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之计在于春。农学硕士宁茯苓对此深有体会。

特别是在农业技术不发达、靠天吃饭的古代,一年当中的任何一个农时都不能错过,尤其是顶顶重要的春耕。

因而不管是小石头山寨的威胁,还是独岭寨的变动,都无法影响大石头山寨的春耕计划。早在上元节前,宁茯苓便和斐红云去了一趟郡城,一来将红宝石托付给成望冬找工匠镶嵌,二来就是为春耕订购种子。

去年的秋季芝麻成熟之后,宁茯苓留了一些种子,因为今年想要扩大种植,留的种子就有点不够。

除了芝麻种子,宁茯苓还订购了一些豆子和粟米的种子,想要试种。经过去年的种植经验和田间调研,她觉得山寨和村里的土地条件很适合播种这两种作物,但村民们多年来却从未想过扩大种植品类。

不过这也不能怪村民。村落偏远,缺乏基础设施,又守着一帮随时下来敲诈勒索、打家劫舍的山贼,叫人怎么安心种地?

山里的动物们情报准确,今年冬天不仅格外寒冷,持续的时间也长。惊蛰过了,土地才渐渐解冻。宁茯苓出了正月之后便住在陆家庄,随时监控土壤情况,做着春耕的准备。

这天她正带着两队新入伙的兄弟,在计划新开垦的地块清理石头准备翻地,木工组的一个人匆匆跑来,告诉她水车出了问题。

宁茯苓赶忙交代好地里的活,赶到水磨作坊。张木匠带着几个木工组的人和几个村民,正在围着水车手忙脚乱。

陆家庄的水磨作坊是楚元攸一手设计、督造的。在这之前,村里没有水力磨盘,只有人推牲口拉,效率很低。楚元攸在上游选了一处河道狭窄、水流速度较快的地方,搭建了水车,将村里原有的两个磨盘搬来,成了大家都能使用的水磨作坊。

当然,因为作坊距离村子有点远,村民们聚在一起商议之后,村中一户父子二人便搬了过来,专门看护水车、协助村民使用。

见宁茯苓到场,张木匠赶忙上来说明——这水车整个冬天都被冻住,轮轴可能受损。先前他们检修时用力不当,将轮轴整个掰断了,这样一来几近报废,不是简单维修就能修好的。

张木匠一个劲道歉,满脸愧疚。宁茯苓听他解释了半天,围着损坏的水车亲自查看一番,询问:“你是说,除了重新建一个,水车是没法再修了?”

张木匠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这……差不多可以这么说……”

宁茯苓心知这意思就是没错了,再问:“可我记得你并不会建造水车,没记错吧?”

张木匠汗颜:“小的愚钝,给师父打打下手还行,要是叫小的带着大伙重新造一个,小的……恐怕是不成的。”

宁茯苓沉吟片刻,知道这种技术上的事勉强不来,便对张木匠道:“那好吧,老张,你也别太愧疚。先试试看。轮轴虽说断了,刚好拆开来仔细研究,看能不能模仿学学。我怎么记得你师父走之前把图纸给你了……”

张木匠红着脸道:“小的担心做不出来,浪费木料。”

“……节俭是好事。不过,你还是可以试一试。”宁茯苓想了想,“这样吧,我给你批一笔经费,就叫‘水车项目楚元攸替代计划’。在这笔经费的范围内,你可以随意试验。”

张木匠愕然:“啊这……难道师父他……不回来了?”

宁茯苓嫣然一笑:“就算回来,也不妨碍你替代他成为首席木匠啊。不过这笔钱是材料费,只能用来供应水车试做实验,不能用于你和其他参与者吃喝玩乐。具体多少金额,回头我再想想。拨给你之后,每一笔出项都要记录下来,最后要给大家核对哦。”

张木匠诚惶诚恐又懵懵懂懂地答应下来,直觉自己好像开创了某种先河。他当然想不到,宁茯苓方才灵机一动,给了他一个“科研项目”,还是大石头山寨的头一个。

但科研立项无法改变水车歇菜不能用的现状。除了用于拉磨,水车的另外一个作用是给位于高处的地块引水灌溉。

好在,开春之后宁茯苓一直在观察记录土壤的情况,发现因为这个冬天降雪较多,土地并不缺水。水车暂时歇菜并不影响春耕。

“除了这架水车,还有什么损坏的设施没有?”宁茯苓问张木匠。

张木匠指着遍布各处的水渠道:“原来地块的灌溉水渠,去年师父走的时候还剩下一点,年前已经全部完工。这几天我和木工组的兄弟们全部排查了一遍,有几处冻坏的、被动物扒开的,都做好了标记。总计有十三处损坏,现在已经修好差不多一半。再有个三四天,应该能全部修好。”

宁茯苓欣慰地点头:“很好,那就辛苦兄弟们抓紧抢修。我估摸着,今年新开垦的地块位置更远,要像现在这样全部铺设水渠,难度有点大,暂时放一放。”

张木匠闻言两眼发亮:“是要等师父回来再设计吗?那可真是太好了。还是师父设计的叫人放心。”

宁茯苓笑道:“你可别想着把水车也拖到他回来再修。不是跟你说了?项目名称就叫‘取代楚元攸’。”

张木匠欲哭无泪,弱弱地说:“可是师父确实取代不了啊,不是吗寨主?”

宁茯苓笑而不答。

没人比她更清楚楚元攸的不可替代,也没人比她更期盼他早日归来。这些天她住在陆家庄,时不时总有种错觉,好像听到楚元攸那标志性的爽朗大嗓门,远远地喊自己名字——“茯苓!我回来了!”

她觉得他一定会这么扯着嗓子喊,喊得所有人都能听见,然后在众目睽睽下朝自己跑过来。别指望那个二傻子能有古装偶像剧中的高冷帅气。他就算耍帅也帅不过三秒。

可他其实不用耍帅装那个什么。宁茯苓每每看到他挥汗如雨带着小弟们敲锤子锯木头、神情严肃地用墨线和尺牍反复丈量、语调严厉地指挥众人上梁挖坑……

她就觉得楚元攸真是帅得光芒四射。

所以,明明京城不可能有人觉得浑身木屑泥渣的楚元攸帅气,为什么他还不早些回来呢?

**

远在京城的楚元攸最近很乖,乖得让太后郁闷、皇帝心惊。

他会乖乖地听从太后的安排,出席太后举办的赏花会,跟那些太后属意的颖王妃候选人们坐在一起听琴、吟诗、品茗、赏景。

只不过他会故意在气氛正好的时候弹奏伤春悲秋的曲子,还弹得感情充沛技艺超群,弹唱之间声泪俱下,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被他感染,跟着一起叹息沉吟。

曲子弹完,要是有人问颖王殿下何故伤感,他必定会说“心有所属、不能相见,忧思成疾、夜不能寐”。

若是没人问,他就会自己说。总之,一定要叫人知道他在思念远在民间的意中人,却被拘束在皇宫中,只能悲戚忧叹。

一来二去,什么宴席也能叫他活生生搅合成苦情大会。原本那些上次被他得罪过的王妃候选人们好不容易被太后哄回来,经历过这么一遭,说什么也不再上当受骗。颖王妃什么的,爱谁谁去。

太后很是郁闷。偏偏楚元攸每次搞完这么一出,回头都会郑重其事去跟太后请罪,恰到好处的撒娇让太后根本舍不得埋怨他。

不再闹绝食的楚元攸闹起了非暴力不合作。别问,问就是没有在闹、只是想念茯苓。

太后背着小儿子叫来了长子,斥责道:“小攸到底想干什么!?这样下去人人皆知他被一个野丫头迷了心窍,还有哪个体面人家的女儿肯嫁给他!”

皇帝很想反驳“小攸想干什么你去问他本人啊”,嘴上说的是:“母后消消气。我看小攸可能是真的很喜欢那个宁茯苓吧……”

“做正妻出身最要紧,喜不喜欢有什么关系?”太后瞪大了眼,“哀家当年莫非是因为喜欢先帝才做皇后的?”

皇帝:“……”

太后叹气:“也是哀家太骄纵小攸,从小就顺着他的心性。他喜欢什么,哀家想尽了办法也会给他找来……”

皇帝默默想着“母后您竟然知道反思”,嘴上顺水推舟:“母后既然如此宠爱小攸,为何这件事上,却不肯顺了小攸的意思?为了一个山野女子,何必伤了母子、兄弟的情分。”

太后沉吟,似有所动。皇帝趁热打铁:“何况母后就不好奇,那个让小攸突然开窍说非她不娶的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能有这么大的本事?”

太后沉吟许久,缓缓道:“容哀家再想想。一个山野女子,到底能有什么好?”

“母后难道不想亲自考察一番?”皇帝拼尽全力,“朕倒是对这个让小攸开窍动心的女子,深感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