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姝姝在赵府大吵大闹,隔着十米远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爹!娘!赵芸嫣没死,我亲眼看见她在五皇子的府邸,你们不信?他们也看见了!”

赵姝姝指向四个侍卫,厉声催促:“快说快说!你们是不是也看到了赵芸嫣?”

侍卫们默默点头,赵渠和刘夫人讶然对视,忽略了赵姝姝折返江以衎府邸的事,思忖道:“这,不应该啊?”

要是赵芸嫣还活着,冷宫运出来的那具焦尸是谁?

“我不管!爹、娘,你们快去把赵芸嫣抓回来,不准她在五殿下身边呆着!”赵姝姝大嗓门,挨到刘夫人身旁嗔道。

“贸然去向五皇子要人,实在不妥。”赵渠摇头,眉心蹙起川字纹,疑虑道:“姝姝,那人说不定只是长得相似而已。”

他实在难以相信赵芸嫣福大命大至斯。荣贵妃说赵芸嫣被鞭打得只剩一口气,冷宫还走了水,她是怎么活下来,还攀上了五殿下的关系的?

“赵芸嫣那狐媚样子我不可能认错,她一看见我就心虚地跑了,绝对是她!”赵姝姝恨恨地磨牙,想马上把赵芸嫣抓回来抽她一顿。

赵渠和刘夫人商量了一会儿,决定先稳住赵姝姝,过两日进宫向荣贵妃请安时再提这件事。

赵芸嫣若真被五殿下庇佑在身边,要回她还真算件难事。

赵渠忽地眼神精亮,反正都要把赵芸嫣送给权贵做妾,不如去和赵芸嫣相认,卖个面子让她留在五殿下身边服侍,不正好往五殿下身边塞人吗?

但赵姝姝绝对不乐意,赵渠叹了口气,这小女儿被宠得无法无天,连管教都不知如何下手。

*

赵芸嫣黏了江以衎好几天,她心头恐惧难纾,晚上睡觉时必须抱住江以衎的手臂才能睡着。

她开始做各种各样的噩梦,梦见赵姝姝用钳子夹着烧炭来到她面前。

梦见信使传来消息,她的父亲和哥哥在流放途中被乌孙王派来的杀手剖心切丝,首级被挂在城墙上,死不瞑目。

赵芸嫣一夜惊醒数次,目光空怔,满头冷汗。

江以衎被她吵醒,一双清凌凌的凤眸在暗夜里不虞地投向她煞白的小脸,语气不善道:“以后做完就滚回你的房间,不许在我这儿睡觉。”

他被她搞得快烦死了,不就是碰见个赵姝姝么,有什么可怕的?

赵芸嫣用袖子擦掉脸上的汗,她已经习惯了江以衎的坏脾气,不会再被他骂哭了。

房里堆着冰鉴,榻上的被衾太薄了,她下意识贴近江以衎温热的怀中,用两只手握住他生着薄茧的大掌,柔怯地向他倾诉:

“奴婢做噩梦了,奴婢梦见……”赵芸嫣停顿片刻,心下一恸,差点哭出来,“奴婢梦见爹爹和哥哥了。”

馨香软绵在怀中,江以衎阖上眼,懒得去听她在絮叨什么。

深色锦帏将月光挡得严严实实,赵芸嫣以为江以衎在听着,于是小声地继续道:

“娘亲临终前说爹爹是被人陷害的,但是奴婢不知道找谁去还爹爹一个清白……”

江以衎伸手捏住她软弹的腮帮,命令她闭嘴。那个什么阿婆死了后她消停了一段时间,现在又开始说爹爹娘亲哥哥的,听着就烦。

还说不知道找谁还她爹一个清白,是不是又开始打他的主意想利用他?

赵芸嫣“唔唔”两声,江以衎顺手掐了她嫩滑的脸颊一把才放开她。

看来是打扰到他睡觉了,赵芸嫣这样想,抿唇不再吭声。她小心地抱上他劲瘦的腰身,被他大掌揽进怀中,有了安全感后才渐渐入睡。

*

宫里为筹备万寿节忙得不亦乐乎,荣贵妃的身孕已有四个月。刘夫人进宫拜见,把准备呈给皇帝的贺寿礼交贵妃过目。

“娘娘,这是百年难遇的五朵并蒂雪莲,从雪山摘下后便由大师培育着,现在还活着呢,呈给陛下再合适不过了!”

荣贵妃仔细看了一眼紫檀銮金花盆里葳蕤清丽的雪莲,她摇头,“太素了。”

皇帝喜欢澎湃有气魄的东西,这株雪莲怎么看怎么小家子气。

听说皇后母家的尉氏子弟进了深山打猎,要是他们打回来什么珍奇野兽,必定会盖过其他人准备的寿礼。

“娘娘,就是要平稳不出错才好呢。”刘夫人听了荣贵妃的话,一双老谋深算的眼睛烁烁,压低声音道:

“您看四殿下养那么多飞禽走兽,以前万寿节出尽风头,什么白虎献瑞、鹤鸣九皋。但春狩他的蟒蛇惹了祸,陛下不还是下令把他府邸里豢养的畜生全部打死吗?”

提到蟒蛇,荣贵妃心有余悸。刘夫人说得有道理,她点头同意献上雪莲做寿礼。

“还有一件事要叨扰娘娘。”刘夫人让下人把雪莲收好,再次开口,把赵姝姝发现赵芸嫣躲在江以衎的府邸一事说了出来。

“真的么?”荣贵妃惊诧之余脸色一沉,唤来当初把赵芸嫣抬到冷宫去的两个小宫女,冷着脸质问她们。

小宫女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颤声道:“娘娘,奴婢的确把她丢进冷宫了,奴婢完全是按娘娘的吩咐行事,其余什么都没做!”

荣贵妃知道冷宫西侧不远便是江以衎曾经住的桦宫,她抚着已经隆起的孕肚,她怀疑是江以衎救下了赵芸嫣。

这样一来,江以衎不愿意见赵姝姝便解释得通了。

赵芸嫣的狐媚子功夫不可小觑,必是她在江以衎面前嚼舌头诋毁,说不定还挑拨了江以衎和赵府的关系。

很想杀了赵芸嫣,荣贵妃转了转手腕,腕间的冰种鸽血翡翠镯子质地鲜红,像极了赵芸嫣被鞭打时后背伤口流下的血迹。

但她现在怀着皇嗣,她暂时不想杀人,免得折了福气。

况且她还不清楚江以衎对赵芸嫣的态度,若赵芸嫣真是江以衎的宠妾,那更不能随便动她。

最好认下她、与她缓和关系,这样才不得罪江以衎。

荣贵妃想得有些累了,她让刘夫人先回府,一定要稳住赵姝姝,不能让她乱来,什么事都等到万寿节之后再说。

万国来朝的关键时刻,可千万不能惹事。

*

尘土飞扬,长安城门外,年轻的乌孙小王子戎骄糜穿着暗金色兽皮制成的紧身窄袖衫,下身着袴,足蹬长靴。

他高骑在汗血宝马上,桀骜的眉眼尚未褪去稚气,看向芝兰玉树、锦袍金冠的男子道:“你就是江以衎?”

戎骄糜不顾身旁官员告诫的拉扯,肆意挑衅道:“我以为你早就死了,居然还活着!”

江以衎冷冷地睨戎骄糜一眼,黑金宝剑发出一声铮鸣,他的动作快到只能看见残影,寒光一闪,剑身插进了汗血宝马的头颅。

众人尚未做出反应,只见那匹马哀鸣一声,甩着马尾弹跳着倒在地上,四脚蜷缩,朝天抽搐。

戎骄糜摔了个结实的大跟头后狼狈地爬起来,他抬头望着不声不响杀死他的爱马的江以衎,想发怒,却被江以衎那双阴戾慑人的凤眸镇住。

江以衎平静地从马头上拔出宝剑,鲜血顺着银色的剑身往下滴。他把剑递给阿念收拾干净,淡然地看着戎骄糜道:

“我的刀剑不长眼,你最好老实点。”

戎骄糜摸了摸鼻子,他是想欺负一下江以衎,没想到他这么强硬。早知道不惹他了,白白损失一匹好马。

乌孙国的双附翎侯腆着脸上前打圆场:“五殿下,我们王子年岁小不懂事,您别和他计较。”

江以衎懒得和他们磨叽,吩咐手下把乌孙使臣一行人送去行宫。

礼部和兵部的官员上前安排。戎骄糜棕色的瞳仁直勾勾地盯着江以衎转身离开的挺拔身影,他突然高声喊道:“哥哥!”

在场众人面露惊愕,戎骄糜变脸变得极快,不仅喊江以衎哥哥,还飞奔上前与他并肩。

江以衎步子都没停一下,谁是他的狗屁哥哥?

“哥哥!”戎骄糜抓住江以衎的手臂,却被他反剪手腕,疼得嗷嗷叫。

“闭上你的嘴。”江以衎眸光掠过戎骄糜,音色低冷:“再叫哥哥,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

戎骄糜揉着手腕,心想江以衎真是冷漠,本来他就可以唤他一声哥哥的。

算了,不唤哥哥也行。戎骄糜羡慕江以衎的好身手,服软道:“五殿下,姨母不是传信说她也要来接我们吗?怎么没看见人影?”

戎骄糜一边说一边四处张望,眼前黑压压的全是男子,没有嫽婉仪的身影。

“她在我府上。”

“那我就去你府上见姨母!”戎骄糜满脸少年人的青涩纯真,兴致很高。

江以衎不置可否,戎骄糜默认他同意了,赶紧叫双附翎侯把送给嫽婉仪的礼物带上,一同去江以衎的府邸拜见。

沿途,戎骄糜更是和江以衎同乘一辆马车,他缠着江以衎问东问西,偶尔露出迷茫的模样。

“父王让我一定要求娶一名公主回去,他说只有联姻了,皇帝才愿意帮助我们。”

“我们去年遇上一场大旱,死了好多人,真倒霉。”

“大部分都是老人和小孩子,他们身体差,很容易就死了。”

……

“我喜欢漂亮的公主,哪个公主最漂亮?”

他一直叽喳不停,江以衎剑眉微蹙,很想一剑把他砍死,让他闭上这张嘴。

戎骄糜热情得不像话,哪怕江以衎不搭理他,他都能一直自言自语。

下了马车进入府邸,戎骄糜兴味更浓,“你住这么大的地方?哪儿有母后说的不受皇帝待见的样子嘛。”

跟在后面的双附翎侯暗暗叹气,他们小王子总是这样说话不过大脑,他建议过大王让更沉稳的留勿糜带队出使。但大王说就要天真稚气的戎骄糜来长安,让大魏的皇帝认为乌孙国好掌控。

一条条通衢蜿蜒的石子小路通向湖心的撮角凉亭,众人从旁边路过,戎骄糜蓦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凉亭中央。

赵芸嫣和淳安在亭子里把莲蓬的莲子摘下来放进箩筐,她想着可以用来给江以衎做莲子百合粥,让他晚上睡眠好些。

她剥莲子剥得有些累了,正站着面向湖泊吹风,荷叶碧绿,红荷映日,荷香入鼻。

她冰蓝色的裙摆被微风吹起,精致白皙的下颌微仰,纤长的睫毛一眨一眨的。

“怎么那么多人啊?”淳安看见了停在一边的江以衎等人,戳了戳赵芸嫣。

赵芸嫣和风一齐转过身,她在看见江以衎隽秀面容的那一刻绽放出光彩夺目的笑靥,比湖心的荷花还要娇美数倍。

戎骄糜心魂一怔,美人活色生香,还朝他笑得那般甜美,他的心跳砰砰可闻。

赵芸嫣和淳安一齐来到江以衎面前行礼,她对着戎骄糜和年长的双附翎侯一视同仁唤了声大人。

“你好美。”戎骄糜棕色的眼瞳黏在赵芸嫣身上,咽了咽口水,问道:“你是公主吗?”

赵芸嫣微微睁大眼睛,她往江以衎身边迈了一步,摇头道:“奴婢是五殿下的侍女。”

“你叫什么名字?”戎骄糜不依不饶地追问。

赵芸嫣求助地看向江以衎,江以衎揽过她的细腰,对戎骄糜道:“你再看她一眼,我就把你的眼睛挖下来。”

“别那么小气嘛!”戎骄糜转而又朝赵芸嫣咧嘴笑着,“我叫戎骄糜,我是乌孙国的王子。”

乌孙国的王子……赵芸嫣退后一步,那他就是乌孙王的儿子,是杀害她父亲和哥哥的刽子手的孩子。

她鲜嫩漂亮的面容上笑意尽数褪去,匆匆行礼告退后和淳安一道快步离开。

而戎骄糜望着赵芸嫣窈窕的身影和翩飞的裙角,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