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初降,聚义厅里烛火通明,宁茯苓和钟晋、斐红云围着桌上的沙盘,正在讨论目前的局面。

沙盘并非是临时拼凑。早在聚义厅重建之初,宁茯苓便提议在新的聚义厅中做一个地形沙盘,将大石头山寨和周围的地形地貌、势力分布以直观的形式表现出来。

光明正大的理由是便于议事,没说出口的小心思是宁茯苓也想体会一把影视剧中常见的“对着沙盘运筹帷幄”的大将风范。

多帅呀!

可她也只是想装一装,并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要真的用这东西进行事关生死存亡的谋划。这太为难她了。

“……这里、还有这里的小路,都已经加派了岗哨。目前能够确保所有的岗哨都配备火把和粪干。白天燃烟、晚上举火,作为示警信号。”钟晋汇报道。

宁茯苓道:“无论如何,必须确保明火的安全,不能把自己家给烧了。”

“寨主放心,大家都知道厉害。寨主平常就反复强调山林防火,这次陆家庄火灾的惨状大家也都看在眼里,不会有人敢不当回事。”钟晋道,“另外,王爷下山之前设置的防范机关,大部分都还能用,所以帮我们节省了不少人手。”

他不提还好,提到楚元攸,斐红云不由自主看向宁茯苓,目光中带着几分担忧。

宁茯苓却没什么明显的反应,目光仍旧盯着沙盘,静静地询问:“派去郡城和颖王府的信使,有回来么?”

钟晋尴尬道:“还没有……”

几天前,她写了两封求援的书信,分别交给两路信使,趁夜色从小路偷偷下山,分别送往郡城府衙和颖王府邸。同时她还特意写了一封私人信件,让信使顺路送给成望冬。

大石头山寨和陆家庄,不应独自承担抵挡匪患的重任。宁茯苓认为自己有资格向郡城和颖国求援,他们两方也都有义务前来救援。

信使下山已有四天。通过山林中的动物们传回的信息,两路信使都顺利离开大石头山地界,各自奔赴目的地。只不过即便快马加鞭,最顺利的情况也是刚刚把信送到,两方的动作应该没有这么快。

宁茯苓深吸一口气,冷静地说:“那就再等等。我相信他们不会无动于衷,尤其是颖王府方面。上次不是听说柳大人会先从京师单独返回?只要陈飞能把信交到柳大人手上,他一定会想办法的。”

斐红云忍了忍,小声道:“可是寨主,倘若柳大人……真的无动于衷呢?”

还有一句话,斐红云没说,也不忍说出口——倘若楚元攸不再回来,柳易还会用得着他们大石头山寨么?

宁茯苓看向沙盘的目光愈发冷静:“倘若如此,我们就靠自己,也不一定会输。只不过代价可能很大,结果可能也会惨烈许多。”

斐红云咬着嘴唇秀眉紧锁,钟晋忽然冷声道:“虽然不想说他坏话,但那人迟迟不归,莫不是当真在京城定亲成婚,跟我们这群山贼撇清关系了?”

“如果是那样的话,黄武和陈觉他们为什么不走?”宁茯苓淡淡道,“至少现在,他们仍与我们并肩作战、同甘共苦。你们不要随意揣测。”

两人见宁茯苓这样说,也都不好再说什么,只是一个低声叹气、一个暗自生气。

宁茯苓又道:“话说回来,山寨中的存粮,还够支撑多久?”

斐红云答道:“去年收成虽然不错,但我们有一半的粮食存放在山下陆家庄,现在不能使用。山上的存粮供应目前的全体人员,按照现如今的消耗速度,大约还能支撑四十天。”

宁茯苓闻言略略放心:“四十天足够了吧?不会再僵持四十天还无法分出胜负?”

钟晋两人都不说话,只是脸色沉重。宁茯苓知道这个包票谁也不敢打,无奈地摇头:“那好吧,暂时先按照目前的配额继续执行,无须缩减。”

说完,她又自嘲一笑:“再缩减可真要喝西北风了。每天晚上我肚子都饿得睡不着呢。”

斐红云忧心道:“寨主还是不要过于苛待自己,稍微吃点宵夜,也没人会说什么。”

宁茯苓断然拒绝。一个妙龄少女,怎么能背着大家偷偷吃宵夜?

几人又说到村里的庄稼,又是个令人感到沉重的话题。村民可以撤离,地里的庄稼可带不走。即便能在前些天的火灾中幸存,没了村民的照料,错过了农时,今年春天这茬庄稼的收成可就悬了。

“可恶啊,还想着今年春天扩大芝麻的种植,增加收入的。”宁茯苓恨恨地咬着嘴唇,看着芝麻地在沙盘上对应的位置。

“所以就算是为了庄稼,也要尽早把这伙贼人赶走才行!”钟晋坚定表态。

这时小孟拉着一个兄弟慌慌张张进来,急切地开口:“寨主,有件事好像不妙。老郑……郑青峰他……好像不见了!”

与郑青峰谈过之后,宁茯苓便下令解除了对他的严密监视,允许他与其他人一样自由在山寨中活动。考虑到郑青峰受伤,生活上诸多不便,宁茯苓指定原本就跟他很熟的小孟与他同住,顺便照料。

小孟虽然痛恨郑青峰上次潜入山寨时欺骗大家,见他这副狼狈模样回来,又听了他的解释,还得到了宁茯苓的鼓励,很快便捐弃前嫌,不再计较从前的事了。

“……吃过饭之后他还在屋里呢。我不过是去洗个衣服,半个时辰的功夫,人就不见了。我拉着小孙陪我找遍了山寨,也都没找着。”小孟急得快哭了。

钟晋和斐红云对视一眼,低声道:“该不会又是苦肉计?”

宁茯苓飞快地回答:“我觉得不会。这要是苦肉计,代价未免太大。他们已经占了先机、赢了一局,有什么必要付出这么大的牺牲?”

两人听了也觉得有理。宁茯苓骤然想到:“赵晴呢?怎么吃过饭之后,我就没见到她了?”

一番寻找确认的结果是,郑青峰和赵晴都不见了。另外还有一个人,就是陈觉。

这样怪异的组合让宁茯苓和两个左臂右膀面面相觑,谁也无法解释是怎么回事。但可以推测出来,如果三人真的一起下山,一定是陈觉带的路。郑青峰和赵晴都没有本事能够避开岗哨偷溜下山。

钟晋有点着急,提出是不是派人扩大搜索规模,尽快找到三人。宁茯苓想了想,拒绝了。

“暂时先不要兴师动众。我不认为他们三个会做出对山寨不利的事。如果我们大张旗鼓地找人,被暗中打探动静的探子发觉,反而不妙。”宁茯苓道,“再等一等,他们会回来的。”

不过她还是让钟晋带上二十名最为精锐的军士,同样趁着夜幕偷偷下山,潜到陆家庄近前打探情况。

又是一个不眠夜,随后宁茯苓才注意到,花豹也不见了。

自从陆家庄被袭、老狼王战死之后,花豹每天晚上都会来宁茯苓的房间为她守夜。大石头山寨美丽的王者告诉宁茯苓,只要有它在,不会有人能够伤害到她。

可是今晚花豹没来,宁茯苓猜测它一定是去做一些它认为比守夜更重要的事了。

因而等到钟晋带着郑青峰等三人回山,赵晴手里提着一颗新鲜的人头,花豹舔着嘴边的血迹,宁茯苓竟然没觉得有多吃惊。

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

“谁的头?好像没见过。”宁茯苓问赵晴。

赵晴的脸上带着拼尽全力之后的疲惫:“独岭寨的新寨主、朱大麻子。他害死我许多手下、逼我逃亡、还要赶尽杀绝。呸!我本来也没打算跟他抢寨主的位子,是他自己容不下人。”

人头确实让宁茯苓感到不适,她便将注意力完全放在赵晴脸上,尽量不去看她扔在地上那东西:“报了仇,心里舒坦多了吧?你怎么知道他在这里?”

“他说的。”赵晴看了眼郑青峰,“他说的有道理。我自己的事,不能让别人替我解决。再说这混蛋跟小石头山寨那帮人联手,我不能说自己完全没责任。”

宁茯苓看向郑青峰,缓缓道:“煽动山寨头目、擅自下山冒险,你可真没令大家失望啊,郑当家的。”

郑青峰微微一笑,对着宁茯苓跪了下来:“郑青峰知罪,愿意接受任何处罚。”

“寨主手下留情!”赵晴赶忙跪下求情,“下山偷袭独岭寨营地一事的确是郑青峰提出,但我被他说服,便与他同罪。寨主要罚,赵晴愿与郑青峰接受同样的处罚,以正军纪。”

陈觉也跪了下来:“宁寨主,这件事,我也有份。我无意中得知此事,却未曾向寨主禀报,反与他二人同流合污,同样甘愿受罚。”

所有人都看向宁茯苓,宁茯苓看向花豹。花豹张开大嘴打了个呵欠,转身优雅地走入树林中,找地方睡觉去了。

宁茯苓笑了笑:“我猜郑青峰向赵晴提议时,你俩本来就没打算活着回来,是不是?如果不是陈觉和花豹跟着,你们可能也真的回不来吧?”

三个人都没吭声。宁茯苓微微叹气:“你们对山寨的心意,我心领了。可我不喜欢这样的方式。我不喜欢牺牲自己、鱼死网破的做法。尤其是赵晴。狼王希望你好好活下去的心愿,这么快你就忘了么?”

两人闻言抬头,皆是动容之色。陈觉看出宁茯苓无意惩罚,便也放松下来。

宁茯苓郑重地对二人道:“我现在并不确定山寨是否能度过这次危机,也不能保证不会让大家再度陷入险境。可是我希望,等到战胜敌人、重建家园的那一天,你们都能留下来、成为山寨的栋梁。不知两位是否愿意接受我的邀请?”

赵晴抱拳行礼:“赵晴不敢辜负寨主,也不敢辜负朋友。今后再不会有类似举动,一切听从寨主吩咐!”

宁茯苓高兴地笑了,带着笑容看向郑青峰。郑青峰轻声道:“郑某愿用余生追随宁寨主,不遗余力、再无二心。”

作者有话要说:

郑青峰算是陷进去了……

不过他是没机会的,只能单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