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赵芸嫣睡到几近午时才醒来,她莹透白皙的脸上还残留着嫣红。江以衎虽然出去了,但他身上的沉香气息似有若无地弥漫在榻上, 始终裹挟着赵芸嫣的心魂。

她翻身朝向里侧继续赖床,眨巴着眼睛思考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不知过了多久, 她的肚子忽地咕咕叫了起来。锦帐外传来缀云的轻声:“芸嫣,该起来用午膳了,殿下吩咐让你下午去观看骑射比试呢。”

赵芸嫣一向对骑马有关的事情都很感兴趣,她坐起身来回应,锦帐被缀云撩开一角, 递进来一件夕岚色彩瓣襦裙。

褪下寝衣,赵芸嫣只飞快地瞄了一眼身上的痕迹,就脸红得不敢再看。

幸得这件襦裙能将她锁骨处的吻痕齿印遮盖严实。赵芸嫣把衣领往上提了提,下榻梳洗后来到云杉木桌前用膳。

她喜欢吃甜的,小厨房得了江以衎的授意, 每天换着花样给她做甜口的菜馔。

红豆碧梗粥软糯香甜, 鸡丝银耳爽口润滑,甜合锦拼菜百吃不腻, 碧青色的玉碗里还呈着一小碗进贡的血燕, 瓷盘中的蜜饯红果作为餐后甜点。

赵芸嫣吃不了这么多, 但江以衎让缀云看着她多吃些,不要瘦得被风一吹就倒了。

用完膳后,赵芸嫣又歇了一会儿。踏蓝拿来一只白色薄绢帷帽给赵芸嫣戴上, 这只帷帽底下还缀着一串串珍珠, 以防被风一吹就掀开薄绢, 露出人的面容。

“殿下说芸嫣不能在四殿下他们面前露脸, 要是有人问起, 缀云和我会解释说你起了红疹,不能吹风。”

赵芸嫣点头,去年九月送嫁那日,江焕站在皇室子弟中间,他可能认得出她的容貌,江以衎应该是在防备江焕。

赵芸嫣不介意戴上帷帽,她前几天一直担心江焕来了赤谷城后,江以衎会把她关在庭帐里。但现在江以衎允许她走出庭帐,她觉得算很好了。

春和景明,天空像被水洗过似的清透碧蓝,整片沃绿的草原好似会呼吸一般在风的吹动下起伏摇曳,绵延着与远处的天际线合二为一。

阿念领着赵芸嫣来到高台上,现在人多眼杂,江以衎特吩咐他护在赵芸嫣左右。

茵茵青草上,众将士穿盔戴甲,数十人手持盾牌般的厚重靶子,驾马在场中飞快移动。另有两人持弓握箭,驭马成圈,以红黑二色箭矢作区别,谁射中的靶心更多,谁便获胜。

赵芸嫣见过赛马,也见过射箭,但没见过骑射动起来的比武。草场上的第一局已经开始了,帷帽后,她的柳叶眉微蹙,扶着漆红围栏问缀云:“要是不小心射中人了怎么办?”

缀云摇头不知,阿念出声解答:“赵姑娘不必担心,骑射比试,比的既是弓箭手的瞄准能力,也是小兵们的躲避能力。”

“况且将士们的盔甲结实,敢上场参加比试的都是本领高强的人,若是伤了人,便再无机会上场。”

赵芸嫣“唔”了一声,她远眺场上骑着两匹高大宛马上的悍将,数只红、黑箭矢接连射出,或稳稳地扎进移动的靶子中,或穿梭向外射了个空。喝彩声和嘘声不时响起,盛况空前,热闹非凡。

没有人受伤,赵芸嫣放下心来,彻底被比试吸引了。

缀云和踏蓝看得同样兴奋,两个小丫头快把嘴咧到耳边了。阿念偶尔望向赵芸嫣,他们殿下对赵姑娘越发好了,怕她闷得无聊,不仅办了比试大会,等下还要亲自上场。

一刻钟后,第一场比试结束了。持红色箭矢的将士射中靶心较多,他得意地挥掌绕场一圈,用拳头撞了撞对手的肩膀,“你小子真不错,不过比起我来还是差了点嘿!下次再来!”

对手被他先扬后抑,却丝毫不恼,笑道:“好啊,你小子这么猖狂,下次我让你输得找不到北!”

哄笑声和揶揄声灌入耳朵,哪怕隔着一段距离,赵芸嫣也被他们之间和谐友好的氛围感染了,她柔媚娇俏的眉眼舒展,笑意款款。

和风吹过,赵芸嫣的帷帽薄绢下缀着的珍珠碰撞在一起,发出泠泠的清脆声,缀云连忙为她整理帷帽。

这时,一道饱含轻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是何人,居然敢在高台观看比试?”江焕漫步上前,他不喜打打杀杀,看不起那些一身臭汗的行武之人,想到高台上来离比试远一些,未曾想这里居然有个女人抢了他的位置。

赵芸嫣被他傲慢的陌生音调吓了一跳,她转过身,不待她开口,阿念便颔首道:

“四殿下,这位姑娘是我们殿下的人,殿下专程吩咐属下带姑娘来此散心,还望四殿下见谅。”

江焕缓和了脸色,既然是江以衎的女人,那他便不再计较。

只是,江焕睨着赵芸嫣遮住脸庞的帷帽,“你戴这个东西做什么?”他最厌恶欲拒还迎、遮遮掩掩的女人。

赵芸嫣掐着掌心,江焕阴冷的气质让她很不舒服,缀云替她回答:“回四殿下的话,我们姑娘起了红疹,不能见风,请四殿下恕罪。”

江焕从上到下扫视了一眼赵芸嫣的身段,虽然看不见脸,但从她玲珑纤细的身姿,就能品出是个万里挑一的美人。啧,江以衎可真会享受。

“罢了,”江焕来到围栏前,视线投向草场,“还是观看比试吧。”

但他在这里,赵芸嫣等人全都拘谨起来,说话频率降低,声音放轻。好在江以衎很快上场了,阿念激动地指着玄色骑装、跨坐在汗血宝马上的英挺男子道:

“姑娘快看,那就是殿下!”

赵芸嫣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江以衎驭马的样子如猎豹一般迅疾矫健,他修长有力的双腿踩在马镫上,骨相清晰的大掌持弓握箭,仿佛生来就是马背上的王者。

纵马疾驰刮起的风扫动江以衎被玉冠束起的长发,宛如妖异的水草。一层浅淡的金光镀在他瓷色的面颊上,把他衬得像谪仙般出尘。

汗血宝马的铁蹄声铮铮,围观众人高声欢呼着。

江以衎搭箭上弓,他黑到极致的凤眸微眯,勾弦手一放,那支闪着冷光的黑镞破空而出,以凌云势穿过举盾飞骑的将士,箭鸣锐利,寒光猛地扎进最远处小将手中的靶心。

草场安静片刻,小将颤巍巍地站到马背上,举起中箭的靶子展示,“殿下射中了!殿下射中了!”

雄浑的叫好声与喝彩声几乎响彻苍穹,贺熙放下拉弓的手,江以衎方才的一箭稳准狠厉,百步穿杨的强大气势让他这个武状元还没开始比试就输了。

“殿下的好箭法让我们开了眼了!贺大人快上啊!也给咱们露一手!”起哄声吵吵嚷嚷,靶子又飞速地移动起来。

江以衎慢条斯理地从箭筒再度拿出一支黑矢,微风拂动他的鬓发,他嘴角噙着温和的笑,眸光越过欢呼的人海,转向远处高台,望着恬静的少女。

日光在赵芸嫣身后,丝质薄绢挡住了她的绝色仙姿,她的柔荑攀在围栏上,轻盈的身子微微向前,一副很眷注他的模样。

江以衎眼底的笑意多了两分,周身冰冽的气度似乎都亲和了几许。

“殿下在看你!”阿念视力极好,对赵芸嫣道。

赵芸嫣轻轻地“噢”了一声,她满心的注意力都放在刚刚上场的贺熙身上,穿着红色骑装的哥哥英姿勃发,孔武有力。

眼前的景象似乎带着梦幻,赵芸嫣的眼尾沁出了一滴温热的泪,她甚至不敢眨眼,怕一眨眼就发现哥哥没死的事情不过是她的黄粱一梦。

她对江以衎的心不在焉过于明显,江焕侧头觑向赵芸嫣,草场的比试再度开始,他顺着赵芸嫣脑袋转动的方向去捕捉人影,发现她始终都在关注贺熙,对江以衎极其兴致缺缺。

真有意思,江焕眼底划过嘲弄的颜色,冷不丁开口:“你对贺大人很感兴趣?”

他的声线森冷中带着不善的算计和试探,赵芸嫣迅速否认:“回四殿下的话,我、我没有。”

江焕挑眉,有一丝冷笑蔓延在他的嘴角,他还欲再言,余光蓦然瞥见草场上正比试着的江以衎扬鞭改变方向,贺熙等人飞速地形成一小支有序的队伍跟在江以衎身后。

众人径直离开,驭马向北面而去。

江焕心中异样,不再理会赵芸嫣,拂袖下了高台跟去。

比试场上的将士们纷纷收拾好盔甲和盾牌,赵芸嫣疑惑:“这么快就结束了?”

阿念做了个“请”的手势,“赵姑娘,回庭帐吧。”

他们殿下用比试大会设了个陷阱,现在歹人入局了,骑射比试当然结束了。

*

火把明亮的水牢里,双附翎侯、留勿糜和子琵三人被泼了冰水后用缰绳绑住手脚。

侍卫们把偷袭水牢的乌孙死士的脑袋逐一砍下来,按江以衎的吩咐去把死尸挂在乌孙军营上,以儆效尤。

大势已去,双附翎侯苟延残喘,带着极度的愤怒与不甘吼道:“五殿下,你这条毒蛇,你这个没心肠的歹毒狗东西,你们大魏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他以为万事俱备,江以衎办比试大会,可以趁着水牢和密室人手松散的时候把子琵和留勿糜救出来,结果却被江以衎像耍猴一样摆了一道!

几十个忠心耿耿的死士的脑袋滚滚落在水牢里,把一片水域染得血红,双附翎侯几近崩溃,怒意滔天,接着骂:

“江以衎,你不得好死!你的心脏早就被蛊虫咬烂吃完了,你活不久的!”

空**的水牢回响着他厉鬼般的诅咒,江以衎嗤笑,“我活多久都无所谓,但是你和你的主子,现在就会死在我手里。”

护卫把承受不住噬心蛊的折磨而昏死过去的子琵结结实实地捆至刑架上,候在一旁的老巫医哆嗦着上前,他手里拿着一把利刃,划开了子琵心口湿透的布料。

“你要对母后做什么?!”留勿糜嘶哑地叫着,他眼睁睁地看着老巫医手里的刀口穿破子琵的血肉,绕着心脏在刺圈。

江以衎撩起长睫,口吻淡漠无垠:“你看不出来么?我要挖了她的心脏喂狗。”

老巫医的力度越来越大,子琵骤然从昏死中睁眼,她浑浊的眼中滚出热泪来,被剖心的疼痛蚀骨,她的唇色苍白如纸,“江以衎……求求你,五殿下……给我个痛快吧!”

噬心蛊折磨得她不成人样,她想象不到江以衎这么多年来是怎么熬下来的,她受不了了,她宁愿去死。

“母后!”“王后!”留勿糜和双附翎侯双双嘶吼着,老巫医手腕颤抖,他的动作不利索,一刀一刀凌迟,子琵痛得叫都叫不出来了。

她的神色如坠入地狱般绝望,气息微弱,用尽全身力量说道:

“五殿下……我错了,我不该给你种蛊,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的母妃。你行行好,戎骄糜已经死了,你让留勿糜活着……”

就算留勿糜是她被皇帝强.奸后怀上的孩子,她依然爱这个孩子,她想保住这个孩子。

江以衎连看都没看她一眼,他好整以暇地把玩着镶金匕首,“对不起有什么用?”

胸口的皮肉已经被掀开,汩汩血水顺着子琵的身体往下流,她的心脏被老巫医翘出来一角,她心魂俱裂,喃喃道:“对不起……没有用……”

她的眼珠停止转动,老巫医把一颗尚在跳动的血红心脏捧了出来,血丝粘稠,上面还爬着三只正在噬啃吸血的蛊虫。

“母后!”留勿糜发了疯似的挣扎想爬到已死的子琵身边,但他被侍卫死死踩在脚下,动弹不得。

血污画面太过凄惨,满牢腥味,双附翎侯瞪圆双眼,粗喘着气,话都说不出来了。

阿念匆匆赶来,禀报道:“殿下,四殿下在牢外想进来。”

江以衎面露厌倦,他随手指了指双附翎侯,“把他的脑袋也挂到军营上去。”

护卫持刀上前砍了双附翎侯的头,血液飙溅至留勿糜脸上,他骇惧的眼神中是无尽的恨意。

江以衎不仅灭了他的国,还杀了他的母后,他的一切都被江以衎毁了,他咬着牙怒视道:

“江以衎,你糟践人命,你罄竹难书,你会遭到报应的,你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阿念皱眉,一脚蹬住留勿糜的脑袋,“将死之人,闭嘴!”

“把他带下去。”江以衎的神情平静无澜,他甚至懒得正眼瞧懦弱的留勿糜,若非要留下留勿糜以便将来恢复身份,他早就杀了这个懦夫。

护卫清理着水牢的血迹,老巫医把子琵的心脏放进黑色大盅子里后,江焕这才被放进来,跟在他身后的还有刚刚奉命把死士挂到军营上杀鸡儆猴的贺熙。

“五弟真是高人不露相,四哥我敬佩、敬佩。”江焕扫了一眼子琵挂在刑架上的尸首,眸中情绪复杂,向江以衎抱了个拳。

江以衎任由他行礼,幽深冷寂尚未褪去,凉凉道:“这些污秽,就不必入皇兄的眼了。”

江焕笑了,“五弟这些年卧薪尝胆,一鸣惊人,太子殿下怕是都比不上五弟。”

他试探的意图明显,江以衎不想和他废话,“皇兄若是想要,那便去争,我没有兴趣。”

“我的确想争。”走到这一步,江焕也不再掩饰他的野心,“只是我身处谷底,没有资本去争了。”

血红的水面漾起波纹,贺熙尴尬地旁听着,他并不想介入皇子的夺嫡之争。

沉默许久,江焕见江以衎一脸漠然,知道想拉拢他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于是话锋一转道:

“五弟金屋藏娇的小美人我见着了,但,四哥怎么觉得小美人对你视而不见,反倒对贺状元很感兴趣,光顾着盯贺状元看?”

他揶揄着挑事,贺熙的面容上浮现诧色,怕赵芸嫣受到责罚,赶紧沉稳地否认道:“微臣与五殿下的美人素不相识,四殿下或许是看晃眼了。”

“素不相识?”江焕暧昧地冷笑,“那就是小美人对贺状元一见钟情了。”

贺熙倒吸一口凉气,他去瞄江以衎的神色,发现江以衎无动于衷的俊容有了情绪起伏,冷凝的眸光极为苛刻地落在他身上。

“砰”的一声,贺熙单膝跪地,抱拳颔首道:“微臣不敢觊觎五殿下的人,微臣心中只有江笙公主。”

他万万不能让江以衎对他起任何疑心,否则之后送走赵芸嫣,江以衎头一个就会怀疑到他身上,顺着他往下查,一切都会功亏一篑。

“贺大人这么紧张做什么?”江焕看热闹不嫌事大,“是小美人的错,又不是你的错。”

“不过五弟,四哥得提醒你,你对女人的管束还是太过仁慈。若是我,我会把这样不懂规矩的女子囚于殿内日夜折磨,让她心心念念,只有我一人。”

江焕阴险的声音再度响起,贺熙埋着头,脸色唰地惨白,他了解男人的占有欲的可怕,他必须要给赵芸嫣送口信,不能让赵芸嫣在江以衎眼皮底下露出破绽,受到任何折磨。

江以衎的脸上连一丝笑意都没有,他垂眸睨着跪在脚边的贺熙。年轻的武状元温润儒雅,风姿出众,似是很招女子喜欢。

身着夕岚色彩瓣襦裙的少女恬淡安详地站在高台上的身影映入脑海,江以衎的目光冰凉如剑,他还自作多情地以为赵芸嫣是在看他。

良久,江以衎才用虽清润、但令人不寒而栗的音色道:“皇兄说的是,的确应该好好管教。”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江以衎:给老婆露一手,让老婆看看我多厉害,我可以狠狠地保护好老婆!

赵芸嫣:只顾着看哥哥了,没注意你。

现在的确还是强取豪夺阶段(滑跪orz),不过火葬场马上就要来辽,我迫不及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