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莹烛光落到沈暮朝的面上, 穿着官袍还未来得及脱下的年轻男子,眉眼间漾着如玉的光,“小羊,食君之禄, 忠君之事, 于公,我身为臣子, 不能置若罔闻, 于私, 恩师被卷入科举舞弊案中, 我更该尽绵薄之力营救恩师。纵然皇后与三皇子会忌恨我,但三皇子早就看我不顺眼了,不过是在他那里又添一笔账而已,我倒是不担心,我唯一担心的,是你和永安侯府。”

把裴照川送到皇上面前, 是沈暮朝的手笔,加之小善又和裴照川定亲了, 即便明面上沈暮朝没有和三皇子撕破脸皮, 三皇子也是相当忌恨他的。

纪云窈问道:“你担心我和永安侯府受牵连?”

沈暮朝轻轻“嗯”了一声。

蹙着的眉头松开,不复方才的担忧,纪云窈反而笑了起来, “还记得当初你向我提亲时, 我问过你同样的问题吗?”

“那时候,四皇子还未回宫, 三皇子暗中派人跟踪我和小善, 当时, 永安侯府的处境很是凶险,但你并不害怕和我成亲会受到牵连。沈暮朝,你如此,我亦如此。”

“我曾痛斥周二郎是不仁不义的无耻之徒,那你该知道,我是讨厌这种人的,若苏秀才求到你这里,你还坐视不管,那你便不是你,同样,我也不会因为你选择明哲保身而感到高兴和庆幸。”

“更何况,科举舞弊,不仅仅关乎苏秀才及张山长几人,影响的是整个松阳书院和青州的读书人,我和娘亲去过松阳书院,我觉得你们书院的学子挺好的,虽然没有找到小善,但当时他们提供了很多线索,还有一些学子特别热心的给我们引路。”

沈暮朝眸光微动,“小羊……”

纪云窈打断他的话,“你先听我说!”

“沈暮朝,我说这么多就是想告诉你,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不要瞻前顾后,也不要担心拖累我!再者,你入朝为了官,而我出身侯府,小善更是皇后的未来儿媳,即便皇后与三皇子不愿意认这门亲事,但他们要为难我和永安侯府,少不得也得惦量一番。”

不仅如此,为了保护纪夫人和小善,纪云窈做了预知梦后,就花重金买了几个武艺高超的护卫,一部分用来保护纪夫人和小善,剩下的两个常跟在她身边。

是以,纪云窈还真不担心会遭到皇后及三皇子的报复。

纪云窈最后道:“我会保护好我自己,也会保护好娘亲和小善,倒是你,才是最招人恨的,若要担心,你也该担心你自己才是。我身边有两个护卫,分一个给你,我知道你习过武,但多一个人就多一个帮手嘛!”

沈暮朝唇角扬起一抹笑,应了声好,顿了下,他感叹道:“你有一种特别的能力。”

纪云窈眨眨眼睛,“什么?”

沈暮朝笑着道:“即便是天塌了,只要和你谈上几句,就觉得什么都不是问题。”

他最担心的就是纪云窈,可被纪云窈这么一宽慰,好像什么都不用他担心了。

纪云窈开玩笑道:“你这样说,好像我才是顶天立地的大男人,你是个娇娇弱弱的小媳妇儿。”

沈暮朝被逗笑了,“那本小媳妇可以被夫人你抱一下吗?”

纪云窈忍俊不禁,眸子弯起来抱了沈暮朝一下,催道:“可以了吧!把衣服换了快睡吧,你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大周朝规定所有京官皆须上朝,翌日早朝,沈暮朝上前一步,带着苏凌峰给他的那份手稿,站了出来,把青州乡试舞弊一事奏告皇上。

科举公正,方能选拔贤才,若今日放任一次,明日放任一次,不出十年,整个王朝都会被颠覆。

皇上闻言,大发雷霆,下令彻查此事。

而事情没有查清楚前,沈暮朝身为奏报之人,也暂时不能回府,和苏凌峰分别被关了起来。

人证物证皆在,所幸,有皇上下令彻查,纵然孟学士和孟家人死不承认,三皇子裴朔也百般求情,但不过几日功夫,科举舞弊案就出了结果。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孙老爷子的大孙子有了秀才功名后,参加乡试几次都没有通过。

孙老爷子的长子孙仲恺恰好和今岁青州乡试的主考官孟学士是故交,孙仲恺暗地里提前买通了孟学士,从他那里拿到了几道算学题。

然而,许是老天爷都不愿意让他得逞,从孟学士那里抄写算学题目时,孙仲恺竟然笔误了,抄错了一个数字。

孙仲恺并没意识到这一点,担心大儿子及家里其他人知道后会露出马脚,孙仲恺没把这件事告诉人。

题目抄错了,回到府后,孙仲恺的大儿子怎么也解答不出来,便拿着题目向孙老爷子请教。

孙老爷子也答不出来,孙老爷子和张山长关系尚可,于是就拿着题目向张山长请教。

张山长同样作答不出来,便随便找了几个学子帮忙。

到最后,这几道题目也没有被解答出来,张山长和苏凌峰等人一致认为题目是错的,无法解答。

既然无法解答,他们便都没有放到心上,直到在贡院里看到了那几道算学题,苏凌峰等人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科举舞弊,胆大妄为,若是没有苏凌峰的坚持,若是没有沈暮朝的挺身而出、不畏强权,纵然有证据在,也无济于事。

水落石出后,苏凌峰的几个同窗都被放了出来,控制张山长的那些人也被抓走了,张山长得以安心养病。

孙仲恺及孙家人是行贿者,孙仲恺仗一百,判处流放,脸上更是被刺了“舞弊流放”几个大字,孙仲恺的儿子被革除功名,与其他孙家人皆被流放。

至于泄露题目的孟学士是受贿者,身为天子近臣、皇亲国戚,胆敢收受贿赂,皇上怒不可遏,下令抄家孟家,废除孟家承恩侯的爵位,而孟学士更是被凌迟处死。

此次科举舞弊案传的沸沸扬扬,有人痛骂孟家人和孙家人,有人感叹孟学士胆大妄为,当然,更有不少人赞赏沈暮朝如松如竹、君子清正,不畏强权,敢于出头,实乃读书人之楷模。

沈暮朝被关起来不能回府,纪云窈安抚过纪夫人和小善,抽空去了月老庙一趟。

虽然有证据,可此案牵扯的人太多,不是沈暮朝和纪云窈可以得罪的,纪云窈担心沈暮朝的安危,跪在蒲团上,双手合适,“月老爷爷,我有段时间没来打扰您了,不知新修的月老庙您可住的舒坦?我夫君被关了起来,不能回府,月老爷爷,我夫君是个好人,大大的好人,求您保佑我夫君平平安安,逢凶化吉!”

或许是她的祈祷十分虔诚,第二天,沈暮朝就被放出来了。

明绿激动地跑进藏云院,“夫人,夫人,老爷回来了!”

纪云窈快步出来,等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时,她鼻尖一酸,“可算回来了!”

沈暮朝歉疚地道:“让你担心了!”

纪云窈抽了抽鼻子,“我夫君虽然不是杀敌报国的武将,但在我心里,夫君你也是大英雄,所以,你能平安回来就好。”

纪云窈担心地道:“被关起来那么几天,你吃了不少苦吧?”

沈暮朝拉着她的手,往屋子里走去,“吃苦还好,主要是条件苦寒,无法沐浴更衣,这一点我受不了。”

明绿很有眼色,听到这话,立马出去,让小厮把提前备好的热水提进来。

纪云窈帮他脱着衣裳,“那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沈暮朝勾了勾唇,“受不了的时候就想你,想着想着,就熬过来了。”

纪云窈眸子瞪大了些,“我是灵丹妙药啊,还是能让你沐浴?我竟不知,我有这么大的效用。”

沈暮朝笑了一声,十岁那年他被敌军捉走,不愿让当时还没与沈辰那老东西和离的母亲为他担心,凭借着这份意志力,他熬了过去。

而这一次,他总是想到纪云窈。

科举舞弊案落幕了,但事情远远没有结束,舞弊案的发生,让三皇子裴朔彻底意识到沈暮朝对他造成的威胁有多么严重。

想来,裴照川去西北参军立军功,也是沈暮朝的主意。

有沈暮朝这样的连襟和能臣辅佐,假以时日,裴照川未必不能登临高位。

三皇子神色阴翳,沈暮朝,不能留!

察觉到有人跟踪他,这日觐见皇上的时候,沈暮朝没有要赏赐,而是希望皇上能给他在翰林院安排一间屋子住。

皇上不解,“这是为何?”

沈暮朝拱手,实话实说,“皇上,这几日无论微臣去哪里,总觉得有人在跟踪微臣,微臣实在是不敢独自一人回府。”

皇上脸色一变,随即恢复神色,沉声道:“你安心回去就是。”

寒冬时节,回府的路上天色已经黑了,经过一个小巷子时,有几个高大的侍卫突然蹿了出来。

沈暮朝以一挡众,渐渐力不从心,好在纪云窈有先见之明,给了他一个护卫保护他,紧要关头,突然又有一队人马出现。

纪云窈给的那个护卫激动地道:“大人,是金吾卫来了!”

看到金吾卫,沈暮朝并不意外,回府前皇上那句话的深意,他大致猜出来了,不然,他也不敢把自己当饵、大摇大摆地回府。

金吾卫出马,最终,刺杀沈暮朝的几十个侍卫落了马。

三皇子裴朔残害手足、刺杀朝廷重臣,皇上大义灭亲,收走裴朔手中的全部权力,废其为庶民,终生幽禁在皇子府不得外出。

终生幽禁,废为庶民,意味着裴朔彻底和皇位无缘。

裴朔是皇后所出,在被立为太子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突然被人推入谷底,对于他这样心思深沉毒辣的人来说,孟家倒台,终生幽禁,比直接要了他的命还要让他痛苦。

被人刺杀,沈暮朝虽然伤得不重,但打斗的过程中,他手臂不可避免被划了一道。

望着大夫包扎好的伤口,纪云窈轻轻吹了吹,心疼地道:“疼不疼?”

“没事。”沈暮朝安抚道。

留了那么多血,怎么可能没事!

纪云窈柔声道:“你要是疼,可以说出来的,我不会笑话你!”

沈暮朝笑了一下,“真没事,去年在百味楼被砍了那么几刀,可比这严重多了。”

纪云窈抿了下唇,去年那个时候,沈暮朝受伤是很严重,但当时她和沈暮朝刚刚定亲,感情不怎么深厚。现在两人两情相悦,她对于沈暮朝的心疼,可是比去年那个时候翻了几番。

纪云窈轻叹口气,伺候沈暮朝穿上外衫,“你是文臣,但我怎么觉得比许多武将还凶险呢。”

沈暮朝戏谑地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你不是说梦到我日后会成为首辅吗?若被砍几刀,就能位极人臣,也挺划算。”

纪云窈哪里不了解沈暮朝的性情,什么首辅不首辅的,沈暮朝这样说,不过是在安慰她罢了。

“对了,刚才大夫走之前,特意交代过,这段时间,你的伤口不能沾水,也不能…做那种事。”

沈暮朝故意装不懂,“什么事?”

本来很心疼沈暮朝,现在看见他这个样子,纪云窈又气的牙痒痒,“就你最喜欢做的那种事!”

“我最喜欢做的哪种事?”沈暮朝眉峰扬了扬,拉长着调子,“哦,我知道了,原来是这段时间不能和小羊你圆房了!”

“没事,为夫可以换个法子伺候你!”

纪云窈:……“沈暮朝,你知道你什么时候不欠揍吗?”

沈暮朝接过话,“什么时候?”

“不说话的时候!你自己一个人疼着吧!”纪云窈抬着小下巴,离开了屋子。

望着纪云窈娇娇纵纵离开的背影,沈暮朝眸里浮出笑,摸了下鼻尖,但愿他和纪云窈生的儿子或是女儿,千万不要像他这样话多又欠揍。

虽然只是个梦,但梦里纪夫人和小善就是被三皇子裴朔害死的,如今裴朔自食恶果,纪云窈终于解气了。

夜里休息前,纪云窈对沈暮朝说着闲话,“原来皇上早就知道追杀四皇子的人是裴朔,可当时皇上为什么没有动作呢?”

沈暮朝靠在床头,胳膊受了伤无法看书,和纪云窈说些闲话打发时间倒也不错,“可能是给裴朔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也可能…皇上暂时还需要他。”

纪云窈偏过头,“什么意思?”

“孟学士收受贿赂,科举舞弊,皇上没有给他体面的赐死,而是凌迟处死,说明皇上早就对孟家人有所不满,也不打算顾及皇后与裴朔的颜面。”沈暮朝解释道:“裴朔的背后是孟家,这些年来,他花的每一两银子都有孟家的支持,而他胆敢行凶杀人,依仗的也是其外祖孟家。”

“除掉孟家,其实就是在拔掉裴朔的羽翼,皇上下令抄家毫不犹豫,可见孟家人以及裴朔的所作所为,皇上是清楚的,之所以之前没有动静,应当是皇上还不想立储,用裴朔来制衡大皇子。”

“制衡大皇子?”纪云窈愣了愣,“那皇上同意四皇子去西北,其实也是一种制衡?”

沈暮朝颌首,“从前皇上需要大皇子和裴朔互相制衡,四皇子的出现,意味着其中一个人不再被皇上需要。孟家的倒台,让裴朔意识到,不被需要的那个人,其实是他,所以他才狗急跳墙,要杀我灭口,不给四皇子壮大势力的机会。”

纪云窈摇摇头,“好复杂哦!”

“说到底,还是皇上生的儿子太多,如果他只有一个妃子,或是只有一个儿子,哪有这么多事情。”

沈暮朝低笑一声,“也是。”

纪云窈接着道:“你看,我们侯府只有我和小善两个人,没有庶子庶女,所以即便爹爹去世的早,侯府也没有生什么事端,舅舅他们府里也是这样的,而你们沈府,就是反面例子。”

“你生父如果没有和裴氏生一个儿子,或许也不会抛弃你和母亲。”

“有道理。”沈暮朝点点头,“我知道了,小羊,你放心,我绝不纳妾,也绝不会和其他女人生孩子。”

纪云窈:???“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暮朝笑着道:“是吗,可我觉得你就是这个意思。”

纪云窈解释道:“不是,我是说纳妾多了、生孩子多了容易出事,但我不是在借机敲打你!”

这样显得她好善妒啊,关键她真不是这个意思!

沈暮朝凑过来,“不是借机敲打,那你就是想生孩子了?”

纪云窈懵了,“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想到这一点的吗?”

沈暮朝坏笑着,“你提到生孩子,不就是这个意思?”

“那咱们就做些生孩子的事!”

纪云窈心里呵了一下,原来沈暮朝是故意的。

纪云窈推了他一下,“你胳膊……”

沈暮朝边说话边放下帐幔,“没事,只是麻烦小羊你今天晚上多劳累些。”

两人闹腾了一阵,帐幔里恢复安静,一贯好眠的沈暮朝,今夜却做了一个梦。

许是彻底扳倒了裴朔,又许是今夜受伤是一个契机,总之,沈暮朝梦到了前世。

梦境中,他和纪云窈是夫妻,纪云窈嫁给他的第一年,两个人还没有来得及培养感情,纪夫人和小善遇害的消息就传来了。

强撑着身子办完后事,纪云窈病了许久。

当纪云窈终于痊愈的时候,她的性情却有了变化。

起初,沈暮朝以为,纪夫人、小善的去世给纪云窈的打击太大,纪云窈性情才会有所变化,然而,这样的改变一直持续很久。

渐渐,沈暮朝发现,纪云窈不仅性情有了变化,她还格外注意三皇子裴朔的行踪。

沈暮朝这才明白,原来,纪云窈性情大变另有缘由。

成亲的第三年,裴晚清的到来,让纪云窈提出了和离。

只是,沈暮朝知道,纪云窈想和他和离,是因为纪云窈想为纪夫人、小善报仇,而又不想拖累他。

沈暮朝答应了!

他之所以答应,却是因为他不想看着纪云窈终日活在仇恨之中,也不想让纪云窈失去性命,若要报仇,那就由他去报!

可让沈暮朝没想到的是,纪云窈死了!

嫁给他的第三年,他的夫人,死在了他的怀里。

纪云窈是个爱美的女子,原本如春花鲜妍的她,却变得枯萎。

纪云窈的后事,是沈暮朝一个人操办的。

他看上去很平静,平静的给纪云窈穿上她最喜欢的衣裙,平静的给纪云窈梳发簪钗,平静的招揽客人,可往后的几十年,纪云窈留下的所有东西,哪怕只是一张帖子,都被他妥善保存着,不许有一丝的损毁。

害了纪云窈的人,是柳瑟瑟!

柳瑟瑟受裴晚清的教唆,从海上人间买了一只嗜心蛊,放到镯子里,送给了纪云窈。

起初,纪云窈没有收下,柳瑟瑟却疯了似的,硬把那只镯子往纪云窈手腕上套。

费心寻求报仇的机会,纪云窈并不设防,也没有心思和精力提防柳瑟瑟。

就是这一次,嗜心蛊从镯子进入纪云窈的身体,悄无声息吸食掉纪云窈的心头血,纪云窈日益憔悴,最终虚弱而亡。

沈暮朝用比嗜心蛊残忍百倍的方式,杀了柳瑟瑟。

至于裴晚清,沈暮朝在裴晚清的房里找到了一本话本子,据裴晚清交代,那本话本子是她编写的。

纪云窈离世后,裴晚清以为自己能留在沈暮朝身边,可是,沈暮朝的目光永远不会在她身上停留。

翻开那本话本子,沈暮朝眸色透着化不开的冷意,什么首辅娇娘,她也配!

裴晚清变得比最可怖的人/彘还要可怕,没有了鼻子、耳朵、胳膊和双腿,虽然她还活着,却是真真正正的生不如死。

三十岁那年,沈暮朝成为首辅,他借刀杀人,设法要了裴朔的命。

成为首辅的那一年,沈暮朝为纪云窈报了仇,为纪夫人和小善报了仇,可他竟是格外地想念纪云窈,他好像永远活在和纪云窈成亲的那三年里。

金榜题名跨马游街那天,纪云窈送给他的那枝海棠,被沈暮朝找来工匠用特殊的技艺保存了起来;纪云窈送给他的那个泥娃娃,沈暮朝每天都会看上一眼。

圆月高悬,纪云窈也做了一个梦,梦里,她看到一个高大又熟悉的身影。

屋子里空****的,安静的让人害怕,男子立在书桌边,垂首凝视着一个泥娃娃。

这是三十岁的沈暮朝。

只是,这道身影再没有纪云窈印象中的意气风发,三十岁的沈暮朝,看起来比年轻时候冷漠多了,也内敛多了,他不爱说话,也不爱笑了。

偌大的沈府,除了几个纪云窈嫁过来时带的下人,再也没有其他人。

沈暮朝立在书桌边,静静注视着书桌上的那个泥娃娃,晚风从轩窗里钻进来,却怎么也吹不走他身上的寂寥和孤独。

纪云窈还在世的时候,为了还愿,给月老庙新建了一座庙宇。

庙宇是纪云窈出银子建造的,以示诚心,里面的一梁一柱也都是纪云窈设计的。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权倾朝野的首辅大人,不喜去清泉寺上香,独独喜欢去隔壁的月老庙。

月复一月,年复一年,沈暮朝跪在蒲团上,“小羊走了很久,月老,祈求我死得早一些,这样,轮回转世时,我们两个的年龄也不至于相差太多!”

女子细微的啜泣声传入耳里,沈暮朝从梦境中回到现实,他醒过来,愣了下,忙道:“小羊,小羊?”

虽然只是个梦,可失去纪云窈的悲痛和孤寂,深深烙在沈暮朝的心头。

感受着纪云窈身上的温度,沈暮朝那颗被浸泡在寒潭的心,仿佛终于被人拿了出来。

乌睫被怎么也断不了的泪水打湿,纪云窈睁开双眸,啜泣一声,扑入沈暮朝的怀里,“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

沈暮朝喜净,不愿意让自己的手上沾染鲜血和脏东西,可前世她去世后,是沈暮朝给她、给永安侯府报了仇。

沈暮朝念了她一辈子,身边没有一个人陪着,该多孤独啊!

原来沈暮朝比她以为的,还要爱她!

纪云窈哭得很伤心,素白的面被一道道泪痕打湿。

纪云窈在哭,沈暮朝的心也跟着疼了起来。

指腹擦掉纪云窈脸上的泪珠,他哄道:“别哭,怎么了?”

纪云窈紧紧抱着沈暮朝,一颗心像是被人揪在手里,生出阵阵的疼痛,“是我误会你了了!沈暮朝,是我误会你了!”

“你不是负心郎,你其实不想和我和离,你更没有娶裴晚清为妻,你一个人孤零零过完了后半生!”

原来纪云窈也梦到了这些,沈暮朝用力抱着她,轻声道:“我也梦到了,可能我们做了同一个梦。”

纪云窈微微一怔,“你也梦到了?”

“梦到了我们的前世,小羊,那个梦,很不好,你早早就离开我了!”心头的苦涩弥漫到喉咙里,沈暮朝害怕失去纪云窈,害怕此时此刻只是他的错觉,害怕纪云窈真的离开了他。

眼眶一热,纪云窈哭起来,原来前世用了一辈子的时间,沈暮朝都没有忘记她。

“我想,正是因为你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去月老庙祈祷,月老爷爷才给了我们重来一世的机会,让我做了预知梦,躲开了一切的灾患!”

沈暮朝“嗯”了一声,拥抱纪云窈的力度更紧了些,还好,这一世纪云窈平平安安地陪在他的身边。

安静沁凉的夜晚,两个人抱在一起,怎么也不愿意分开。

握着纪云窈的手,沈暮朝温声道:“打扰了他老人家那么多年,月老一定嫌我很吵!”

纪云窈破涕为笑,擦掉腮边的泪珠,“那这一世月老爷爷也肯定嫌我很吵。”

感谢月老爷爷,给了他们两个重来一世的机会!

作者有话说:

抱歉,判断失误,还要两三千字才能完结,下一章完结发红包!

备注:

①“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出自唐代柳宗元的《吊屈原文》。

②“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出自《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③这一章的科举舞弊案,化用某高考作弊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