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贵妃派人把冷宫走水的消息传回赵府,赵渠和刘夫人得知赵芸嫣被大火烧成一具焦尸,默然良久。

“贵妃娘娘真是。”赵渠摇头,遗憾道:“本可以把那丫头送给权贵做妾,现在好了,人没了,还怎么结交权贵?”

“没了就没了,你还可惜哪?”刘夫人冷哼一声,“想想咱们的亲闺女姝姝吧,她为迟二公子流了多少泪,我看赵芸嫣死得挺好,早些去和她爹娘团聚,别赖在咱们府上。”

提起赵芸嫣的爹娘,赵渠眼中闪过精光,指挥侍女道:“带人去偏院,把三姑娘藏着的紫檀木盒给我找出来。”

那里面有赵芸嫣母亲留下的值百金的镶宝石金簪,他眼馋得紧。

“对了,把三姑娘身边那个老婆子赶出去,赵府不养闲人。”既然赵芸嫣死了,她身边的人更不能留下。

侍女领命退下,破旧的小偏院里,陈阿婆双手揣在冬袖中,浑浊的双眼紧盯着栅栏门扉,日夜等待她的小姐回来。

但她没有等到赵芸嫣回来。陈阿婆被小厮拽着衣领强行拖着扔出赵府,她苍老的面孔露出如裂纹般的慌乱,顾不得一把老骨头被摔在地上的痛意,挣扎道:

“小姐,我的小姐呢?你们把我的小姐弄到哪儿去了?”

“三姑娘死了。”小厮冷漠地回答,抬脚踢开手脚并用想爬进来的老妇人。

“不会,小姐不会死的。”陈阿婆惊惶失措,疯狂摇头,簌簌泪水从她无神的眼中落下,干枯的双手撑在覆着一层薄冰的地面,重重地向小厮磕头。

“求求你,告诉我小姐去哪儿?求求你,老婆子求求你了!”

小厮身形一顿,没再踢她,转身准备阖上赵府大门,他看见无助的老人爬满皱纹的额头磕出鲜红的血痕,染红了一大片冰面。

他略有动容,嘴唇微张,但赵渠下了命令,任何人都不能把赵芸嫣被烧死在冷宫的事情透露出去。于是他移开眼,插上了兽首门的门闩,宅院深深,再也听不见陈阿婆凄厉的哭喊。

四周冷寂无声,陈阿婆停下磕头的动作,颤巍巍地爬起来坐在赵府门口。她身上的灰色冬袄沾染了石砾灰尘,手肘、双膝和小腿处被湿冷的薄冰浸透一大片。

小姐死了?那么娇俏鲜活的小姐死了?陈阿婆空洞的眼睛一串串地落泪,干涸的唇瓣剧烈地颤动着,放声悲鸣。

雨雪夹着冰雹噼里啪啦地砸到地上,陈阿婆的体温逐渐下降。

她想着赵芸嫣明艳的笑颜,想着多年前府里没出事时无忧无虑的小丫头,父亲获罪后一朝长大的小姑娘,母亲去世后坚韧痛苦地活下去的少女……

全都没了,赵芸嫣死了,死在才及笄半年后的这个凛冬。她死的时候,会有多害怕?

陈阿婆的眼泪一直流着,天色渐暗,她坐在檐下一动不动,像一具石像,等着她的小姐回来。

次日清晨,小厮打开大门时,一眼发现身体僵硬的陈阿婆,她苍老发皱的脸上血泪凝结,悲戚的眼睛睁大,死不瞑目地盯着巷口,似是在等什么人归来。

*

赵芸嫣昏迷了半个月,江以衎容她住在西耳房,但对她不闻不问,只有淳安每日过来照料她,为她背后的伤口敷上药粉,喂她喝下药膳。

嫽婉仪抽空来看了她一次,啧啧称奇:“这姑娘的求生欲真强,正经药方都没一张,靠普普通通的药膳就能把高热降下去,是个狠角色,以后争宠肯定行。”

榻上的赵芸嫣正梦魇着,眼前隔了一层灰蒙蒙的雾霭,她迷迷糊糊地看见父亲和哥哥被套上枷锁发配边疆,一向坚毅的父亲无声地落泪,哥哥的眼睛红肿不堪。

她被母亲抱在怀里,她伸手去抓父亲和哥哥,却始终碰不到他们的衣摆,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押上囚车,日光灰暗,二人的脸庞越发模糊,她再也看不清了。

“爹爹,哥哥……”她在梦里低声呢喃,晶莹的泪珠扑簌而下,浓密卷翘的眼睫如蝴蝶振翅般轻颤,饱满的樱唇微微翕动,素手下意识抓紧棉布被褥,指甲边缘都泛起了白泽。

爹爹,哥哥!赵芸嫣猛地睁眼,梦境中二人惨死流血的画面冲击着她的心魂,脉搏剧烈地跳动,意识回笼,她才注意到她躺在异处,头顶是圆木横梁,身上盖着的是陌生的被褥。

“姑娘醒了?”淳安惊喜地凑近,嫽婉仪走了有小半个时辰,没能第一时间看见赵姑娘醒过来,有点可惜。

赵芸嫣的瞳孔聚焦在淳安白净清秀的小脸上,她的嗓音低哑着问:“这,这是哪儿?”

“这里是桦宫,姑娘别怕,你安全了。”淳安端来一碗温水,用小勺喂给赵芸嫣喝下。

赵芸嫣流露出不解的神情,淳安想起嫽婉仪的吩咐,柔声解释:“殿下把你从冷宫救了过来,让你在这里养伤。”

赵芸嫣敛眸,她想起来了,在她昏迷的时候,的确有人塞给她一粒药丸,她潜意识想活下去,于是主动发力把药丸咽了下去。

但她是在流霭宫晕过去的,怎么会到了冷宫?殿下又是谁,为什么会好心救她?

淳安凝视着赵芸嫣妩媚的眼睛,她才刚醒,带着些呆愣和懵懂,娇憨可爱。

于是淳安放下装着温水的小碗,凑到赵芸嫣身边,娓娓道来:

“荣贵妃娘娘让人把你……丢到冷宫,”淳安回忆着嫽婉仪的描述,看见赵芸嫣霎时绯红濡湿的眼睛,心下不忍,缓了缓,才继续道:

“五皇子殿下把你从冷宫救到这里,你昏迷了有半个月,是我一直在照顾姑娘,姑娘可以唤我淳安。”

赵芸嫣心中酸涩,贵妃娘娘不喜欢她到了这样的地步吗?

后背伤痕的疼痛和心尖的刺痛席卷而来,她的素手攥紧被子,珍珠般的泪水吧嗒吧嗒地往下流。

淳安慌了,连忙从怀中掏出绸帕,为胸口一起一伏哀恸的少女拭泪。

她哭得伤心极了,淳安在心中叹气,贵妃娘娘怎么狠心到把受刑重伤的妹妹扔进冷宫?赵芸嫣被嫽婉仪送过来后整整发了两天高烧,如果不是服了药,怕是早就香消玉殒了。

哭了一会儿,赵芸嫣紧咬唇瓣把眼泪咽下去,她的神智逐渐清明,杏眸含泪问道:“淳安姑娘,我想见五皇子殿下一面,叩谢他的救命之恩,能麻烦你向殿下禀报吗?”

这位皇子愿意救下身无长物的她,必定是位好心善良的人。

淳安点头答应,既然赵芸嫣醒了,嫽婉仪又回宫殿了,她理应去向殿下禀报,起身去寻江以衎。

房间温暖寂静,赵芸嫣想坐起来,甫一动弹,背后渗骨的痛楚像针扎似的袭来。

她忍着疼痛爬坐起来,看见两只手腕上还印着浅浅的青紫勒痕,转过头去,不再看伤痕累累的身体。

房间很小,床头边是一张矮桌,上面布满了各式瓷瓶,淳安方才喂她喝水的小碗和勺子也在桌上。

她轻轻靠在床头,渐渐习惯了隐隐作痛的后背伤痕,目光移向小屋门口,默默地等待来人。

身份尊贵的五皇子殿下救了她,她该怎么回报救命之恩?

她想了很久都没有答案,房内炭火温暖,她昏昏欲睡。半个时辰后,木门打开,淳安把江以衎请了进来。

榻上的少女靠坐着,细密的羽睫耷拉下来,柔顺浓密的黑发垂至腰际,整个人恬静而娇丽。

淳安咳了一声,赵芸嫣陡然惊醒,眉目凌厉的年轻男子一袭黑缎锦袍立在塌前,眸色清冽,居高临下地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