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角亭外夏花争芳斗艳, 席上的年轻闺秀一袭绿色的纱裙。

宴书薇不曾见过纪云窈,可当她在一众闺秀中看到这抹绿色的身影时,她便有种感觉,这个年轻闺秀一定就是纪云窈。

俗话说红花需绿叶来配, 然而在纪云窈如瓷般白皙的肤色映衬下, 那层层叠叠的纱裙越发显的明绿。

白玉流苏耳珰垂在纪云窈的耳边,初夏的日光斜斜流进亭子里, 落在她柔软的发间和侧脸。

年轻闺秀细背挺直, 明眸皓齿, 色若芙蓉, 仿佛亭子里明艳灿灿的光辉,也不及她夺目灵动、清丽动人。

宴书薇呆呆盯着纪云窈,眼里的惊艳无法掩饰,难怪周二郎会逃婚。

有人赞纪云窈为京城第一美人,之前她还觉得这番称赞夸大其词了,可今日一见, 宴书薇才知道,原来世上真有这般好颜色的人。

她是女子, 只看了纪云窈一眼, 尚且移不开眼,更何况周二郎那个色./欲熏心的狗东西。

宴书薇的目光太过直白,纪云窈顺着看过去, 对上宴书薇的目光, 露出盈盈的笑靥。

她能感受到,宴书薇看她的眼神中, 没有怒火、算计和愤懑, 既然这样, 纪云窈想,今天席上其他人想要看热闹,怕是不能够了。

目光相撞,女子笑靥明媚,好似枝上繁花笼了一层清灼的光,缓缓绽放着。

宴书薇眼里涌出的惊艳更多了,她回过神,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避开纪云窈的视线,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其他人的目光来回在纪云窈和宴书薇打量,等着宴书薇主动发难,可她们等啊等,等了许久,也不见有热闹可看。

情敌就在身边,宴书薇却像个闷嘴葫芦,一言不发。

其他人面上露出失望,纪云窈嘴皮子功夫惯是厉害,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就能把人说的下不来台,难不成宴书薇也听说了这些事迹,害怕自己嘴上占不到便宜,才不招惹纪云窈的?

纪云窈不想生事,宴书薇同样如此,不过,有些人看不到热闹仿佛就浑身不舒坦,非得挑拨几句才行。

一个着鹅黄纱裙的女子突然道:“会试下押,玥妹妹的未婚夫是张公子,我便也押了张公子,不过,我听说会试前纪大小姐给沈公子押了足足两万两银子,纪大小姐,可是有这么回事?”

说话的这个人,纪云窈不认识,但这次的宴席,没请多少外人,想来不是张寒舟那边的亲戚,就是高玥这边的。

而高玥又和那位宴二小姐是表姐妹,如此一来,这个女子很有可能也和宴书薇有关系,为给宴书薇出头,才故意提起纪云窈给沈暮朝重金下押的事情,好看纪云窈的笑话。

纪云窈淡淡笑了一下,“既然你都知道,还来问我做什么?”

鹅黄纱裙女子又道:“我这不是在关心纪大小姐吗?几个月前徐府的那场字画局,我听说纪大小姐花了千两银子拍了四幅画,当时纪大小姐你说你是透支了未来两年的月银才有银子买画,怎么不过几个月的时间,纪大小姐便出手如此阔绰?可是纪大小姐你当时没说实话?”

“字画局上的那一千两,确实是我从我娘亲那里提前透支的月银。”纪云窈扫她一眼,“我不认识这位小姐,但你这么关心我们永安侯府的情况,那我不妨说几句让你听听。”

“我们侯府的规矩是,我和小善日常的花销,都花的是公中的月银,其他的银子,若无意外,我们姐妹俩是不能动的。”

鹅黄纱裙的女子到:“那你那两万两银子是哪里来的?”

纪云窈秀眉扬了扬,“这位小姐,你不会是觊觎我们永安侯府的钱财吧?怎么张口两万两闭口两万两的!”

“你们府里的银子怎么来的,我们府里的这两万两,也是怎么来的。”

女子一噎,她明明不是这个意思,她怎么可能觊觎永安侯府和纪云窈手里的钱财。

鹅黄纱裙的女子不高兴地哼了一声,“管你几万两,我都不稀罕,我是担心纪大小姐你人财两空啊!”

“明眼人都知道,会试一甲可能性最大的是张公子和谢公子等人,纪大小姐你偏要给你未婚夫押那么多银子,到时候纪大小姐你可别连陪嫁的银子都没有了!”

和鹅黄纱裙女子没隔几个座位的宴书薇眉头皱了皱,穿鹅黄纱裙的女子,名字叫高珊。

和高玥一样,也是她的表妹。

高珊肯定是在为她抱不平,才在席上攻击纪云窈的,可她不需要高珊这样做。

宴书薇不想生事端,她突然出声,“珊表妹,天气炎热,你还是喝杯清茶解解渴吧。”

宴书薇前段时间的难过与痛苦,高珊是看在眼里的,若不是纪云窈 ,宴书薇也不会成为沦为笑柄。

高珊就是讨厌纪云窈,“薇表姐,你惯是胆小,不敢说这些话,没关系,我来替你说。”

说着话,高珊又看向纪云窈,“刚好今个是会试张榜的日子,等待会儿报喜的人来了,也不知道纪大小姐还能不能有胃口吃饭?那可是两万两的银子啊,哎呀,我都替纪大小姐你发愁,等你出嫁的时候,若是连陪嫁都没了,这可怎么办啊?”

“你这么关心我的嫁妆,怎么,难不成等我出嫁的时候,你要给我添妆个几千两?”纪云窈笑了笑,然后提高音量,“从我入席开始,你三句不离钱的事,是你们府里没钱吗,怎么总盯着我们永安侯府?”

她话里讽刺的意外尽显,奈何这句话着实风趣,话音刚落,席上就有人忍不住笑了起来。

高珊脸色挂不住,“纪云窈你…你太欺负人了!”

小善不高兴地接过话,瞪了高珊一眼,“这位姐姐,你可真会倒打一耙,明明是你一直在欺负我姐姐。”

“我姐姐压根不认识你,也从未见过你,我们两个坐下来一杯茶水都没喝呢,你难听的话就说了一箩筐!姐姐,你是哪家的姑娘,你爹娘就是这么教导你的吗?”

小善是在乡下长大的,性子直,说话不会给人留面子。

高珊脸色更青了,“你…你……”

被人指着鼻子骂,她要气死了!

一句话没蹦出来,一旁的宴书薇皱着眉,厉声道:“珊妹妹,你还不向纪大小姐和纪二小姐道歉?”

高珊难以置信地瞪着宴书薇,“薇表姐,我是为了你才出头的,让你成为笑柄的人,明明是纪云窈,你竟然让我向她道歉?”

宴书薇面上浮出一抹不耐,周二郎逃婚的风波好不容易才平息,今天高珊自作聪明地闹了这么一出,只会让这桩丑闻再次被翻出来,让她再度被人笑话,还好意思说是为她出头?”

宴书薇沉声道:“珊妹妹,道歉!”

高珊紧紧掐着手掌心,不情愿地向纪云窈和小善赔罪。

纪云窈扫她一眼,“今天是张公子的生辰,我就当方才的事没发生过,不与你计较。但是,你替宴二小姐出头前,我觉得你有必要弄清楚真正伤害了她的人是谁,她现在又是否需要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为她出头?”

“你的火气是一把刀,让这把刀对准该对的那个人,不好吗?我们几个都是女子,何必为了一个狗东西互相扯头花?”

高珊一愣,她哪里不知道罪魁祸首是周二郎,可周二郎是周尚书的儿子,又被周尚书送到了庄子里思过,她只能把火气发泄到纪云窈身上。

宴书薇同样愣了愣,她没想到纪云窈能说出这番话。

不错,她现在只想把自己被周二郎逃婚的事情压下去,并不需要她身边的人打着为她好的旗号去攻击纪云窈。更重要的是,纪云窈的最后一句话点醒了她。

周二郎是罪魁祸首,不管是她,还是纪云窈都是受害者,她们应该齐心对付周二郎才是。她们扯起了头花,岂不便宜了周二郎?

“珊表妹,纪大小姐说的对。”宴书薇慢慢地道:“伤害了我的人是周二郎,把我或者纪大小姐推出来,周二郎倒是什么过错都没有了。”

高珊也想明白了,她讪讪地道:“薇表姐,我…是心疼你,这几个月,你被人说了那么多闲话!”

“宴二小姐没能嫁给周二郎,倒也是好事。这种背信弃义、令人作呕的人,岂是良配?和畜生有什么区别?”纪云窈出了声,“至于那些说闲话的人,想来她们要不然是脑子有问题,要不然是她们一定很满意周二郎,不如,就祝她们嫁一个周二郎那样的狗东西吧?

宴书薇和高珊盯着纪云窈,眼里满是不可思议,然后忍不住笑出声来。

逃婚风波发生后,宴书薇很少有开怀的时候,可此时此刻,听了纪云窈的话,压在她心头的郁闷怅惘散了大半,宴书薇道:“对,纪大小姐说的对,祝那些人嫁一个周二郎那样的狗东西。”

听到这话,高珊羞愧地低下头,难怪高玥在字画局上闹了一通后,再也没脸面对纪云窈了,她可算知道缘由了。

她今天不该针对纪云窈的,反而是纪云窈点醒了她和宴书薇。

高珊踌躇着要向纪云窈赔罪,这时,一阵爆竹声突然响起,传到众人的耳中。

众人反应了一瞬,宴书薇最先回过神,喜不自胜,“定是报喜的人来了,玥表妹,你快去张公子那边看看。”

宴书薇还没说完话,紧接着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纪云窈紧张了一瞬,果然是报喜的人来了。

报喜的人来到张府,说明张寒舟高中了,那沈暮朝呢?

虽说男女宾客不同席,但眼下报喜的人就在门口,六角亭这边的闺秀们便不讲究那么多了,通通跑到了府门口。

纪云窈与小善跟在后面,也朝府门口走去。

小善同样有些紧张,“姐姐,你说沈公子能不能高中啊?”

纪云窈解释道:“捷报是按名次从后往前传送的,沈暮朝住在青石巷,若他榜上有名,报喜的人很有可能会去青石巷。”

小善“啊”了一声,“可我们今个在张府,不在青石巷啊!”

纪云窈摇摇头,“也是碰巧,张公子的生辰赶在了今天,我们今天才过来了,不然,我们应该在家等消息。”

纪云窈和小善到张府门口的时候,张府门口已经围了一群人,沈暮朝也在。

报喜的人敲锣打鼓,张寒舟和他旁边的高玥、高珊、宴书薇满脸喜色。

报喜的人扯着嗓子,“张老爷,您是今科会试的一甲第三名!”

一甲第三?

张寒舟红光满面,更激动了,在他生辰这天,会试高中,可谓是双喜临门啊!

张寒舟的小厮忙着给报喜的人发银子,其他宾客纷纷围上去,对着张寒舟和张寒舟的未婚妻高玥说着恭喜的话。

沈暮朝和纪云窈也过去祝贺了一番,见围上来的人太多,他们两个没有多停留,往旁边站了站。

所有人都围着张寒舟祝贺,相比之下,沈暮朝这边显得相当凄凉,只有纪云窈和小善两个人。

嘈杂的声音中,沈暮朝突然道:“怎么不说话?”

纪云窈看他一眼,“说什么啊?”

沈暮朝道:“随便什么都行。”

纪云窈想,沈暮朝莫不是在紧张?

张寒舟是一甲第三,排在他前头的只有两个人,若这两个人中的任何一个都不是沈暮朝,那说明沈暮朝不是今科会试的一甲,他们下押的那些银子也就要泡汤了。

纪云窈有心安慰沈暮朝几句,但突然让她没话找话,她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想了想,纪云窈道子:“你刚才用席上的东西了吗?”

“没有。”

纪云窈又道:“待会儿你别回青石巷了,来我们侯府用午膳吧,你打算吃什么菜,我让府里的厨娘给你做。”

沈暮朝:……怎么又扯到吃什么菜上头去了?

沈暮朝道:“你饿了?”

“没有啊!”纪云窈无辜地看着他,“不是你让我和你说话的吗?”

顿了顿,纪云窈又道:“沈暮朝,你别紧张啊,不管你能不能及第,我觉得你都挺优秀的。”

沈暮朝脸上露出古怪,“所以,你觉得我在紧张?”

纪云窈懵了懵,“不是吗?”

沈暮朝忍不住笑出来,“当然不是。”

纪云窈一脸不解,“那你干嘛要让我和你说话?”

沈暮朝唇角微弯,“我是担心你紧张,报喜的人来了,对象却不是我,你在旁边干看着,我怕你太紧张,又怕你心里不好受。”

纪云窈:……原来是这个原因,他们两个互相误会了。

纪云窈道:“紧张嘛,是有点,但我怎么可能会心里不好受?”

说到这儿,纪云窈声音低了些,“说真的,沈暮朝,你觉得你能高中吗?”

沈暮朝眉峰微扬,“当然。”

纪云窈又问道:“那你觉得你会是会试一甲吗?”

“张寒舟是第三名,这会又过去了这么长时间,给前两名报喜的人也应该已经去了。”

如果沈暮朝是会试一甲,那么,报喜的人首先会去青石巷,见不到他,可能会来张府这里。

如果沈暮朝不是会试一甲,便不会再有报喜的人过来。

但目前为之,不管沈暮朝名次如何,张府这边都没有任何动静。

少年立在那里,灼灼的光落在他的身上,他眼里洋溢着的笃定自若的光,却是比初夏的光芒还要璀璨,“纪小姐,我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又怎会拿一大半的银子去下押?”

纪云窈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沈暮朝接着道:“毕竟我攒那些银子可不容易,还得留着和你成亲。”

沈暮朝说读书人喜欢自谦,他也不例外,可这会儿报喜的人连个影子都没有,他就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会高中。

沈暮朝是读书人,很少像此刻这样意气张扬,可是,这一刻的沈暮朝,散发着坦然自若、势在必得的自信,比平日里的他还要耀眼几分。

望着长身玉立、意气张扬的少年,纪云窈眸子弯了弯,“可万一银子没了,那你还有钱娶我吗?”

沈暮朝正欲回答,然而,突然又有一阵爆竹声在张府门外响起,打断了沈暮朝的话。

“沈会元,沈会元在吗?”

“恭贺沈会元,今科会试一甲第一!”

这里是张府,而张寒舟是一甲第三名,众人反应了一瞬,才意识到报喜的人口中的沈会元指的是沈暮朝。

这一刻,所有人齐刷刷看向沈暮朝,不是老爷,而是会元,那个被所有人不看好的沈暮朝,竟然成了今科会试的第一名!

作者有话说:

太晚了,二更推迟到明天下午三点左右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