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骄糜一路得意张扬地骑马回到营地, 他把赵芸嫣抱下来,看着她令人倾心的娇艳容貌,心尖痒痒的, 忍不住捧起她的脸颊。

他逐渐靠近的热息让赵芸嫣浑身一激灵,她用力想挣脱他的桎梏, 却被他掌控得更紧。

她又变回了不乐意和他接触的样子,戎骄糜眉头紧锁,语气不佳地发问:“你干嘛要躲?你不喜欢我吗?”

云兴霞蔚的好天气,他又给她猎到了白狐,本期待着她能夸夸他抱抱他, 结果她这么不识趣。

戎骄糜问得直白,赵芸嫣下意识地点头承认,她的确不喜欢他。

“什么!”戎骄糜眼睛睁得大大的,不敢置信道:“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在我们那边,好多女孩儿都追着我跑, 我可招人喜欢了!”

赵芸嫣身子往后倾, 她抬睫看向他,少年王子异域风情的脸上还残存着未褪去的稚气, 他满脸骄傲, 毫无灰心的表现, 勾起她的小拇指道:

“哦我知道了,你是日久生情类的女孩儿!你放心,我很有魅力, 嫁给我后你一定会爱上我的!”

他满腔热忱, 赵芸嫣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不动声色地从他的手中抽回自己的指头, 嗫嚅着问道:

“你、你父王九年前, 是不是派人杀害了流放边疆的武威副都尉?”

那是她的父亲,被乌孙王指使的杀手剖心切丝,她永远忘不了杀父之仇,她绝不会喜欢上仇人的儿子。

戎骄糜作沉思状,他那时还小,不知道这些事,但既然赵芸嫣问了,他也就上心道:“等你嫁给我之后,我们一块儿去问父王吧!”

他总是提嫁给他的事情,一想到要去乌孙国和亲,赵芸嫣就胸口发闷,喉咙被人掐住了似的喘不过气来。

她的心情跌落到谷底,戎骄糜拉着她的手往前走,兴高采烈道:“本王子带你去见见随从。”

他迫不及待把珍宝一样毫无瑕疵的赵芸嫣带到双附翎侯等人面前转一圈,好让他们看看他挑女人的眼光有多好。

惠风和畅,草野莽莽,赵芸嫣被戎骄糜拽着走,蓦地见他停下脚步,向前方的人招手高喊道:“姨母!是你吗?”

嫽婉仪听见戎骄糜的声音,她表情凝固,缓缓侧身。

戎骄糜兴冲冲地带着赵芸嫣来到嫽婉仪跟前,他笑容可掬,朗声道:“给姨母介绍一下,这是我的王妃,是不是很漂亮?”

赵芸嫣惊讶于戎骄糜和嫽婉仪的关系,看向嫽婉仪的神情,见她微微挑眉,傲然凌厉的美眸射向戎骄糜,带着讥讽道:“你就那么喜欢抢别人的东西吗?”

赵芸嫣是她费了功夫从冷宫救出来的,留给江以衎还算行,被戎骄糜占了便宜白捡个大美人,她心里很是不快。

她短短的一句话让戎骄糜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赵芸嫣也有点懵,不明白为何作为姨母的嫽婉仪这般不待见外甥,探究的视线在二人之间徘徊。

戎骄糜面容沉峻,他在乌孙时最受父王母后宠爱,来长安后,却被江以衎和嫽婉仪接连甩脸子看,他心里很不平衡,瓮声瓮气道:

“你在偏心江以衎是不是?我才是你的亲外甥,江以衎是母后丢下不要的野种……”

“啪”的清脆一声,嫽婉仪毫不留情地扇了戎骄糜一巴掌,赵芸嫣捂住嘴,当场被惊骇住。

“你!你太偏心了!”戎骄糜跺着脚,握成拳头的手在发颤,他从来没有受过这样天大的委屈。

嫽婉仪神情淡然,她每看见戎骄糜那张酷似乌孙王的脸,就有无尽的痛苦把她淹没。

她和江以衎是一个阵营的,戎骄糜出言不逊,她理所应当替江以衎教训他。

戎骄糜的吵嚷声吸引了过往来人的侧目,赵芸嫣怕他把事情闹大对嫽婉仪和江以衎的影响不好,于是晃了晃被他攥着的手,柔声劝道:

“你不要说了,不要再惹娘娘生气好不好?”

“哪里是我在惹她生气?!”戎骄糜丢开赵芸嫣的手,鼻腔里发出哼的一声,“我是你的夫君,我被打了,你都不心疼我!”

赵芸嫣极为无奈,她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角,瞥见一位乌孙使臣打扮的中年男子走近,连忙用手指戳了戳戎骄糜的手臂示意他看过去。

双附翎侯陪着笑脸来到嫽婉仪面前,“娘娘,王子不懂事,他说什么您都别在意。”

嫽婉仪冷目看着,“乌孙王和乌孙王后教出来的孩子这般不知礼节么?真是丢乌孙国的脸。”

戎骄糜压抑不住脾气想爆发,却被双附翎侯一把按住。

双附翎侯脸上仍堆着憨实的笑,语气却若有所指道:“小孩子是无辜的,娘娘还是别把积怨发作在小孩身上。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娘娘现在的做派又是何必呢?”

不待嫽婉仪发话,他便行了个礼道:“娘娘姑且静静心吧,老臣带王子先行告退。”

戎骄糜被双附翎侯强行带走了,他转头朝赵芸嫣勾手,赵芸嫣装作没看见,留在了嫽婉仪身边。

周围凑热闹的人逐渐散去,赵芸嫣沉思着,原来江以衎是乌孙王后和皇帝的孩子吗?那嫽婉仪就是江以衎的姨母……难怪嫽婉仪会经常去桦宫找江以衎。

她小心地去看嫽婉仪,发现艳光照人的女子冷凝的神情中含着悲凉的哀怨,不复方才盛气凌人的阵仗,明显被双附翎侯的一席话打击到了。

赵芸嫣垂眸避开她失态的模样,轻声道:“娘娘,您还好吗?”

嫽婉仪回过神来,一身杏红色骑装的赵芸嫣就在她面前,少女减了些娇弱,添了些英气。

“你为什么要去和亲?你是为了当王妃吗?”嫽婉仪直白地发问,她来大魏和亲十四年,她知道和亲的痛苦。

她不解为什么赵芸嫣会愿意和亲,会愿意和戎骄糜手牵手来到她面前,任由戎骄糜耀武扬威。

赵芸嫣抬起杏眸,天边的赤霞映在嫽婉仪的身后,宛若一滩喷涌而出的殷红鲜血。

她用平静的口吻道:“乌孙王子挑中了我,五殿下愿意把我送出去,我没有办法。”

嫽婉仪露出古怪的表情,依照她对江以衎的了解,江以衎不会随意将所有物拱手让人。

更何况她从阿念口中了解到赵芸嫣早就成了江以衎的女人,江以衎脾气挑剔麻烦得要死,好不容易有个女子入了他的眼,怎么会毫无割舍地就不要赵芸嫣了?

她虽长江以衎十来岁,但她向来难以揣摩透江以衎的想法,也不知他这次是怎么想的。

她微叹口气,摸了摸赵芸嫣的脑袋,眼看她亲手救下来的少女被推向另一个火坑,她心生怜悯。

积云翻卷,丹霞变幻出各种形状,鹏鸟在霞光里翱翔,缄默不语的二人抬头望去,不约而同地羡慕触不可及的……自由。

*

声势浩大的万寿节在秋狩结束后落下帷幕,各国使臣先后归去,长安城恢复了往常的秩序。

又过了一个多月,经由礼部和兵部筹备,恪昭公主的嫁妆和送嫁队伍全都安排完毕,由五皇子江以衎送嫁,择吉日启程。

江笙恋恋不舍地来和赵芸嫣告别,她送了一只金簪给赵芸嫣,“芸嫣姐姐,你一定要保重。”

赵芸嫣接过,微笑着点头答应。

吉日选在九月二十日,从长安动身,向西前往乌孙国的王帐所在地赤谷城,约莫年末才能到达。

宣德殿前高高的汉白玉赤墀之上,赵芸嫣身着挖花技法织成的大红色四兽朝麒麟纹妆花纱女袍,臂间挽着披帛,头戴镶满珠饰的立凤形花冠,宝石流苏步摇随着她的动作晃动。

秋高气爽,天光明媚,万籁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绝色容颜的和亲公主身上,看她提起裙摆,纤纤款款地跪在皇帝和皇后面前。

她垂眸向帝后拜了三次,一众皇室子弟站在旁边望着这个名义上的嫡公主,除了伤心的江笙和略微动容的江之让,其他人均未有什么表情。

皇后亲自将赵芸嫣扶起来,她抚着少女云鬓上的珠翠,慈爱道:“我儿此去乌孙,路上务必要好好照顾自己。”

皇后又把玄色锦袍的江以衎唤上前来,嘱咐道:“老五,本宫把恪昭公主交给你,你要保护好你的皇妹。”

“是,儿臣会将恪昭公主毫发无损地送去乌孙。”

他清冽的嗓音带着公事公办的凉薄,好像对任何事任何人都不在意一样。赵芸嫣羽睫轻颤,心中却渐渐没有了以往的酸涩发胀之感。

盛大又热烈的鼓乐响起,赤墀之下,隆重而风光的送嫁队伍在等候二人。

长长的红毯就在赵芸嫣脚下,江以衎走在她侧前方一步的距离。

年轻的皇子发冠巍巍,身形挺括如青竹。哪怕看不见正脸,赵芸嫣都能在脑海中描摹出他清逸无瑕的面庞的每一处细节。

剑眉星目,挺直的鼻梁,完美的唇线,瓷白如玉的肤色,疏冷强大的气场。

他是很好很好的,只不过她已经不喜欢他了。

赵芸嫣收回视线,走到红毯的尽头,由四匹汗血宝马拉着的华贵车辇在等候她。

江以衎把骨相清晰的手伸到赵芸嫣面前,这辆车辇太高了,他想扶她一把,让她踩着杌凳上车。

但赵芸嫣避开他的手,轻声道:“不劳烦殿下了。”

她撑着旁人的手臂上了马车,红艳艳的车帘子落下,江以衎发现全程赵芸嫣都没有看他一眼。

被忽视的异样情绪在他心头蔓延开来,很久没有发作的噬心蛊倏忽间引起一阵心悸。

莫名烦躁。江以衎眸色深凝,翻身上马,下达命令,恪昭公主即刻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