再次哄声道:“别怕,别担心,你不会有事的。”

赵芸嫣眼底又开始发烫,她心下惶惶难安,“殿下,和亲公主逃跑会受到什么惩罚?”

“不是你逃跑,是我对你有非分之想,是我想把你据为己有。”

他语调款款,似是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赵芸嫣白嫩的耳垂随着眼眶一起氲红,埋头喃喃:“你不用这样……”她欠江以衎的人情越来越多,她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回报他。

“我是认真的。”江以衎灼灼的眸光看向赵芸嫣带着水雾的眼底,发现她往旁边缩了缩,他转眸,从被风掀开的帘子望向越来越近的巍峨皇城。

他不想逼赵芸嫣逼得太紧,索性让她自己好好想想吧。

*

肃穆辉煌的凤栖宫,皇帝一脚踢向高足架,华丽的花草纹大肚瓶左右摇摆两下,最终仍失了平衡,跌碎在地。

尉皇后用丝帕擦拭额心细汗,恪昭公主那丫头看起来乖巧柔弱,怎么会勾搭五皇子做出假死逃跑这等事?

她瞄了一眼皇帝愠怒的肃容,奴婢出身的公主再怎么调.教都改不了骨子里的劣性。早知今日,她当初就不去和荣贵妃争抢了。

“陛下莫气,不懂规矩的女子,褫夺公主封号,扔进蚕室署便可。”

皇帝冷哼一声,他气的可不是什么恪昭公主,小小女子,若无人协助,能有多少手段一路从赤谷城回到长安来?

他眯了眯眼,靠坐在上位,他本以为江以衎知道先斩后奏灭了乌孙王族是在挑衅君主的威严,他都给了这个手段狠辣的庶子如此大的颜面,却未曾想江以衎还背着他做了其他见不得光的事。

皇帝揉了揉太阳穴,一把推开皇后亲手端上来的热茶,清脆的白瓷碎裂声铛铛,皇后的手背被烫得迅速变红,她咬着牙不吭声,沐竹飞快招呼人收拾碎片,端来冷水和冰块给皇后冷敷。

皇帝漠然地注视着宫人们忙前忙后,因纵欲过多而略带浑浊的双眼瞥向皇后。江以衎是个逆子,尉莲生的江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专程把丑事揭到他面前来,扰得他心烦。

沐竹心疼地为皇后敷冰块,“娘娘,您疼吗?”

皇后沉默地摇头,皇帝定是迁怒她了,她本就年老色衰比不上荣贵妃,自从荣贵妃生了皇子,皇帝对她这个中宫皇后的厌倦越发懒得掩饰了。

这样下去,江铄的太子之位怕是不稳。

帝后二人各怀心思,正殿里凝聚着一团无形的低气压。一炷香时间后,李谋领着江以衎和赵芸嫣步入殿内。

赵芸嫣被皇帝锐利的虎目睨得瑟瑟发抖,她记住了江以衎在马车里叮嘱她的话,让她少开口,他会把事情扛下来。

“跪下。”皇帝居高临下,脸色铁青,他盯着并肩而跪的二人,不得不说郎才女貌,确有几分般配。

江以衎清清冷冷地护在赵芸嫣面前,淡然地扫过皇帝和皇后。

“乌孙贱妇所生之子,做出这种事,朕并不觉得意外。”

耳畔传来皇帝浑厚冰冷的声音,赵芸嫣脸色苍白,忍不住用余光去看江以衎的神情,却见他沉静至极,一丝萧索和落寞都没有。

皇帝单手负后,他曾经还会觉得让江以衎在冷宫自生自灭亏欠了这个儿子,但如今他反倒觉得他的无情没有任何错,谁让江以衎的母亲敢给他堂堂大魏帝王脸上抹黑?

他复又盯着江以衎如琢如磨的英气面容瞧,江以衎真该死在替他挡下巨蟒的那一刻。若是这样,他对这个儿子就不会产生现在的厌恶之情。

皇后挡着手背踱步上前,她叹了一口气,对赵芸嫣道:“恪昭公主,傅大人教过你的那么多礼节,你都学到哪里去了?”

宫人们候在一旁垂首屏息,赵芸嫣缓缓抬头,不点而赤的唇瓣嗫嚅着:“娘娘,我……”

“是儿臣觊觎公主。”江以衎挺直的脊背傲然世间,没有一丝退怯,“是儿臣不顾伦理,辱没门楣。”

这下轮到皇后纳闷了,她头上的凤形步摇流苏晃了晃,她还记得江以衎在万寿节宴会上同意送走赵芸嫣时的疏离寡淡,怎么送了趟嫁,态度变化这么大?

赵芸嫣目中全是哀戚,江以衎真的把事情全都揽在他身上,他明明有大好前途,被她彻底连累了……

“滚回你的府里好好反省,把这个女人也带走。没有朕的口谕,不准出府半步。”

江以衎谢了恩,他把软绵绵的赵芸嫣扶起来,走到丹墀之上,暖阳给朱甍碧瓦镀了一层金光,云间安然无风。

赵芸嫣眼角噙泪,她在与江以衎柔和似水的目光相撞时,眼中汹涌再也压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我、我对不起殿下,我连累殿下了……”

江以衎骄矜的凤眸熠熠闪烁着,关禁闭又不是什么大事,他能找着机会翻身,赵芸嫣怎么伤心成这样。

不过,她因为他而啜泣的可怜模样让他的心脏柔软得一塌糊涂。皇帝的惩罚正合他的心意,赵芸嫣那么乖,又那么心疼他,和她待在府里,惩罚都变成了奖赏。

“别哭,我们回府吧。”

赵芸嫣哽咽着点头,她怕违背皇帝的旨意让江以衎陷入更艰难的困境,早就打消了回凉州的想法,一切都等到幽禁结束再说。

宫道两旁的垂丝海棠明媚动人,赵芸嫣跟在江以衎身边随他回府。江以衎偶尔侧眸看她一眼,绸黑眼瞳中的笑意逐渐加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