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同窗求到他这里,沈暮朝自然是答应了,但他实话实说,“我可以走一趟,不过,我不一定能帮到你和你姑母。”

“我明白。”吴远山露出一抹苦笑,“你是我认识的人中最聪明的,若是你也没有办法,那我和我姑母也只能认命了。”

吴远山的姑父姓刘,名字叫刘春来,姑母姓吴,坐在马车上,吴远山把刘家的情况给沈暮朝介绍了一遍。

刘春来昨天夜里死在了家中粮仓里,今天早上才被人发现。

发现他的人,是吴远山的姑母吴氏。

吴氏生了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女儿已经嫁人了,吴氏的大儿子也成家立业了,小儿子今年不过十二三岁,目前在村学读书。

除了这几口人,刘家前段时间又新添了一口人。

说到这里,吴远山神色有些尴尬,“徐小娘是一个月前被我姑父从外面带回来的,徐小娘被夫家抛弃了,要跳河自尽的时候,恰好被我姑父看到,我姑父把她救了下来,让她留在家里养伤。”

剩下的话,吴远山没有说,但沈暮朝也不难才出来。

说是养伤,其实是养到**去了。

刘春来像那些大户人家的老爷一样,有了纳妾的心思,徐小娘被带回来后,在刘家住了一段时间,一来二去,就和刘春来厮混到一起了。

刘家在乡下,沈暮朝道:“你姑父把徐小娘留在家里,看来你姑父和其他村民不太一样,手里有些积蓄。”

吴远山点点头,“是,芦苇村离城里不远,我姑父手里也有不少地,我姑父和我姑母种的菜和庄稼,全都卖到了城里,这几年来,我姑父手里是有不少银子,他还在村里盖了一座大宅子,我现在就在那新宅子里住。”

“我姑父和我姑母为了不打扰我和我表弟温书,他们还在老房子里住着,说是等开春了他们再搬进来,没想到,还没搬进新房子,我姑父就死了。”

马车摇摇晃晃,行驶在去芦苇村的路上,沈暮朝又问道:“你姑父的死因,官府的人是怎么说的?”

吴远山:“今天早上我姑母起床后,准备去灶房做饭,看到旁边粮仓的门掩着,她推开一看,发现了我姑父的尸体。”

“我姑父脑袋那里流了很多血,发现他的时候,他身子已经僵了。”

“官府的人检查了我姑父的尸体,说我姑父的死不是意外,他待在粮仓里,被人用砖头从后面砸了脑袋,昨天夜里亥时初去世的。”

沈暮朝大概明白了,“那怎么会和你姑母扯上关系?”

“你姑母和你姑父是夫妻,常理来说,嫌疑最大的人,不该是她。”

“是啊,谁都有可能是凶手,我姑母肯定不可能是的!”吴远山长长叹口气,“这一切,和徐小娘有关。”

徐小娘被刘春来带回刘家后,没多久,两个人就厮混到了一起。

这两个人毫不避讳,刘春来又是给徐小娘买首饰买裙子,又是要把她抬成平妻。

是,不是妾室,而是平妻。

吴远山的姑母吴氏自然不同意,三天两头和刘春来吵架。

吴远山道:“昨天夜里,我姑父从徐小娘的房里出来后,去了我姑母的屋里,临睡觉的时候,我姑父突然说快过年了,城里买粮的人不少,他要去粮仓看一下粮食,拿出几麻袋出来,好明天拉到粮铺里去卖。我姑母跟了过去,后来,他们两个在粮仓里吵了起来。”

“吵架的时候,我姑父说,他是一定要让徐小娘留在家里的,要是我姑母继续闹事害他没面子的话,他就要休了我姑母。吵着吵着,他们俩就打了起来。”

“当时我还没有休息,点着灯在后边的新宅子里看书,听到动静,我赶紧跑过来,把他们俩拉开。我劝了一会儿架,他们两个说时间不早了,让我回去休息。”

“就是这么奇怪,我走的时候,他们两个说不会再吵架了,今天早上睁开眼,我姑父却死了。”

“我姑父是昨天夜里死的,在他死之前,和他有冲突的人,只有我姑母。官差的人今天上午把刘家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没发现有别人来过的痕迹,也就是说,杀了我姑父的人,就是刘家的人。

“老宅子里的人,除了我姑母,就只有徐小娘。徐小娘前几天就受了风寒,卧床不起,有机会对我姑父动手的,只有我姑母。”

沈暮朝眉头微皱,“受了风寒?”

吴远山解释道:“前几天我姑父去城里送菜,我姑母把…徐小娘赶走了,徐小娘在外边冻了整整一天,最后是我姑父抱着她回来的。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我姑父彻底厌恶了我姑母,动手打了我姑母。”

刘家的关系说简单也简单,但说复杂,也挺复杂。

沈暮朝想,无论刘春来是被谁害死的,如果他不把徐小娘带回来,许是也不会丢掉一条命。

到芦苇村刘家的时候,沈暮朝恰巧碰到了吴氏。

官差要把吴氏带走,吴氏个头有些矮,皮肤又黄又黑,她低着头,身子不断地发抖。

而被刘春来带回来的徐小娘,虽然长相并不怎么出众,但相比吴氏,徐小娘皮肤白皙,身姿丰满,看着比吴氏年轻好几岁。

和人打交道的时候,第一反应看人鞋底,这是沈暮朝这么多年养成的习惯,他有洁癖,不喜鞋底不干净的人进他的房间。

沈暮朝下意识看向吴氏的鞋底,吴氏的棉鞋上沾了一圈土,身上的棉衣也不是很干净。徐小娘则恰恰相反,哪怕是在病中,她神情虽然憔悴虚弱,身上的衣裙和绣鞋却是很干净,什么脏东西都没有。

男人大多喜新厌旧,单从外表来说,刘春来闹着要把徐小娘抬为平妻,也不奇怪。

徐小娘被抬成平妻,受影响最大的就是吴氏。

吴氏人老珠黄,又被刘春来厌恶,在粮仓里和刘春来争吵的时候,用缸盖上放着的砖头砸了刘春来的脑袋,好像也说的过去。

吴远山焦急不已,“暮朝,你发现什么没有?”

沈暮朝摇了摇头,“官差来过,衙役的仵作也来过,他们觉得你姑母嫌疑最大,也不是没有道理。”

吴氏有作案的动机,也有作案的嫌疑。

吴远山失望地低下头,“那怎么办?”

沈暮朝道:“我再进去看一遍,看能不能找到线索。”

沈暮朝不是断案如神的官差,第一时间找到杀人凶手他做不到,但他听说过一句话,“凡发生的,一定会留下线索”,多找几遍,或许能发现一些不被人发现的线索。

明绿匆匆走来,掀开绣海棠花纹的帘子,马车的帘子很厚,把冬日的寒意隔绝在外,“小姐,刘家人不在家。”

纪云窈抱着一个手炉坐在马车里,手炉样式小巧精致,炉身是烧蓝色的水波纹,把手上雕着梅花,一条桃色的络子垂下来,落在纪云窈葱白纤细的手指边。

芦苇村的村民大多姓刘,从牙婆手里买下吉州王家小女儿的那户人家,在村头住,只是,纪云窈在村头等了两刻钟的时间,也不见人回来。

若是刘婆子带着孩子躲起来了,可就不妙了。

纪云窈道:“不等了,去村里打听下消息。”

戴上帷帽,纪云窈朝村子里走去。

她是一次来芦苇村,对这里并不熟悉,打听消息,当然要去人多的地方才省时间。

隐约听到不远处有动静,纪云窈捧着手炉,不紧不慢走过去。

一位有些胖的大娘看到纪云窈,“姑娘,你也是来春来家看热闹的?”

看热闹?

要打听消息,继续戴着帷帽不合适,把白色的帷帽取下来递给丫鬟明绿,纪云窈朝前方看过去,村民们围在一座老宅子的门前,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议论着什么,老宅子的门上挂着两只白灯笼,纪云窈还看到了几个官差打扮的人。

看来这户人家是出事了!

纪云窈不怎么在意,打听道:“大娘,刘婆子怎么不在家啊,您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刘婆子?”大娘上下打量纪云窈一眼,想起刘婆子交代过的话,胖大娘的语气不如方才亲切,“你找她干什么?”

纪云窈听出了面前这位大娘话里的警惕之意,有些村子,从牙婆手里买了孩子或者童养媳,全村的人都会帮忙打掩护。

不欲打草惊蛇,纪云窈笑了笑,转移着话题,“我找她也没什么事,就是随便问一问。大娘,这户人家是怎么了呀?”

胖大娘依然没放松警惕,“姑娘,你不是我们村的人,一看就是城里大户人家的小姐,你怎么会来我们村里?”

纪云窈脸不红心不跳地道:“我闲着没事出来透气,听说芦苇村有户人家出事了,我来看热闹!”

胖大娘继续问道:“春来家昨天夜里才出事,我们本村的人,也是今天上午的时候才知道的,姑娘你是从哪里听到这个消息的?”

纪云窈准备编个理由糊弄过去,然后向胖大娘打听刘婆子家的消息,她正要开口,余光突然看到一道颀长的身影从刘家老宅子里出来了。

男子穿着一身青色长袍,身姿修长挺拔。

个子这么高,要风度不要温度、大冬天还喜欢穿青色长袍的,除了沈暮朝还有谁?

纪云窈看过去,怎么又遇到沈暮朝了?

见纪云窈不说话,胖大娘催促道:“姑娘?姑娘?”

纪云窈眨眨眼睛,有了主意,“大娘,我给您说实话吧,其实我不是来看热闹的,我是来找他的。”

话音落下,纪云窈朝沈暮朝的方向指了指。

看一眼纪云窈,再看一眼沈暮朝,胖大娘明白了,看向纪云窈的眼神也不像刚才那样防备,“远山那孩子把他的同窗找来了,说是要把春来的死因查清楚。姑娘,你和这位沈公子是什么关系啊,是他的妹妹,还是他的未婚妻?”

找孩子要紧,纪云窈不介意充当一下沈暮朝的妹妹,但未婚妻是不可能的,永远不可能!

纪云窈:“…妹妹。”

纪云窈话音刚落,胖大娘响亮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冲着沈暮朝喊道:“沈公子啊,你妹妹来找你!”

刘春来死在了粮仓里,沈暮朝把粮仓、正屋连带着整个刘家看了一遍,刘家又脏又乱,还聚了不少人,沈暮朝准备找个安静的地方待一会儿,整理思绪。

结果,他一只脚刚迈出刘家的老宅子,就听到了胖大娘那响亮的一声吼。

妹妹?

沈暮朝脚步一顿,目光落到女子素白的脸上时,沈暮朝眸里浮出一抹诧异,这位纪大小姐怎么神出鬼没的,刘家死人了,他都能在这里看见纪云窈,是太有缘分了还是怎么回事?

沈暮朝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担心沈暮朝拆台,纪云窈尴尬笑了一下,“哥…哥,你怎么不过来呀?”

纪云窈边说话,边疯狂冲沈暮朝眨眼睛!

沈暮朝眉峰微扬,他怎么不知道自己多了一个妹妹?这位纪大小姐,又是搞的哪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