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茯苓知道,吃不惯山寨大锅饭的不止朱福贵一个,还有楚元攸。

并且,还有宁茯苓自己。

楚元攸仅仅在被从地牢放出来的前两天对吃饭感兴趣,给什么吃什么,恨不得连碗都给舔得一干二净,宛如饿死鬼投胎。

宁茯苓听说他之前被关在地牢差不多六七天了,头几天还能一天有一顿饭,前寨主死后没人想起他,吃了好几天的草根,把地牢的杂草都给吃光了。

不过缓过来之后,她便发现楚元攸流露出了明显的“厌食”情绪。倒不是因为他不饿了,事实上山寨伙食的分量并不足够,只是堪堪饱肚子。

楚元攸的那种“不想吃饭”,只是因为这饭不好吃、没食欲,明显是因为饮食水准落差太大造成的。——就跟宁茯苓自己一样。

作为一个现代人,宁茯苓也很苦啊。

没有奶茶、没有火锅、没有精致的点心、没有网红的菜品……

几乎什么都没有的贫穷山寨,连口大米饭都吃不上。宁茯苓与山寨兄弟们同吃大锅饭、同甘共苦虽然不是装模作样,但也真的心疼自己。

别人穿越不是仙子侠女就是公主王妃,为什么她就是贫穷山寨的苦逼厨娘?

别人穿越不是辟谷不食就是锦衣玉食,为什么到了她就变成了稀饭咸菜窝窝头?

苦,宁茯苓太苦了。

所以她理解楚元攸的厌食和郁郁寡欢。那家伙一看就是出身不错,至少也是个小康之家,从小没挨过饿的。

她也不是不能体会朱福贵的心情。虽说是损公肥私,跟着前寨主大鱼大肉惯了,一下子要他清汤寡水,难免不适应。

但体谅归体谅,底线还是不能碰的。宁茯苓不担心楚元攸那个行动不便的伤患,却不免担心朱福贵忍不住嘴馋,对山上的野生动物下手。

吃过晚饭回到自己的房间,宁茯苓就着油灯的昏暗光线梳理山寨的账本。

山寨原来所有的进项、出项、库存,都是朱福贵一手包办,可想而知里面有多少猫腻。宁茯苓上任之后本想让朱福贵交出账本核查资产,朱福贵一口咬定没有,宁茯苓也没办法。

这样一来,相当于将山寨的资产信息重启了一遍。宁茯苓完全按照自己的使用习惯编制了新的资产台账、人员名录、资金账本,用上了大学选修课学过的会计知识,成功地收获所有人的惊艳。

“咕噜噜——”

肚子发出了不争气的声音。白天上山干了一整天的活儿,晚上的大锅饭当然不足以抚慰疲惫的身心。

“好饿啊……好想喝咖啡……来杯奶茶也行啊……”

宁茯苓自言自语地叹了一口气,腿边忽然多了个暖洋洋毛茸茸的东西。熟悉的豹尾灵巧地缠上她的手腕,野兽特有的热乎乎的气息喷在面前吓了她一跳。

“你什么时候来的?”宁茯苓见花豹来了立刻放下账本,双手捧起毛茸茸圆滚滚的脑袋开始揉豹头、撸耳朵。

花豹舒服地眯起眼睛任她摆弄,懒懒地回答:“你肚子饿得咕咕叫的声音,爷在外头就听到了。丫头,当了寨主怎么还吃得这么素?”

宁茯苓边撸大猫边说:“总不能跟前寨主一样,自己和亲信好吃好喝,让其他兄弟饿肚子吧?会这么做本身也不是把大家当兄弟看的。啊,这身毛真舒服~我怎么觉得你胖了点?是不是?长肉了吧?”

花豹舒服地发出呼噜声,肉粉色的舌头舔了一圈嘴唇:“或许吧。刚吃了一整只半大的鹿,肚子太撑,三天都不用吃了。丫头,要不要下次给你带个鹿腿解解馋?”

宁茯苓赶忙摇头:“不行。你们是在同一条生物链上的,弱肉强食是自然法则。但我们不一样。我不许山寨的人随便抓捕野生动物,自己不能带头坏规矩。”

花豹哼哼道:“好吧,不吃就算了。这点你倒是一直都没变,从爷认识你,你就是个好心的。”

宁茯苓知道花豹与自己的渊源,开始于三年前的一场救助。那时花豹才刚出生不久,因为意外受伤被母豹丢弃,奄奄一息之际被上山采蘑菇的小宁发现,带回山寨精心呵护,这才捡回一条豹命。

回归山林的花豹后来也想回报小宁,给她带了几次捕获的野味,被小宁拒绝了。小宁一口都不肯吃,花豹为了不浪费只好自己吃了。

宁茯苓想起那些往事,笑笑道:“从前我不就说了么?山中的飞禽走兽就应该在山野中自由自在,而不是成为寨主的盘中餐、成为权贵圈养的宠物。如果想吃肉,就该好好喂养家畜。等过几天下山卖了草药,我打算买两头小猪、买些小鸡回来养着。”

花豹大笑:“你不怕爷给你吃了?”

宁茯苓笑着“啪”了一下豹头:“有点出息吧你。想吃什么自己凭本事去抓。”

花豹用厚厚的肉垫轻轻拍打宁茯苓,问她:“你闻到什么味道没有?”

宁茯苓深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分辨一番,疑惑道:“没有啊。什么味道?”

“肉味。很香的肉味。”花豹的脑袋朝向房门的方向,“是烧鸡的味道。”

宁茯苓推开自己的房门,院子里静悄悄的。住在对面西厢房的钟晋还没回来,屋里是黑的。主卧正房是楚元攸的房间,透出稍许光亮。楚元攸的轮椅摆在院子里,因为傍晚刚刚上过漆正在散味,味道略有点刺鼻。

花豹非常肯定地说:“烧鸡味是从主卧里飘出来的。话说,你是寨主,怎么住厢房?”

宁茯苓一阵无语:“这是重点吗?重点是,楚元攸房里怎么会传出烧鸡的味道?”

她当然知道,寨主用厢房、军师睡主卧的安排不符合逻辑。但问题是,整个山寨就没几间像样的房子,不是年久失修疑似危房,就是大通铺集体宿舍。

这个院子在建造时就是作为寨主的住处设计的,因而是难得的全木结构,不是茅草房。宁茯苓别无选择,可又实在不想睡在前寨主曾经用过的房间里。无奈之下,她只好选了东厢房,让楚元攸捡便宜住进了正房。

楚元攸的确正在吃烧鸡。

宁茯苓敲了敲门,问了句在不在,就听见屋内传来惊吓过度打翻了什么东西的声音。她很无语,心想这明摆着是偷吃、没跑了。

可她到底有点担心楚元攸行动不便,便又敲了敲门,扬声道:“楚元攸,你没事吧?我进来了?”

“啊,寨主,我……”

门没锁,宁茯苓推开房门,烧鸡的香味扑鼻而来,她的肚子非常应景地发出了“咕噜噜——”的悠长声响。

宁茯苓脸很红、人很僵。眼角的余光看到跟在身边的花豹豹躯乱颤,不用问也知道是在狂笑。

楚元攸坐在桌前,受伤的左腿直挺挺地搁在板凳上,右手拿着一只鸡腿,左手护着盘子,嘴上油光光的,瞪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满脸惊慌。

大眼瞪小眼,沉默令人尴尬。宁茯苓视线下移,看到地上躺着打碎的杯子和茶壶。

复盘一下应该是,躲在房间偷吃的楚元攸突然听到她来敲门,惊慌之下打翻了茶壶和水杯,但保住了盛烧鸡的盘子。

宁茯苓默默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食物没有被浪费就好。

过了地老天荒那么久,楚元攸慢慢慢慢地举起手中的鸡腿,朝着宁茯苓伸了过来:“寨主,一起吃么?”

宁茯苓暗中咽了下口水,强逼着自己的视线从鸡腿上挪开,假装淡定地问:“哪里来的烧鸡?”

“张木工给我的。”楚元攸露出不自然的羞涩笑容,“他不是下午上山来帮忙干活么,顺便给我带了一只烧鸡,说是孝敬我的拜师礼。”

“留到现在才吃,那不是冷了?”宁茯苓故意说道。

楚元攸立刻回答:“下午我先吃了小半只。确实是热的时候更好吃,不过冷了也还能吃。”

宁茯苓冷冷看着烧鸡:“呵,下午就拿到了,晚上一声不吭自己吃独食。难怪我看你今晚吃饭比平时吃得更少了。行啊,你留着慢慢吃吧……”

花豹发出一声低吼。楚元攸吓了一跳,赶忙撑着桌子单腿站了起来:“别,寨主别走,一起吃吧。我……我不是想吃独食,就是觉得一只烧鸡可能不够分……”

宁茯苓单手摸了摸花豹的头,看看楚元攸满脸舍不得又故作坚强的表情,忍不住也觉得有点好笑,便安慰他:“别怕,豹爷不是问你讨吃的。我知道你吃不惯山寨里的窝头和菜汤。既然烧鸡是张木工单独送给你的,你本来也没有义务拿出来与别人分享。”

楚元攸抿着嘴不说话。宁茯苓追问:“确实是张木工送你的,不是你威胁人家吧?”

楚元攸立刻摇头:“当然不是。他自己也说,一只烧鸡根本算不上拜师礼,以后手头宽裕了会补一份正式的。我倒是觉得,我也算不上什么正经师父,他给什么我都不计较。”

“张木工免费帮我们干活,还送你吃的,你总归好好教他点东西?”宁茯苓道。

楚元攸笑道:“我也不是靠这木工手艺吃饭的,不会藏着掖着,像他以前的师父那样教一半留一半。就算他这个人天资普通,要是好好跟我学,以后至少能在万方郡不愁吃喝。”

宁茯苓笑道:“你对自己的手艺这么有自信,还说不靠木工手艺吃饭?你不靠这个吃饭,你这么精通干什么?”

楚元攸挑眉:“这叫天分啊!天分,你懂吗,这是我的才华啊!我楚元攸,就该是当世鲁班、匠人天才、天下第一木工大师,你明白吗?”

少年人特有的对自己才能的自信和意气风发让宁茯苓颇为欣赏,有心逗他:“那你实际上是什么?”

鸡腿再一次被推向宁茯苓,楚元攸咧嘴憨笑:“寨主,吃鸡腿?冷了不好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