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茯苓记得满色满肉是评价南红玛瑙的用词,套用到大石头山挖出来的玛瑙原石上不知是否合适。满色指的是全红,满肉则是说石料微透光但光线又不能完全透过。这种顶级石料十分稀缺,甚至有价无市、开采不到。

宁茯苓虽然学过选修课,毕竟她不是珠宝文玩专业的,没有实践经验。给昨天那块看似不错的好料子冠以满色满肉的高级别,也是给自己一点自信。

料子的确是被人偷走了。但给她提供线索的目击证人们——长在院子里的杂草,只能勉强拼凑出大致情况,却认不出也无法识别窃贼的身份。

动物和植物的种类、种群过于丰富,不同种群之间的思维和智力水平相差太大。宁茯苓虽然有能力与接触到的动物、植物思维相通,但如果对方本身没有足够清晰的逻辑思维,沟通本身也无法形成“交流”。

调查石料被偷时,宁茯苓就遇到了这个问题。目击者全都是一些构造简单、寿命很短的杂草、爬虫,既无法辨认偷盗者,也没法清晰地表述出来。

宁茯苓花了很长时间,跪在地上问了很久,才东拼西凑还原出来,盗窃发生在今天下午、而不是昨天晚上。下午趁她和亲兵都在休息、院中无人看管,有人偷偷拿走了切开成两块的原石。偷盗者独自一人没有帮手,除了知道是个男的,也没有任何特征。

宁茯苓关起房门把这些情报共享给钟晋和楚元攸。两人也觉得犯难。山寨里除了宁茯苓之外全都是男的,几乎所有人都是嫌疑人。

“不如直接搜吧。”钟晋提议,“待会吃饭时间,正好把所有人聚集起来,我带人搜索山寨。在谁的住处搜出来就知道是谁干的。”

楚元攸提出异议:“偷走石头的人不一定会放到自己的住处吧?两块石头而已,藏在树林里反而不显眼。”

宁茯苓倾向于赞成楚元攸的看法:“搜索山寨动静太大。要是找不到,反而会伤害兄弟们的感情。不到实在没办法,我尽量不想这么做。”

一时想不出好办法,三人又将山寨众人下午的活动复盘了一下。钟晋确认自己小队的人没有人离开超过一刻钟,不够时间完成从练武场偷偷潜入、盗走石头藏起来、再悄然返回练武场的过程。

楚元攸就不那么确定了。首先是他本来就没有钟晋的警觉,干活时多一个人少一个人他其实也记不住。再是干木工活不像集中训练,人手是分散在施工现场各处的,除了同小组的搭档,谁也说不清其他人是不是一直在现场干活。

更重要的是,聚义厅是管理层起居的这个院子的前厅,趁着解手出去绕个弯的时间就足够进出一趟,嫌疑最大。

宁茯苓的第一小队按照计划,应该一直在山寨外的新垦地里干活,距离最远,因而宁茯苓虽然没有向汤武确认过,三人也都认为第一小队的人嫌疑最轻。

“如果偷走石头的是第三小队的人,他又是怎么知道那些石头的价值?如何确认应该偷走哪块呢?”钟晋看向楚元攸,“寨主虽然说那些东西是……玛瑙?但那到底是什么,能卖多少钱,老实说,我还是一点都不了解。”

“你口中的‘玛瑙’,是说‘赤玉’么?”楚元攸道,“我听说西域一些地方,有将赤玉叫做玛瑙。二者虽然质地极为相近,但花色纹理不同。赤玉敦厚浓郁,玛瑙却纹理复杂、颜色多样。——你说的玛瑙就是出自西域的这类玉料么?”

“正如你所说。”宁茯苓心想总算有人给科普了,“被偷的那块料子,至少从切面来看是正宗的赤玉。所以我觉得,山寨里是不是有人识货?”

“不管怎么样,也得先把人找到吧?”楚元攸道,“而且偷盗这种事讲究人赃并获。没有证据,没人会承认是自己干的。——怎么找?”

“是啊,怎么找呢?”宁茯苓沉吟。月事第二天,虽然没那么难受,她本来是想好好休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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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无月之夜,正是适合跑路的时候。

郑老五在起伏的鼾声中蹑手蹑脚地离开宿舍,腰间别了一把刀,背上背了两件衣服、一点口粮,躲躲藏藏地来到山寨东面的岗哨。

伏在草丛里观望了一阵,没见到当值站岗的人把守,郑老五内心窃喜,胆子也有几分大起来,心说今晚在此当值的不知是谁,真是天要助他。

天色太黑,郑老五花了好长时间找出自己下午做的标记,沿着一连串打结的草叶,找到一处茂密的草丛。草丛外表看起来生长旺盛,实则已经开始枯萎。

郑老五拨开作为掩饰的草叶,露出已被连根拔起的草丛下面明显被翻动过的泥土,立刻双手并用开始挖土。

然而挖着挖着他就觉得不对劲了。下午他有埋这么深么?没有吧?时间那么紧张,他只是浅浅挖了个坑,盖上薄薄一层泥土,再用草盖在上头,伪装成原来的样子——怎么可能有这么深?

“东西被人悄悄拿走是什么感觉,这下你明白了?”

清脆的少女嗓音忽然在寂静的野外响起。郑老五吓了一跳,本能地跳起身来,见四周突然间火把通明,宁茯苓和钟晋带着十几个人,犹如神兵天降般将他围在中间。

宁茯苓身边,站着一只优雅的花豹,铜铃似的眼睛在黑夜中炯炯闪亮。郑老五这才想起,直到刚才为止,周围都过于寂静了。

但他还想负隅顽抗一下,粗声粗气地说:“寨主说的什么东西被人拿走,我不明白!我只是……出来屙屎罢了!”

宁茯苓眉头一拧:“屙屎?茅房分明不在这里。怎么你屙屎还要选地方么?”

“也没人说不行吧?”郑老五梗着脖子说,“寨主这样又是什么意思?怪叫人寒心的!”

宁茯苓笑了,轻轻摇头。郑老五不知为何心中忽然一凉,心虚得厉害。

下一刻,他忽然发现自己脚腕上好像确实有什么凉飕飕的东西。低下头抬起脚一看,就着火把的光亮,赫然发现脚腕上盘着一条两指粗的蛇,仰着头冲他吐着信子。

“哇啊啊啊!蛇!蛇!”郑老五大叫,试图通过甩动脚腕把蛇甩开,却不敢用手去抓。

宁茯苓冷冷的声音传入郑老五耳中:“别动。那是毒蛇,咬一口你就会没命。但只要你说实话,它就不会伤你性命。”

郑老五怪叫连连,仍旧挣扎不休,显然并不相信宁茯苓的话。宁茯苓实在无奈,正想再劝,哪知郑老五恶从单边生,竟然冲着蛇的七寸下手。

宁茯苓心中一紧,担心蛇姐吃亏,刚喊了一声“给我制住他!”花豹的动作早已快过山寨众人,飞扑上前,一下便将郑老五仰面扑倒在地,两只前爪狠狠踩在他肩窝上。

一低头,狠狠在郑老五的小臂上咬了一口,瞬间血流如注,疼得他杀猪般惨嚎起来。

被带回山寨的郑老五垂头丧气地跪在聚义厅前,地上摆着他的刀和一大一小两块切开的玛瑙原石。切口处饱满的红色在火把的光亮中格外鲜艳。

钟晋当众宣布:“郑老五偷盗山寨财物、试图私自下山,证据确凿、人赃并获。你还想辩解什么吗,郑老五?”

郑老五气恼愤恨,满脸的不甘心,被咬伤的小臂仍在汩汩流血,低着头一言不发。

“我知道你心里不服。”宁茯苓道,“你不必知道我是怎么找到你藏东西的地方。我想问的是——你怎么会知道这东西值钱,以及你是怎么把它从我院子里偷走的?”

郑老五犟了一阵,终究是受不了一条昂首挺胸的蛇不停地在眼前冲自己吐信子,愤愤道:“哼!这有什么稀奇?你们出去一天竟然挖了些石头回来,这些石头肯定有值钱的原因,要不然,这大石头山上缺石头吗?”

他瞥了一眼宁茯苓,又道:“我也不知道哪块值钱,只有这两块最好看呗。”

“你是趁在东门站岗的机会偷走石头吧?”钟晋道,“我竟忽略了昨天是安排了你轮值站岗。”

昨天与郑老五搭档一起在东门站岗的人连忙站出来辩白,说自己并不知情、也不曾参与。郑老五自称解手离开的时间也并不长,不到令人生疑的程度。

宁茯苓道:“不必紧张,事情是郑老五一个人做的,我心里有数。你算不上有责任,谁也不会平白无故对同伴起疑心的。”

“郑老五偷盗的,并非我宁茯苓的个人财产,而是属于整个山寨的东西。站岗期间擅离岗位行偷盗之事,性质极为恶劣,我不能再容忍。我早就说过,如果不认同我的想法、不愿跟我一起干,随时可以走。”

宁茯苓看向郑老五,态度坚决:“但是做出这样的事来,不得不请你马上离开。——山寨不欢迎你。”

钟晋开口道:“寨主,偷盗财物,按照山寨规定,处以鞭打五至二十五不等的责罚。您看是不是应该先处罚、再放逐?”

宁茯苓想了想:“顶格处罚,二十五!打完之后,容许他休息三天,自行离开山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