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辰和裴氏等人下了狱, 沈暮朝大义灭亲的举动又引起了京城世家和官员的讨论,有赞他高风亮节的,也有人奚落他太过无情。

这天,沈暮朝在翰林院当值时, 圣上召见沈暮朝, “前几天王御史弹劾沈辰私吞军饷、以权谋私,其中可有你的手笔?”

皇上贵为君主, 但不是性情残暴之人, 加之入朝为官半年左右, 沈暮朝觐见皇上, 早已没有了第一次面圣时的紧张。

不过,天子终究是天子,在天子面前,伪装掩饰反而是下下之策。

沈暮朝拱手,“微臣不敢欺瞒皇上,沈辰带其家眷回京, 遇到裴氏,王御史察觉有异, 得知微臣与沈辰的关系, 王御史特来询问微臣,微臣起初也不知裴氏与裴晚清乃戴罪之身,在王御史的告知下, 微臣不敢隐瞒, 把当年的事情告诉了王御史。”

皇上看着沈暮朝,“那你是大义灭亲, 还是蓄意报复你生父?”

随着皇上话音的落下, 金銮殿里格外寂静。

沈暮朝如今入朝为了官, 对他来说,大义灭亲还是蓄意报复,都不是一个好的回答。

沈暮朝没有思考太久,“禀皇上,微臣不过是做了微臣想做的事。沈辰是微臣的生父,然他当年私养外室,抛妻弃子,背叛了微臣的母亲,从后微臣离开沈家的那天,便发誓要出人头地,让微臣母亲过上好日子,让沈辰再也不敢看不起微臣与微臣母亲。”

“微臣寒窗苦读多年,有幸高中,理该报答朝廷,得知沈辰的罪行后,微臣更不敢明知故犯,替他掩盖,于公,此乃微臣之职责,于私,微臣也不愿包庇一个薄情寡义之徒。”

皇上笑了一下,欣慰沈暮朝没有说谎,若沈暮朝给自己戴高帽,说自己没有记恨、也没存着报复沈辰的心思,那也太假了。

皇上又想起来,金榜张贴的那天,他问了沈暮朝几个问题,当时沈暮朝便只提到了其母亲,没有提其父亲一个字。

沈辰带着家眷从西北回京后,沈暮朝与沈辰乃父子的消息才传出来。

皇上道:“修身齐家才能治国平天下,他确实不该抛妻弃子,可怜你母亲离世的早,没能看到儿子金榜题名、前夫落罪下狱!”

沈暮朝温声道:“皇上,微臣母亲生性豁达,对于沈辰、对于那段婚姻,她老人家还未离世时就已释怀,若有六道轮回,想来,母亲早已觅得第二春。”

皇上又笑了起来,“也是。”

顿了顿,皇上又道:“朕看你也随了你母亲,都是豁达之人。”

沈辰的身份和权势摆在那里,并非所有的儿女会像沈暮朝一样站在沈暮朝母亲的那边。对于一些世家弟子而言,即便对生父心生怨怼,但为了享祖上荫庇,也会选择讨好其生父。

没几个人有勇气像沈暮朝那样离开沈家,放弃将军之子的身份。

沈暮朝面露浅笑,“皇上,微臣母亲把微臣生下来的时候,就说微臣随了她,长相随,性情也随,安静又不爱哭闹。”

一众新科进士中,皇上最喜和沈暮朝说话,无他,因为沈暮朝除了才情兼备,平常会话家常似的,对皇上提起自家事。

“你母亲是医女,救死扶伤,性情豁达,又生了你这么一个仪表堂堂的状元郎儿子,若有来世,你母亲定然福寿绵绵,长命百岁。”

沈暮朝唇角噙笑,“谢皇上,皇上,下值回府后,微臣定要去母亲的灵位前烧炷香,把皇上的吉言告诉母亲。”

“哈哈哈。”皇上开怀大笑。

说笑过后,皇上又想起一件事,“西北偏远,朕早知拨下去的饷银会层层克扣,但没想到沈辰胆大妄为,竟贪污了那么多银子。既然你在西北长大,你给朕讲讲西北的情况。”

西北乃边陲重地,对于大周的安危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皇上自然对西北很熟悉,但平日里写折子向他禀告军情的都是些武将,皇上想听听不同的看法。

沈暮朝是文臣,又是沈辰的儿子,亲临过敌军攻城,在西北待了十年,对西北各方面比许多武将还要了解,定不会欺瞒他。

纪云窈从净室出来,见沈暮朝没有看书,而是靠在床头发呆。

经过氤氲的热气熏染,她双颊粉嫩,走过来,“想什么呢?”

沈暮朝回过神,“在想四皇子。”

沈暮朝口中的四皇子,指的是裴照川。

裴照川和裴朔是双生子,晚裴朔一刻钟出生,回到皇宫,裴照川便成了四皇子。

纪云窈走过来坐下,“可是出什么事了?”

沈暮朝沉声道:“前几日我在宫里遇到三皇子,他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通过大皇子的手把四皇子送回皇宫,他应该查到了其中有我的手笔。”

纪云窈担心起来,“那怎么办?三皇子裴朔敢对自己的亲兄弟下毒手,此人心思歹毒,他很可能不会放过你。”

沈暮朝微微颌首,“从前朝起便有传言,双生皇子不吉,与皇位无缘,然我观皇上态度,皇上好似并不避讳这种事。四皇子回宫后,户部一位官员的妻子与妻妹是双生姐妹,皇上还向他打听过。”

纪云窈道:“那也就是说,三皇子依旧很有可能会被立为储君?”

“是。”沈暮朝接着道:“若裴朔成了储君,待他继位后,他不会放过四皇子,也不会放过我们。”

裴照川是皇子,为堵悠悠众口,裴朔或许不会除掉他,而是把他囚禁起来,但沈暮朝不过一个无权无势的状元郎,到时候,裴朔要他的命,不过是一个口令的事。

纪云窈眉心微蹙,思考着该如何应对,“三皇子是中宫嫡子,又有得力的外祖孟家扶持,把他从储君之位上拉下来,并不容易。”

看见纪云窈眉间的担忧,裴晚清轻笑了下,把纪云窈的手握在掌心,“别担心,我已有应对之策。”

“沈辰被关进了刑部的大狱,秋后问斩,需另派一个将军去西北接替他的位置,我打算让四皇子跟着一起去。”

纪云窈愣了下,“你是让他去立军功?”

沈暮朝“嗯”了一声。

裴照川虽贵为皇子,可他出生的时候,是皇后亲手把他送出了宫,裴照川是被抛弃的那一个,即便如今回了宫,皇后和其外祖孟家,偏向的也是三皇子裴朔。

当兄弟两个人有冲突的时候,裴照川一定又会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再者,裴照川回宫不久,不似三皇子裴朔那样有人脉和根基维护,也不似大皇子那样颇有声望,他若想在宫里有立足之地,另辟蹊径建功立业,是风险最大但也是最有用的法子。

裴照川自幼跟着师傅习过武,没有回宫之前,为了躲避裴朔的追杀,裴照川在海上人间待了几个月,在格斗场上他都能活下来,送他去西北,比留在京城合适。

纪云窈道:“我觉得可以,但他愿意吗?”

“前几天我见过他,他是愿意的,一旦三皇子继位,他连一个富贵闲人都当不了,他对自己的处境,比你我更清楚。”沈暮朝温声道:“只是,有一件事,他放不下。”

纪云窈猜道:“小善?”

沈暮朝眸里浮出笑,轻轻摩/挲着纪云窈的指尖,“对。”

“上个月小善才及笄,到了谈何论嫁的年纪,而他去西北的话,少则一年,多则三五年才能回来,他放不下小善。”

纪云窈蹙了蹙眉,叹了口气,“我能看得出,小善很喜欢四皇子,他们两个之间的纠葛也确实很深,不然,我是不愿意让小善和宫里的皇子扯上关系的。”

“明天我去问问小善,看她怎么说。”

翌日,纪云窈回了永安侯府,让丫鬟们出去,纪云窈说明来意。

小善绞着手指,安静了一会儿,“娘亲,姐姐,我愿意。”

纪夫人没出声,纪云窈道:“你真想好了?战场上刀剑无情,四皇子去西北的话,可能会遇到危险,又可能三五年也回不来。”

小善认真地道:“姐姐,我想好了。”

“去西北确实很危险,但留在京城,他每天的处境也没好到哪里去!去了西北,还能有一线生机。”

这是,纪夫人道:“那你呢?”

小善撒娇道:“娘亲,我留在府里陪您啊!”

“我回府还不到一年时间,我想在府里多待几年呢。”

纪夫人摇摇头,“你总归要嫁人的,为娘就是不舍得,也不能让你一直留在府里!”

“西北可是苦寒之地,离京城又远,你留在京城,与四皇子分隔两地,为娘心疼你,若让你跟着去西北,为娘更心疼你。”

“娘亲,我知道您心疼我,但是,我自己也是想去西北的。”小善抿了下唇,“回府的这段时间,姐姐带着我赴宴做客,介绍贵女们给我认识,但我…和她们聊不来。”

“我没有她们有才情,也没有她们懂得多,她们说话的时候,很多我都插//不上。我自幼在村子里长大,无拘无束惯了,京城规矩太多了,我想去外地看看。”

纪夫人心头涌出不舍,但儿女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她也不能拦着,“你若是想好了,为娘也不阻拦。”

“谢谢娘亲。”说过话,小善又看向纪云窈,等着纪云窈的回答。

纪云窈弯了弯眸子,“我的妹妹长大了,我和娘亲的想法一样。”

娘亲和姐姐都没有不同意,小善眼眶红了红,“姐姐,你真好!”

纪云窈走过去,在小善面前停下,拿着帕子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珠,“小善,到时候你想留在西北就留在西北,想回来京城,那姐姐就多给你找些护卫,护送你回京。”

小善用力点点头,“嗯。”

做好了去西北的决定,但也不是立刻要动身,等年后才出发。

天气越来越冷,纪云窈待在屋子里不愿意出去。

下值回府,沈暮朝给她稍了袋烤栗子,把外壳剥掉,一个个香甜酥软的栗子摆在瓷盘里,沈暮朝把瓷盘递给纪云窈。

纪云窈高兴地道:“谢谢。”

沈暮朝问道:“你怎么不出去了?”

纪云窈拿起一个黄橙橙的烤栗子,“去哪儿?”

沈暮朝道:“你不是喜欢和你的手帕交逛街吗?”

提到柳瑟瑟,沈暮朝想起一件事,“你好像有段时间没和柳小姐见面了。”

纪云窈鼓了鼓唇,顿了顿才道:“可能她比较忙吧。”

沈暮朝打听道:“你们姐妹两个翻脸了?”

自打那次在月老庙遇到柳瑟瑟,纪云窈和柳瑟瑟有段时间没见过面了,她也听到了一些有关柳瑟瑟的传言。

“翻脸倒是没有,不过,因为一些事,瑟瑟她和我的关系确实疏远了。”

虽然柳瑟瑟没有对纪云窈说过什么,但纪云窈也猜出了柳瑟瑟的心思。

曾经那么要好,因为一个男人,柳瑟瑟就莫名其妙地疏远了她,再也不来找她,纪云窈心情低落下来,连香甜的烤栗子都觉得没那么好吃了。

沈暮朝安慰道:“君子不背后非议人,但我觉得你没必要这么沮丧。”

纪云窈不解,“什么意思?”

沈暮朝道:“我还记得第一次见柳小姐时,她穿着一身和你一模一样的织金裙,就连你们两个的发式都一样,你不觉得奇怪吗?”

纪云窈蹙了蹙眉,“还好吧。”

起初,她确实不适应,但时间久了,她慢慢就习惯了。

“小善是你的亲妹妹,可你们两个会经常穿一模一样的衣裙吗?”沈暮朝问道。

纪云窈没说话。

沈暮朝接着道:“一次两次也就罢了,然而你们两个身材不一样,有些裙子穿在她身上并不合适,但她还执意这样,这不是一句关系好就能解释的。”

纪云窈道:“瑟瑟她…是很爱弄和我一样的打扮,但我们自幼就认识,她也没有哪里不对劲啊!”

沈暮朝道:“或许是我想多了,但你还是要多注意。”

纪云窈“嗯”了一声。

在府里待了这么久,第二日,纪云窈去了铺子里,沈暮朝说下值的时候要来接她回府,纪云窈便在铺子里待到了天黑。

看了眼时间,沈暮朝快下值了,纪云窈盘算着换换口味,待会儿和沈暮朝去别家酒楼用膳。

百味楼去的次数太多了,里面的招牌菜她都吃腻了。

听到门口有动静,以为是沈暮朝来了,纪云窈高兴地抬起头,然而,看到门口的身影时,她怔了下,“谢公子?”

来人是谢清和,和沈暮朝成亲后,纪云窈再也没有见过谢清和。

谢清和怎么会突然来找她?

立在门口,谢清和心头浮出些许苦涩,嫁人了,纪云窈对他的称呼,也从“清和哥哥”变成了“谢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