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暮朝, 你为什么要把她带回来?”

沈暮朝眉头微皱,没有出声。

见他不说话,纪云窈心里陡然生出一股怒意,“你冲我皱什么眉?”

“你去外地办差, 一去就是半年, 到最后却领了一个女人回府。沈暮朝,你不会是把她带回来当你的小妾吧?”

听出纪云窈话里的讽刺, 沈暮朝眉目冰冷, “云窈, 她是我表妹。”

“表妹?”纪云窈笑了一声, “怕是再过几天,她就不是表妹了,而是要和我姐妹相称了吧?”

“沈暮朝,她算你哪门子表妹?她都嫁过人了,你还把她带回府,你什么心思, 你自己最清楚!”

沈暮朝面上浮出无奈,“她嫁过人, 又被夫家苛待数年, 她夫君对她又打又骂,现在她和她夫君和离了,她无处可去, 我离京办差, 正好遇到了她。”

“云窈,她是说过想留在府里, 但她并没有其他心思, 也不是想要当我的妾室, 她只是担心自己无处可去,被人嘲笑,这才想着要留在咱们府里找一个庇护之所。”

纪云窈嗤了一声,“她无处可去,就要留在我们府里,你堂堂沈大人的府邸,是庇护所还是慈善堂?”

沈暮朝语气重了些,“云窈!”

顿了顿,沈暮朝继续出声,“我并没有答应,再者,我把她带回府,也是在和你商量。你若不愿,我会另给她安排住处。”

“你嘴上说我若是不愿意就给她另安排住处,可你巴不得我答应吧?”纪云窈音量高了些,毫不客气地道:“你若真没有纳她为妾的想法,何必把她带回府,又何必要询问我的意见?”

“表哥表妹,郎情妾意,沈暮朝,我们才成亲三年,你就把人带回府了。”

说到这儿,沉默片刻,纪云窈突然道:“沈暮朝,不如我们和离吧!”

沈暮朝神色一僵,幽深的双眸直直凝视着纪云窈。

过了很久,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道:“纪云窈,你真的想好了吗?”

半亮未亮时,一切静谧安静,天边的光线渐渐由幽深变得浅淡,只有婚房里立在烛台上还未燃烧完的龙凤喜烛,偶尔发出轻微的声响。

绣着鸳鸯的帐幔里,年轻闺秀细细的啜泣声却突然响起。

身边躺着一个人,沈暮朝本就没有睡熟,漆色的眸子睁开,沈暮朝看向右侧,与此同时,年轻闺秀的啜泣声又响了起来。

沈暮朝试探地道:“小羊?”

除了低细轻柔的哭声,帐子里没有其他动静,躺在沈暮朝右侧的年轻闺秀,一动不动。

就着投进来的烛光,沈暮朝眉心微蹙,纪云窈还在沉睡,可她哭得很难过。

一道道清透的泪痕落下来,女子长长的乌睫被打湿,挂着点点泪痕。

是做噩梦了吗?

沈暮朝半直身子,靠近纪云窈,又喊了一声,“小羊。”

各种场景轮番出现在纪云窈的梦中,沈暮朝寒门出身,终成贵婿,嫁给沈暮朝后,她骄纵跋扈又爱花钱,一点也不体贴,时间长了,沈暮朝对她很是厌恶,渐渐也不常来她的房里了。

成亲的第三年,沈暮朝带回来一个女子。

女子是沈暮朝的表妹,沈暮朝欲让那女子当他的妾室。

纪云窈不同意,沈暮朝因此对她越发冷淡。

直到半年后纪云窈死了,沈暮朝也没进过她房里一次。

发妻早死,对沈暮朝并没有什么影响,沈暮朝很快把早死的妻子抛到了脑后,步步高升,不到而立之年就成了首辅,在成为首辅的那一年,沈暮朝把他带回府的那个表妹扶了正。

在梦境的最后,一本摊开的书出现在纪云窈的面前,那本书快速翻阅着,从头到尾,书的最后,沈暮朝和他的表妹琴瑟和鸣,夫荣妻贵,恩爱不已。

很快,又翻回到了书的封面,《首辅娇娘》几个大字清清楚楚印在封面的正中央。

在梦里,可纪云窈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纪夫人、小善惨死与沈暮朝迎娶美娇娘的一幕幕轮番闪现在她的脑中,恍若汹涌冰冷的潮水,在黑夜里直直朝她扑来,包裹着她,让她逃也逃不脱。

纪云窈觉得自己整个身子在下坠,她想赶快清醒,摆脱这种让人窒息压抑的情绪,可她怎么也挣不开眼睛,突然,一道熟悉的男子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那声音清越平稳,一声又一声,仿佛从天边倾泻下来的暖光,驱走萦绕在她身上的寒冷。

眼睫翘动,纪云窈猛然睁开眼睛,对上沈暮朝的目光。

豆大的泪珠蕴含在眼眶里,又有一滴泪无意识地落下来,模糊了纪云窈的视线,她辨别着面前的人,“沈暮朝?”

说话都带着哭腔,沈暮朝眉头越发紧皱,“是我。小羊,你怎么了?”

有那么一瞬,纪云窈不知道自己是在梦中还是已经醒过来了,不知道自己是在永安侯府还是在新房这边。

纪云窈泪眼朦胧,白净的脸上神色怔愣,呆呆盯着沈暮朝。

沈暮朝顾不得下榻拿帕子,也顾不得讲究太多,直接用手擦去年轻闺秀两颊的泪珠,在这初秋的凌晨,泪珠湿凉,打湿了沈暮朝的指腹。

纪云窈不回答,看他就像看一个陌生人,沈暮朝语气急迫了些,“是做噩梦了,还是哪里不舒服?”

冷凉的泪痕被擦干净,沈暮朝指腹间的温热落到脸上时,感受到那股热意,纪云窈回过神。

她不是在做梦,也不是在永安侯府。

她嫁人了,今天正是她的新婚之夜。

纪云窈啜泣一声,低下头,“没事,我…我就是做噩梦了。”

沈暮朝心头浮出懊悔,嫁给他的第一天,纪云窈竟然做噩梦了,是他没有照顾好她?还是…昨夜圆房的时候他吓到她了?

“抱歉。”沈暮朝伸出长臂,把纪云窈搂在怀里,轻轻拍了拍,“不怕,梦都是假的。”

步入初秋,夜色微凉,可沈暮朝的怀抱很温暖,他拍人的力道也很轻柔,像是…像是纪云窈小的时候被纪夫人抱在怀里那样。

纪云窈渐渐停止了哭泣,也停止了胡思乱想。

她心绪复杂,但她不想表露出来,纪云窈挣脱沈暮朝的怀抱,把锦被拉的高高的,眸子垂下来,脸庞偏向里侧,“我好了,睡吧。”

说完话,她闭上了眼睛。

沈暮朝“嗯”了一声,又注视了她一会儿,这才躺下来。

沈暮朝是彻底没了困意,他虽闭着眼眸,但一直注意着旁边的动静,好在,接下来年轻闺秀的啜泣声没有再出现。

天蒙蒙亮时,见纪云窈还在沉睡,沈暮朝轻手轻脚,给她掖了掖被角,出了屋子。

他习惯了一个人住,突然身边多了一个玉软花柔的姑娘,真是处处让他不适应,加之纪云窈又做了噩梦,更是让沈暮朝睡不着。

虽然昨夜没有到最后一步,但昨天晚上那个时候纪云窈也哭了,还一个劲的叫疼。

沈暮朝不确定自己是伤到了纪云窈,还是吓到了纪云窈,他得找个有经验的人请教一下才行。

其实纪云窈并没有睡着,等沈暮朝出了屋子,她缓缓睁开桃花眸,转过身,呆呆望着门口的方向。

纪云窈脑袋很乱,不知道该说什么。

提亲的那天,沈暮朝许诺他不会纳妾,可在梦里,成亲不过三年,沈暮朝就带回了一个女子,那女子竟还是他的表妹。

纪云窈鼓了鼓唇,沈暮朝不是说他没有表妹吗,那个表妹又是从哪里出来的?

不仅如此,在梦里,纪云窈说要和离,沈暮朝竟然没有一句挽回的话,而是问她真的想好了吗?

这说明沈暮朝也有与她和离的心思。

想到这儿,纪云窈好似心尖被长针扎了一下。

和沈暮朝定亲,是阴差阳错,可百味楼里沈暮朝的挺身而出,让纪云窈觉得自己的选择或许没有错。

状元游街那日,沈暮朝一身绯色状元袍,更是天之骄子般意气张扬。

他没有收下任何姑娘送的花,却独独伸手向她讨要了一支海棠。

那一刻,纪云窈又动了心。

嫁给沈暮朝是意外,可从定亲到成亲这几个月,两个人相处了这么久,在她对沈暮朝产生了情愫和好感的时候,在她嫁给沈暮朝的这一天,她却梦到沈暮朝会背叛她。

这很可笑,不是吗?

这也让纪云窈难以接受,如果一个人会伤害到她,她宁愿一开始就和这个人划清界限,尤其是亲近的人。

纪云窈睡不着,索性坐起来抱着双腿,梳理着梦中的事情,喜被被随意扔在一边。

梦境最后出现的那本书,名字叫《首辅娇娘》,纪云窈看过话本子,对话本子并不陌生,也就是说,无论是她,还是沈暮朝,亦或是其他人,他们都是话本子里的一个角色而已。

沈暮朝是个贵婿,但身为沈暮朝的夫君,首辅娇娘的“娇娘”两个字,指的不是她,而是沈暮朝后面续娶的美娇娘。

首辅是沈暮朝,娇娘是沈暮朝的表妹,合起来有了这本书的名字。

也是,她一个早早就没了命的人,当然不会是“娇娘”。

可话本子也好,梦境也罢,梦里的那些事情以及书里出现的剧情,给纪云窈的感觉太真实了。

梦到纪夫人和小善惨死,痛彻心扉的感觉纪云窈永远无法忘记,直到现在,她的心还是疼的。

沈暮朝对她冷淡无情,带着表妹回府的那一刻,纪云窈也仿佛经历过这些事情似的,愤怒、意外和失望的情绪纠缠在一起,在她的心头生起。

纪云窈呆呆坐在那里,这只是一个梦吗?她只是话本子里的一个早死女配吗?

纪云窈摇头,不,不是。

她有自己的思维和想法,有自己的判断和喜怒哀乐,有家人、亲人和好友,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是活生生的,她经历的每一件事,并不是被计划好的。

过往的十六年里,她并没有被人操控,也没有被人牵着鼻子走。

她不只是话本子里一个早死的角色,这些事情,也不只是书里的一段剧情。

最重要的是,她能够做预知梦梦到这些,足以证明她不是书里的人物。

虽然这些剧情是那本话本子里的,但里面所有的人和物都是真实存在的,给她的感受也是真实的。

话本子即现实!

纪云窈眉心蹙起来,那也就是说,三年后,沈暮朝真的会成为一个负心郎!

沈暮朝先是练了一会拳,然后去前院沐浴更衣,盘算着时间,到医馆快要开门的时候,他出府去了永乐街附近的一家医馆。

当医馆里的大夫打着呵欠听完他的话时,老大夫瞥了他一眼,“都没圆房,你还能伤到她?就算小伙子你天赋异禀,你觉得自己是根铁杵吗?”

沈暮朝:……

沈暮朝面上浮出一抹尴尬,“但昨天夜里我夫人她…哭了。”

老大夫毫不客气地道:“哭了,那是因为小伙子你技术不好,你夫人年纪也小,被吓到了。”

“这很正常,你回去找本春.宫.图好好看看就行了。”

沈暮朝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觉得自己应该没有伤到纪云窈,但又担心出意外,来医馆一趟,他倒是放心了。

回到府里,掀开珠帘,沈暮朝进来里间,正好看到了这一幕,他的新婚小妻子穿着一身桃色的中衣,像只委屈巴巴的小兔子,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神情沉重。

不知道纪云窈在想什么,沈暮朝走过去,“要再睡一会儿吗?还是又被昨天夜里那个噩梦吓到了?”

纪云窈抬头看过去,怔怔地看着沈暮朝朝她走来。

她确实被吓到了,昨天夜里她只是因为圆房而难受,但此时此刻,让她难受的事多了去了,罪魁祸首就是沈暮朝!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