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芸嫣绕着驿馆跑了一圈, 阁楼殿堂,小径蜿蜒,全都空落落的, 连个人影都没有,贺熙他们真的走了。

她站在路边平复呼吸, 颓丧地踢了踢小石子。缀云找来,呼唤她:“小姐,我们该出发了!”

赵芸嫣应了一声,随缀云登上马车。阿念驭马,缀云和踏蓝在外间候着。车厢里间空间很大, 桌椅俱全,地上还铺着雪白的地毯。

“你刚才去哪儿了?”江以衎让她坐过来,用骨相清晰的冷白手背碰了碰她的脸颊,这会儿倒不烫了。

赵芸嫣别过脸,支吾两声, “我随便转了转。”

马车平稳起行, 楠木案几上堆着厚厚的一摞竹简和书卷,江以衎逐一细读着今年殿试前三甲的策问答卷抄本。这些是江之让派人送来的, 让他熟悉这些举子的政见, 回京后结识可用之人。

惠风和畅, 窗外青山点点,古柳成行。赵芸嫣素手支颐,望着风景, 脑子里乱糟糟的。

她满心忧愁, 不能和哥哥一起回长安, 到时候哥哥该怎么找到她?

她无意识地掐着指尖, 黛眉微蹙, 连江以衎频频看向她都没注意。

直到她面前被推来几本书,江以衎清冽的声音传来:“这是话本,芸嫣无聊就看着玩吧。”

他身上有正事,不能随时陪她,便让缀云去买了些女子爱看的话本来供她消遣。

赵芸嫣收回远眺的目光,江以衎说完便继续读答卷了。赵芸嫣不想打扰他,默默捧起一卷话本开始看。

她很久没看过这些有趣的东西了,娘亲重病前还会托人给她买些小人书回来,娘亲走后,刘夫人下了禁令不准她和外界有任何接触,更别提出府上街买话本了。

缀云买的这些话本全是风花雪月的爱情故事,郎才女貌,初见倾心,历经重重险阻,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

话本的末页,洞房花烛夜,凤披霞冠的新娘和纯衣纁袡的新郎坐在婚**亲吻。赵芸嫣鲜嫩漂亮的脸庞微红,她凑近,好奇地看了看画册上二人的动作和神态。

画师技艺高超,连二人颊边似醉酒后的潮绯都渲染得栩栩如生。

一些令人羞窘的回忆袭来,赵芸嫣飞快地瞄了一眼对面神情专注的江以衎,他的肤色如璞玉般瓷白,剑眉星目,气质清冷淡然,常年穿着玄色的锦袍,一副禁欲出尘的模样。

江以衎垂下的眼睫撩了撩,赵芸嫣赶紧低头,他这副样子是骗人的,他沾染风月比谁都勤快。

赵芸嫣换了一本话本,她心中蓦地生出担忧,以后她寻夫君的时候,该怎么向夫君解释她现在的事情?

风吹起窗帘,在她耳边低吟。赵芸嫣唇瓣紧抿,她会好好解释的,如果对方不能接受,那她也不强求,大不了这辈子都不嫁人了。

心绪开阔许多,赵芸嫣眉目舒展,咧着甜甜的笑涡翻开了新的话本,但她只看了一眼,笑容瞬间凝固,“啪”的一声合上,把话本丢得远远的。

这不是话本,这是春宫册。赵芸嫣霜雪般白皙的小脸涨红,就连耳尖都变得绯粉,怎么话本里会掺着这种东西?

动静惹得江以衎抬眸,他瞥了一眼赵芸嫣奇怪的反应,又睨向被她扔开的话本,伸手便要去拿。

赵芸嫣脸色一变,急忙用双手抓住他的大手,“你别看!”

江以衎手腕轻轻一转便反锢住赵芸嫣的双手,他用另一只手把话本拿到面前来,翻开一看,轻轻溢出笑声。

这是他让阿念买来自己看的,不小心拿给赵芸嫣了。

赵芸嫣窘得满脸酡红,她用力想把手抽回来,江以衎没有为难她,松开了她的细腕。

但他嘴角噙着笑意,拎起小册子朝向赵芸嫣,侧首翻页,净白清瘦却有力的食指不时点着册子上的画面,语调微微上勾:“你看,我们昨晚,是这样、这样和这样的。”

赵芸嫣羞愤地偏过头,捂住耳朵,嗓音又低又弱:“你、你别说了。”

为什么江以衎总能一本正经地说这些,难道天下男子都是这样的吗?

江以衎在这方面不想顾及她,他把赵芸嫣拽过来坐到他怀中,掰过她樱红的小脸,一双凤眸清明地看着她,谆谆善诱道:

“这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喜欢和你做这些,芸嫣不喜欢么?”

赵芸嫣的脸越来越烫,江以衎的手还在她颊边摩挲,她想说不喜欢,但又怕惹他生气,只胡乱地点了个头蒙混过关。

江以衎难得地笑意扩大几许,他亲了亲赵芸嫣绯红的唇瓣,才放她坐回去。

马车疾驰带起的风从窗口吹拂赵芸嫣烧透了的脸庞,好一会儿才降下温来。她没了看话本的兴致,单手撑着香腮,再度看向窗外发呆。

江以衎还剩三鼎甲的策问答卷没阅,其中一份没有噱头,见解含蓄内蕴,似是个务实的人,可以结交。

他看向答卷侧方的姓氏一栏,忽地眉峰微挑,眸色晦暗。

洁白的宣纸上,一笔一捺赫然写着——贺云洺。

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批注,说此人是武状元贺熙的弟弟。

赵芸嫣在梦里唤云洺哥哥以及江焕说她在骑射比试时一直盯着贺熙看的不好回忆涌进脑海,江以衎略显烦躁地执笔蘸墨划掉了姓氏栏上的名字。

他挑起眸光,赵芸嫣此刻恬静清丽,稠密纤长的睫毛如蝴蝶振翅缓缓扇动,她撑着脸颊的纤纤玉指雪腻莹透,藕粉色袖摆滑下,露出一截珠光映雪的细腻手臂来。

她会和他成为夫妻,她永远都是他的,他不应该把什么云洺哥哥与贺熙放在心上。

“芸嫣,过来。”

江以衎忽然开口,出神良久的赵芸嫣转头,迷茫道:“怎么了?”

她还在等他的回话,但江以衎再没开口,眸色却渐渐沉了下来。赵芸嫣抿了抿唇,顺从地起身走过去,坐到他腿上,闷声问:“你怎么了?”

江以衎凝视着赵芸嫣,青葱水嫩的少女垂下眼睫,睫毛投下一洼阴影,她的颊畔白里透粉,比雪团还要轻软娇俏。

他调整了赵芸嫣的坐姿让她舒服点,而后环住她的纤腰,把头埋进她雪白的颈窝,呼吸着她身上的清甜香息,什么也不做,就这样抱着她。

赵芸嫣说过她爱他,他是矜贵而骄傲的,他才不会在情爱上患得患失。

但莫名其妙地,赵芸嫣有时流露出来的神态让他产生怀疑,她到底爱不爱他?

赵芸嫣的方向正面对着窗户,远处云笼山头,烟云缭绕,江以衎想抱就抱吧,总比他对她做别的好。

抱了好一会儿,江以衎才放开赵芸嫣和她说正事。

“我的生母是文贤妃,她生下我后便难产去世了,子琵用一个死婴把我调包了。”

他面上无悲无喜,赵芸嫣又一次惊讶地睁大杏眸,听他缓缓道来:

“我八岁的时候,三哥路过冷宫看见了我,或许是亲兄弟之间的感应,我取了血交给他去验,这才彼此相认。”

江以衎语调淡淡,无比平静:“母妃难产不假,但她是被皇后害死的。皇后提防母妃,让太医不用足量的止血药物,导致母后失血过多而亡。”

赵芸嫣头一回听到宫中秘辛,骇然得羽睫轻颤。

江以衎抚了抚她单薄的后背,“三哥从此养在皇后膝下,皇后待他好,全是为了让他辅佐江铄,让他不敢和江铄争夺储君之位。”

江以衎的唇角勾起一个冷笑,“皇后打得一手好算盘给江铄铺路,但她却不知道她的二儿子是被江铄毒傻的。”

赵芸嫣瞳孔一缩,皇后曾和她说过二皇子小时候生了一场病,心智再也没能恢复……

马车驶过砾石山道,车厢抖动起来,赵芸嫣身形不稳,被江以衎拉住她软玉般的手臂环住他的脖颈。

“虽然我杀了子琵,但有一点还要感谢她。有外族血统的皇子不能即位,江铄懒得防我,我可以借这个身份替三哥谋划。”

“你不喜欢听这些事情是不是?”江以衎揉了揉赵芸嫣的脑袋,“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的过往,我无意于皇位,越往上爬得到得越多,身不由己的也就越多。”

就像江之让为了争取朝中势力,不得不娶权贵嫡女做皇子妃,真正心爱的女子却只能娶为侧妃。

江以衎恣肆惯了,他可不会委屈自己做不甘愿的事情。

赵芸嫣听得一愣一愣的,环住江以衎脖颈的葱指绞在一起,不知所措。

“这次我带你去见祖父母,他们总托三哥催我成家。我写信告诉他们,他们孙媳妇父亲身上的冤屈还没洗刷掉,我成不了家。”

江以衎的眼尾往上挑,赵芸嫣立刻明白他在说什么,她盈盈清皎的水眸不自在地躲闪,极难为情。

“我的部下脱不开身的时候,都是他们派人去搜集证据。”江以衎捧起赵芸嫣的脸颊,低声笑了,“像我这样挑剔的人都喜欢你,他们会更喜欢你。”

赵芸嫣有些惶然,这样的江以衎让她觉得陌生,赶紧转移话题问:“那我们多久回长安?”

“我们在朔方郡待不了两天。”江以衎拨了拨赵芸嫣卷翘的睫毛,他不能耽搁太久,免得引起怀疑。

赵芸嫣点头,时间不长,或许哥哥等在长安就能接应到她。

藕粉色襦裙搭在玄色锦袍上,江以衎似是不经意地问:“你说的云洺,他姓什么?”

他突然问这个,赵芸嫣如实回答:“姓贺。”贺云洺。

江以衎敛了笑意,他把赵芸嫣扶起来后,随手把案几上贺云洺的答卷抄本丢到一旁。

之后,他执笔写了封密信,笔锋遒劲力透纸背,让部下去查贺云洺的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