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在江家镖局的不远处,柳渊坐在一家装潢雅致的酒楼之中,听着派出去的探子带回来的话。

“回公子,属下无能,追着蛮族的线索到了江家之后就断了。”

柳渊轻轻皱眉,“断了?”

“江家表面上看起来只是一个镖局,但是内部像是铁桶一般,属下……没法找到机会潜进去……”

密探又道:“不过可以确定的是,那些蛮族人,确实是将武器混在嫁妆里抬进了江家的大门。据说今日江大公子回来,就是为了处理这件事。”

柳渊的目光落在江家镖局的屋角上,正巧这时一只灰色的小雀忽而飞起,刚要掠过江家的上空,就被里面的什么东西打了下来。

整个江家静悄悄的,不像是一个镖局,倒像是森严的皇宫宝库。

雅间里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幕,那些跟在柳渊身边的人觉得,江家大概要倒大霉了。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柳渊轻轻问了一句。

答话的密探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他不止一次见识过眼前这个小公子展现出比他的容貌更加令人心惊的手段。他太清楚柳渊这个时候的情绪了——当他说话越轻的时候,就表明他对目前的结果越不满意。

密探立刻跪在地上:“属下惶恐,但能想到的办法都已经用尽,再继续下去,恐……恐打草惊蛇。”

柳渊微微勾起唇角:“‘打草惊蛇’?蛇如果不惊,又怎么捉得住它呢?”

密探情不自禁地瑟缩了一下,虽然此刻柳渊白衣如雪,但他还是在那一瞬间仿佛看到了猎物的鲜血喷溅到这张如玉的面庞上的画面。

“属下无能……如果要硬闯江家镖局的话,可能人手有些不够……”

“干什么呢?”柳渊笑道:“怎么动不动就要硬闯,我是这样教你们的吗?皇帝给我的那些皇家血衣卫都没有你们这样喊打喊杀。”

“那……”

柳渊将随身的印鉴放在桌子上道:“去买东西,看到什么买什么,然后都运到江家的门口。”

“公子要干什么?”

柳渊笑得极为好看:“当然是打草惊蛇了。”

密探拿着印鉴有些不知所措,柳渊也没有解释,只是道:“去买吧,但是不要影响这里百姓们的生活,不要让那些商家哄抬价格。”柳渊说着顿了一下:“我只是找他们江家的麻烦,可不是来这里当冤大头的。”

“公子的意思是……”

柳渊起身,一旁立刻有人递来帕子,柳渊接了帕子擦着手,脸上笑容不减道:“他们家不是镖局吗?当然是让他们送镖了。”

“既然偷偷的进不去,那就光明正大的进去吧。”

密探终于明白他家公子要干什么了,忙不迭地领了命,立刻前去准备,柳渊又向其他人问道:“那关于江大公子的呢?”

“回公子的话,已经查了江大公子近五天的行动轨迹,他一直都在附近活动,均有人证物证,从时间上来看,他没有机会前往淮城。”

也就是说,当时林家那个带着面具的男子,不太可能是江酌。

柳渊想了想江酌额头上的那个疤痕,觉得位置和伤口的情况都太巧了。

“有没有查他头上的伤怎么来的?”

“问了大夫,这是马球砸的。”

柳渊轻轻皱眉,有些不太高兴,不知道是没有发现林家黑衣男子的身份不高兴,还是因为江酌和黑衣男子毫无瓜葛而不高兴。

柳渊瞥了一眼江家大门口,手下的人速度很快,那门前空旷的空地上已经陆续来了一些货物的车马,江家的人也因此被惊动,从柳渊的位置看,可以看到一个人从里头走出来询问情况。柳渊看了看那人衣着的样式与颜色,与那会跟在江酌身边的那些人有点儿像。

“该惊蛇了。”

*

在柳渊的暗探都进不去的江家镖局内部,才回来不久的江家大公子摒退了左右,在一个小花厅里面见一个突然到访的客人。

来送茶水的丫鬟被拦在了门口,那沏好了的茶水由江酌亲自端了进去,在关门的那一瞬间,小丫鬟听到了一个粗壮的男音,那话语好像不是齐国的语言。

小丫鬟不敢好奇,忙不迭地跑远了,一边跑一边想,那个神秘的客人好像又来了。

花厅之中,江酌将手上的茶水放到桌上,动作不疾不徐,而他对面的男子显然是受不了这些,一掌挥开了江酌刚刚放在桌上的茶盏,在一阵碎瓷声中豁然拔出腰侧的弯刀,指着江酌,厉声道:“我现在就要你把我的东西和我这些兄弟送出西境!”

江酌眼皮都没抬,他甚至都没有在意已经抵到他喉头的刀剑,只是用着对方的语言道:“图纸。”

蛮族人涨红了脸,咬牙切齿,那表情恨不得就这样一刀解决了眼前这个男子的性命。但是那刀剑却没有往前移动分毫,他动了动嘴唇,才蹦出了几个字:“图纸没拿到。”

江酌没说话,外面响起了一人快步而来的脚步声,而后,一人隔着门道:“大公子,您说的那个柳二公子,现在就在大门外,指名要您护镖……要请进来吗……”

江酌目光微动,神情喜怒不明。外面传话的那人额上也有些冒汗,他知道此刻他们家公子在见一个不得了的客人,原本应该拦住一切外人,但是那个柳家二公子,却是他们这些人怎么拦也拦不住的啊。

蛮族听得懂一点齐国语言,立刻压低声音跟江酌说:“你让那个什么公子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江酌微垂眸,压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讥讽,伸手推开了蛮族人的弯刀,用着蛮语道:“他姓柳,他是来找你的。你做得不干净,让他闻着味儿追来了。”

“他是齐国柳家的柳二公子,就是那个曾经带着人跟着你们跟了十八天,最后直接捣了你们在齐国老巢的那个柳二公子。”

“你确定,能把他拦在门外面?”

江酌沙哑的声音说话时没有什么起伏,就好像是说一件和谁都不相干的事情一般,但是那个刚刚还叫嚣着要拦人的蛮族男子,在听到柳二公子那几个蛮语时,就已经变了脸色。

那是他们蛮族人,不敢提起,但是深深烙印在心底的耻辱。

将近一百号人,在那个夜晚,被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带着二十个人杀的干干净净。

少年人黑衣黑发,张扬夺目的五官动人心魄,却是蛮族人心中夜修罗最好的诠释。

江酌点到为止,那蛮族人已经躲到了屏风后面,咬着牙道:“你去见他,就在这里见他,让他一个人来!”

江酌微抬眸看了那蛮族一眼,仇恨仿佛如火焰在他的双眸中熊熊燃烧,江酌收回目光,顿了一会,才朝外吩咐道:“请柳二公子进来。”

下人应了声是,过一会儿,新的脚步声就响在了门外。

与旁边小碎步跟着的仆役的步伐不同,来人的步伐从容自在,听声音确实是他一个人,但是在这等群狼环饲的地方,对方的步履丝毫不乱。

少年人身上的珠玉轻响,让江酌想起来,对方闯入他的马车之中时,也有这个声音。

而后,花厅的门被仆役推开,那蛮族人口中的夜修罗,一身矜贵,手无寸铁,站在了江酌的面前。

来人脸上的笑容在见到他之后又浓了几分,少年人清润的嗓音响在室内——

“江公子,我们又见面了,你说,这是不是缘分?”

江酌示意下人上茶,没有接柳渊这个话。柳渊倒是无所谓,目光落在花厅里摔碎的茶盏上,抬了抬眉。

“刚刚不小心失手打碎的。”江酌道。

柳渊觉得这江酌很有几分有趣,如果他所料不差,这花厅之中,原本还有一个人。那人见他来了便躲起来了,江酌没拦,却留这一地碎瓷……

这是在提醒他?

柳渊笑了笑:“果然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江大公子刚刚打碎个茶盏,我这儿又给公子送买茶盏的银钱了。”

江酌道:“不知道公子想何时送镖?”

“今天,下午。”

“这两天都不行,所有的镖师都安排满了。”

“是吗?”柳渊笑道:“无妨,时间上还可以再安排,不过我们货挺多的,江公子能否行个方便,让我这些货先进仓库?”

“你知道的,都是些小东西,但是宫里的贵人们就喜欢这些,若是放在外面我怕磕了碰了。如果江公子这里不方便,我大概就得去郡守那里请他出来帮忙了。”

柳渊说着,轻轻扫了对方一眼,对方好像并没有因为他这句带着威胁的话语而生气,柳渊又想起了今日在马车上他贸然地想拉住对方手腕的动作。他清楚地记得,就在那一瞬间,对方那一双仿佛深谷幽潭的眼眸好像被什么东西突然打破了平静。

柳渊自己也没弄清楚他拉住对方的手腕想干什么,但事实上,柳渊这会儿已经看清楚了,对方的手腕上什么都没有。

他是不是只是不喜欢别人触碰?柳渊想。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支持!

人家不是不想你触碰,是怕你发现问题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