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梨树茂密青叶的罅隙中透过斑驳日光, 甜甜夹着雪白的尾巴左冲右撞,一边发出嗷嗷的叫声,一边用小肉爪子去挠赵芸嫣闺房的门, 吱吱作响。

淳安忙把甜甜拎到怀中顺毛安抚,“小乖乖, 你娘亲还在睡觉呢,别吵她。”

甜甜好像听懂了一样,舔了舔湿漉漉的小鼻子,没再出声。

窗棂上的银铃被风吹动,铃声清脆。赵芸嫣在**伸了个懒腰, 她这个回笼觉睡得又香又甜,粉润的气色因为睡饱了更显盈透耀眼。

她用脑袋蹭了蹭软和的枕头,恋恋不舍地起床。

她有比睡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淳安年满十六岁了,她想趁着现在有大把的时间,替淳安寻一门好亲事。

院子里, 淳安正拿着肉条逗甜甜, 它的两只前爪趴在淳安的膝盖上,又黑又圆葡萄似的眼珠紧盯着肉条, 不时发出汪汪声。

“你可真是只小馋狗。”淳安把肉条喂给它, 忽地听见身后有一道轻柔如水的声音在唤她的名字。

她转身, 看见赵芸嫣穿着一件珊瑚色月华裙娉婷而来。少女肤若凝脂,脸颊上带着淡而饱满的粉色,水亮干净的杏眸朝她弯成月牙。

淳安惊艳地睁大眼睛, 她每每看见赵芸嫣都觉得赏心悦目, 这次也不例外, 咧着纯真的笑道:“芸嫣起床啦?”

赵芸嫣点头, 她蹲下身轻抚吃得香喷喷的甜甜的小脑袋。棠梨叶梢随风飘动发出飒飒声, 她没再犹豫,郑重地同淳安提起议亲之事:

“你和我说过你想要一个幸福的小家庭,你的卖身契也回到你手里了。我想,让陈婆婆托媒人给你说媒,好不好?”

淳安羞了好一会儿,忸怩道:“那、那我们俩一块说媒。”

赵芸嫣摇头,她要议亲也要等到回凉州再说了,长安不是她的久居之地。

陈婆婆恰好路过,被赵芸嫣柔声唤住了,“陈婆婆,你对城南很熟悉,我想拜托你找一位心眼实在的媒人给淳安说媒。”

陈婆婆在听到媒人两个字时差点吓得半死,听完整句话后庆幸还好是淳安结亲,要不然她去隔壁给那位主子禀报时可有苦头吃了。

“我想想,”赵芸嫣偏头盯着淳安害羞的模样看,宠溺道:“我们淳安的夫君要长得利落干净,品行端正。”

“嗯……”赵芸嫣沉思道,“最好他也是一个人,淳安的爹娘去得早,可不能受公婆的欺负!”

陈婆婆和蔼地应下了,淳安泪眼汪汪地一把抱住赵芸嫣,“芸嫣对我真好!”

午后,啃了好几根肉条的甜甜突然开始拉肚子,还难受地呜呜叫唤,赵芸嫣担忧得眉心微蹙,让小厮快去兽医馆请大夫过来。

大夫是个清秀的白衣男子,他在看见赵芸嫣如画中仙的绝世容姿时一愣,连自报家门都忘了,还是小厮推了他一把后才反应过来。

白衣男子的耳尖有点红,和声细语道:“小姐,师父在坐诊走不开,不才燕珩,来为小姐的爱宠诊病。”

他说话文绉绉的,取下药箱的动作极其温柔,检查甜甜粪便的时候专注又认真,一点嫌弃都没有。

赵芸嫣眨着羽睫,看燕珩小心地抱起甜甜,耐心地哄甜甜伸出舌头查看它的舌苔。

他的一举一动都是不紧不慢的温厚醇和,“小狗没有大碍,我开两副消食药给它,记得以后不要一次性喂它太多食物和水。”

淳安在一旁吐了吐舌头,“是,我记住了。”

燕珩从药箱拿出两小包消食药恭敬地递给小厮后,风度翩翩地对赵芸嫣道:“明天我再到府上来替甜甜诊治。”

他这般贴心,赵芸嫣极不好意思,让小厮多给了一吊钱。谁知燕珩挎上药箱,含笑婉拒:“能为小姐的小狗诊病是我的荣幸,两包消食药而已,不值钱。”

“这怎么行?”赵芸嫣示意小厮把钱塞进药箱,但燕珩用手挡着后退半步,“小姐有所不知,师父与我每月都有义诊,小姐与我投缘,能结识小姐便已经抵了医药钱了。”

赵芸嫣被他柔和真诚的目光看得心里一暖,却仍坚持:“可是我能付钱,燕大夫的义诊名额还是留给别人吧。”

燕珩没想到赵芸嫣这般执着,他的视线倏然间落在桌上放着的一碟精致的糕点上,有了主意道:“小姐家的点心好别致,师父和我都爱吃点心,不如小姐给我装几块糕点抵作药钱吧,这样皆大欢喜。”

被人夸赞,赵芸嫣巧笑嫣然,“那,好吧!我给燕大夫多装些点心。”

燕珩最后提着装了满满两层糕点的食盒离开,想着赵芸嫣待他友好可亲的模样,他的眉梢眼角全是笑意,刚走出宅子就忍不住打开食盒拿出一块如意糕想尝尝。

驭马归来的江以衎在瞥见赵芸嫣家门口站着个白衣男人时勒住缰绳,他乌沉的凤眸睨着男人手里提着的一大盒点心,眼底的不悦渐渐凝聚,竟有一丝杀气溢出。

燕珩受惊,把食盒盖子合上,抬头望向俊逸逼人的陌生男子,“公子,你有事吗?”

江以衎矜傲的眸光从点心移到燕珩脸上,“你是何人?你来这儿做什么?”

“不才是兽医,来替小姐家的……”燕珩忽然反应过来他没必要回答江以衎的问话,话锋一转:“公子,你又是何人?”

江以衎冷了神色,早晨赵芸嫣喂贺云洺吃点心他忍了,现在连个兽医她都要送点心,以后是不是要沿着朱雀大街挨家挨户发点心?

“公子?”燕珩再次打招呼。

江以衎往他身上扔了一锭银子,“把东西递给我,然后滚。”

燕珩被砸中肩膀闷哼了一声,他瞄了一眼地上足够买好多药材的银锭子,心中蠢蠢欲动,但仍把食盒护在怀里,倔强道:“这是小姐送给我的,你不能抢。”

江以衎嗤笑,“我若是想抢,早就没你说话的份。”

他居高临下地冷眼睥着燕珩,燕珩被他冰凌般的眼神看得心尖发毛,还想挣扎两句时,宅子的门蓦然从里面打开了。

燕珩惊喜地看过去,江以衎心下一凛,他指骨分明的大掌握紧缰绳,修长双腿夹紧马肚,隐隐有要逃跑的架势。

陈婆婆探头出来,她在看见江以衎的一瞬间浑身哆嗦了一下,咳嗽了两声,才看向还没走的燕珩道:“大夫怎么还在这儿?”

“这个不可理喻的人,”燕珩指了指马背上的江以衎,“他要抢小姐送给我的点心。”

陈婆婆把地上的银锭子捡起来,脸不红心不跳地说谎:“这位公子是我们小姐的夫君。”

“什么?!”燕珩惊得合不拢嘴,“小姐成亲了?”

江以衎冷哼一声,“我们成亲需要和你说么?”

“大夫快走吧。”陈婆婆把银锭子塞进燕珩的药箱里,压低声音道:“小姐和姑爷吵架了,姑爷心情不好,大夫别招惹他。”

燕珩悻悻地看了江以衎两眼,这人虽然生得贵气俊美,但脾气古怪得很,根本配不上赵芸嫣。

他又被江以衎桀骜带刺的目光看得心突突直跳,把食盒往陈婆婆手里一塞,风度尽失地落荒而逃道:“我走了,我明天不来了!”

陈婆婆颤巍巍地用双手把圆形红木食盒举高呈给江以衎,“老奴该死!老奴以后会更用心地侍奉小姐,不让小姐身边出现别的男人。”

江以衎鄙夷地听着她的话,赵芸嫣身边出现多少个男人都威胁不到他,还真以为他把这些废物当成对手了?

他接过食盒,随口吩咐:“回去吧,看好她。”

马蹄扬起一阵灰尘,陈婆婆望着江以衎远去的背影,才稍微缓了一口气。她擦了擦额上渗出的汗珠,这份差事真不是能随便干好的。

*

大魏皇宫,荣贵妃从乳娘怀中接过四个月大的皇子江熠,她爱不释手地亲了又亲,抱在怀里都怕把他捂化了。

洒金琉璃碟中呈着从会稽郡快马加鞭送进长安的香瓜,宫女雪莺恭维道:“陛下对娘娘的宠爱真是独一份呢,娘娘爱吃香瓜,头一批香瓜全都送进了咱们流霭宫。”

荣贵妃得意地哄着江熠,她鬓上的镶宝石紫玉步摇晃**着,嗔道:“小家子气,这几个香瓜算什么?”

皇帝已经答应要在骊山专门为她和江熠修一座避暑宫殿,这才是宠妃的待遇。

不过皇帝一直没提给她晋位分的事,估计又是皇后和尉老首辅在中作梗,她赵倾倾的娘家是官位低了些,但她都诞下皇子了,怎么就当不了皇贵妃?

荣贵妃气得牙痒痒,江熠似乎察觉到母亲的不高兴,扯着嗓子哇哇地哭了出来,还吐了她一胸口奶,候在一旁的乳娘瞄见荣贵妃黑了脸色,急忙上前抱走小皇子。

院子里的艳色牡丹依旧盛开得极好,荣贵妃换了件绯色华缎锦曳地长裙,把玩着皇帝赏赐的红玛瑙璎珞,又开始为赵姝姝的婚事烦恼。

五皇子江以衎是最好的人选。几个成年的皇子里,除去心智不全的二皇子,只剩下江以衎的正妻之位还空着。

更重要的是,江以衎弑母的事传得沸沸扬扬,她才得以知道江以衎身上有乌孙血统,再怎么立功都继承不了皇位。

若是赵姝姝嫁给江以衎做正妻,有这样一位妹夫,加上她的宠妃地位,江熠以后的夺嫡之路会好走得多。

但现在江以衎在府中抱病休养,皇帝还下了旨不让任何人打扰他养病,根本没机会接触到他。

荣贵妃叹了口气,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让赵芸嫣留在江以衎身边,到底是一家人,赵芸嫣又软弱得极好拿捏,从她口中打听江以衎的事情,总比现在像只无头苍蝇好。

可惜,赵芸嫣已经烧死在赤谷城了。荣贵妃默念了句阿弥陀佛,赵芸嫣的死不是她害的,可千万别来折损她和江熠的福气,她的路还长着呢,她绝不只是个区区贵妃。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