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暮朝注视着纪云窈, 别人问他要不要参加,其实潜台词是希望他不要,但纪云窈不一样,虽然问了同样的问题, 但纪云窈仿佛已经猜中了他的想法, 知道他不会放弃。

沈暮朝勾了勾唇,“不管结果如何, 我都想试一下。”

果然, 纪云窈对他的回答不意外, 没有任何劝阻或是鼓励的话, 纪云窈立刻安排了起来,“你既然决定要下场,那剩下的时间,你需要做的就是养好身体、温习功课,我会请医术更好的名医来为你诊治调理。”

沈暮朝怔愣了下,“名医?“

现在为他诊治的大夫, 就是纪云窈在医圣堂请来的,医术高超, 诊金和药钱都比别的医馆要贵上许多。

“是啊, 你现在最大的阻碍,就是你的身体,只要能赶在会试前把身体养好, 其他都不是问题。”纪云窈道:“我听说太医院孙院使的长孙, 名字叫孙邈,小小年纪医术天赋却是极高, 不过十二岁的年纪, 就入了太医院, 被皇上安排给宫里贵人们看病。而孙院使的女儿,也就是孙邈的姑母,是云水间的常客,我可以通过这一层关系,请孙邈小太医来给你看病。”

“孙邈”这个名字沈暮朝不陌生,他从一位世家出身的举子口中提起过,孙邈个头不高,脸上还带着婴儿肥,像孩子一样嘴馋得很,但有一次宫里的一位公主患了急病,几位几十年医术的太医都束手无策,孙邈吃完点心,把嘴一抹干净,拿了个药方出来,就把人给救下来了。

从那以后,孙邈名声大噪,被人赞誉为少年神医,在京城颇有名气。

越有名气的大夫越难请,更何况孙邈不仅是太医院院试的孙子,还很得皇上的看重。

若不是为了他,纪云窈不必拉下脸面动用关系请孙邈为他看病。

关系用一次少一次,用在他身上,以后可能永安侯府就用不上了,沈暮朝道:“其实不一定非要请名医,我觉得现在的那个大夫就很不错。”

“医圣堂的大夫自然不错,但和孙小太医比一比就不够格了,把孙小太医请来,你会恢复得更快。”纪云窈明白沈暮朝的顾虑,“其他的你不需要担心,交给我就是。”

目光落到纪云窈的脸上,沈暮朝想,当时流言散布,造谣纪云窈和情郎在巷子里私会,纪云窈也是说让他不需要担心,把事情交给纪云窈就是。这一次,同样如此。

都说女儿家柔弱无依,需要找个能托付终身的人,可看起来柔柔弱弱的纪云窈,才是那个让别人依靠的人。

想说的话有很多,但沈暮朝清楚,纪云窈不是喜欢听客套话的性子,他眉眼微弯,温声道:“如此,便麻烦纪小姐了。”

认识沈暮朝有段时间了,纪云窈明白,沈暮朝不是个冲动莽撞的人,他既然决定了要试一试,那便不仅是试一试,说明他是有把握的,也会全力以赴的。

既然这样,给沈暮朝请一个名医调理身体,也是纪云窈应该做的。

孙邈的姑母常来水云间挑选衣裙,其实对世家贵女来说,府里养的有绣娘,根本不必来外面的制衣坊买衣裳,但水云间不一样,这里面的衣裙款式新颖独特,每一款都只有一套,更重要的是,水云间里的女掌柜和伙计给很会搭配衣衫,什么样的肤色搭配什么颜色,什么样的首饰、妆容、场合等搭配什么样的衣裙,水云间的女掌柜和伙计们总是会做出十分合适的搭配。

孙邈的姑母需要的正是这一点,孙家人世代行医,家风严谨,对穿衣搭配都不怎么在意、也不怎么擅长,导致孙邈的姑母也没有很多的见解和经验,参加闺秀们举办的宴席时,常有闺秀嘲笑她穿着土气。

不管她怎么尝试,“土气”这两个字仿佛和她沾上了,偶然情况下,孙邈的姑母经人来到了水云间,当时,是纪云窈给她搭配了一身衣裙,纪云窈还建议孙邈的姑母改善一下妆容和发型。

在纪云窈的帮助下,孙邈的姑母来了个大改造,渐渐的,很少有人会嘲讽她土气了。

也正是这样,孙邈的姑母成了水云间的常客。

纪云窈说不需沈暮朝担心,那便真不用沈暮朝担心,第二天,孙邈小太医就来到了青石巷。

沈暮朝腰腹和胳膊都被歹徒砍了几刀,伤口的位置再偏一点,就能伤到骨头和肠子,依照沈暮朝的伤势,最起码需要休息一个多月。

想赶在会试的时候痊愈,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

既然如此,那只能在药方、药材和康复训练上下功夫,知道孙邈嘴馋,纪云窈特意让府里的厨娘天天换着法子做点心、肉脯。

孙邈吃得肚子抱抱,给沈暮朝看病也更用心了。

诊金、药材不是一笔小数目,这些都是纪云窈出的银子,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花了纪云窈这么多银子,沈暮朝温书也比之前更加用心刻苦,他总不能让纪云窈做赔本买卖不是?

会试倒数第十二天的时候(天数上章和前几章有修改),沈暮朝的几位同窗拿了一套试题过来,“暮朝,这套试题是青岳书院的王山长亲自出的,模仿往年会试的难度出的题,还有王山长自己押的题目。这套卷子不外传的,我们托关系找人弄了一套,咱们掐着时间做一做,看看怎么样。”

青岳书院是京城名气最大的书院,里面的夫子和学生,都是最拔尖的那一拨,每年出现在金榜上的名字,一大半都是来自青岳书院,相比之下,沈暮朝、陆安等人所在的松阳书院,无论是名气、底蕴还是讲学质量,都远远不如青岳书院。

青岳书院的王山长,更是极富盛名,举人圈子里,没人不知道王山长的名讳,王山长押题如神,某一年出的一套卷子里,有两三道题目竟与会试的真题差不多,自此,无数举子愿意花高价买王山长出的试题。

模仿着会试的环节,除了用膳、换药和夜里休息,其余时间,沈暮朝与其他几位同窗做了王山长出的试题,纪云窈这几天也没来青石巷打扰沈暮朝。

九天后,离会试还剩下最后三天,陆安拿朱笔批改着答卷,“暮朝,你怎么样?”

沈暮朝微微摇头,“一般。”

陆安不太相信,“真的假的,暮朝,你不会是在谦虚吧?”

其他几个同窗凑过来,纪云窈也过来了,看着沈暮朝的答卷。

沈暮朝轻笑了下,“都这个时候了,我谦虚还有什么用?这次是真的一般。”

与几位同窗相比,沈暮朝的作答水平依然是最好的,但问题就出现在这里。

沈暮朝是青州会试的解元,天赋与能力本就比几位同窗高出一大截,可这次,他只比陆安等人答对的题目多了一小部分。

与几位同窗没有拉开差距,说明他在倒退。

陆安等人本以为沈暮朝是在谦虚,没想到沈暮朝是发挥的确实不太好。

陆安耷拉着脑袋,仿佛比自己落榜了还难受,要不是沈暮朝受伤耽误了近一个月时间,是不会倒退这么多的。

早在做题的过程中沈暮朝就认识到了自己的吃力,因此,他心态倒是还算平稳。

扫了陆安一眼,沈暮朝笑着道:“我都还没叹气,你叹气做什么?”

陆安难受地道:“我这不是为你可惜吗?”

意外没发生之前,沈暮朝作为青州乡试的解元,被人觉得会试成为一甲前三都有可能,然而,短短一个月时间,依照沈暮朝这次答题的水平,就算能通过,恐怕也只是吊车尾。

对于沈暮朝这样的读书人来说,最难受的不是没有高中,而是发挥失常成了吊车尾的存在。

就好像一个处在顶峰的人,因为一些不可抗力,突然下滑到了山底。

骤然从高处跌落,才是最打击人的。

再有几天就是会试,来向沈暮朝打听情况的人不少,得知沈暮朝水平下滑的如此厉害,嘲讽的声音瞬间出现了。

“呵,沈暮朝不行了啊,我早就知道他要完了!”

“何必逞强呢?又不一定能通过,非硬撑着下场,这不是自不量力吗?”

“这就是青州乡试解元的实力?看来不怎么样啊,我现在的水平都比他高!”

“不是说他在青州的时候课业次次都是甲等吗?以前那么多人吹捧他,我就觉得言过其实,现在看来果真如此。若他真有真才实学,不过耽误了一个月,怎么可能下滑得这么厉害!”

“呦,看来沈暮朝是要落榜了,那可真够丢人的。不就长了副好皮囊嘛,给他送情笺的女子那么多,现在倒是让那些女子看看,她们喜欢的小白脸啊,也不过如此!”

“来来来,押沈暮朝会不会落榜?”

会试本就是近来整个京城最关心的事情,加上沈暮朝现在也算是个名人,因此,关于沈暮朝,嘲讽、质疑、幸灾乐祸的声音甚嚣尘上,相比之下,那些遗憾惋惜同情可怜的话语,听起来都不那么刺耳了。

纪云窈派了阿大、阿二两个人去伺候沈暮朝,这两人把听到的话一五一十说给了纪云窈。

阿大:“大小姐,都说妇人嘴碎心眼小,我觉得那些读书人才是心眼最小的,沈公子能不能高中,关他们什么事啊!”

阿二跟着义愤填膺,“沈公子好好的时候,那些人一句话不吭,沈公子受伤了,那些人跳出来又是嘲讽又是可怜的,正话反话全被他们说了!”

“大小姐,您是不知道,有些人过分得很,还故意来青石巷,当着沈公子的面说那些话。”

纪云窈眉心蹙了蹙,“再有人来,你们两个直接轰出去就是。”

阿二道:“轰了,就是有些人忒不要脸,说是来看望沈公子的,没想到一进屋就是一顿冷嘲热讽,防都防不住。”

纪云窈叹口气,心里不怎么好受。

她一个局外人,听到那些议论和嘲讽都很难受,更何况是沈暮朝。

纪云窈想说些安慰的话,让沈暮朝不要在意,可沈暮朝现在需要的不是安慰,并且,让他不在意也是不可能的。

沈暮朝是被议论的对象,会试更是关乎他的前途,不是几句宽慰的话,就可以让他不在意的。

纪云窈的二表哥岑林这次也要下场,大表哥岑森在百味楼订了一桌子岑林爱吃的菜,还请了亲朋好友相聚话闲,让岑林顺便放松精神。

用过午膳,跟着岑森、岑林下楼来到大厅的时候,几位举子的话传到了纪云窈的耳里。

“王山长出的那套试题,听说李维、谢珏、张寒舟都答得不错,这几个稳了,会试一甲板上钉钉。”

“可惜喽,都是乡试的解元,之前沈暮朝的名字也常和李维、谢珏他们一起出现,现在倒好,沈暮朝不行了,人家几个还是那么优秀。”

“要我说,沈暮朝真是个蠢蛋,非要英雄救美当一个大善人,最后把自己的前途给毁了,这不是蠢蛋是什么?”

“沈暮朝是青州解元,不少青州学子盼着沈暮朝高中给他们争光夺彩,结果,临门一脚沈暮朝不行了,我认识的一个青州举子,气得不行,骂了沈暮朝好几句,说沈暮朝靠不住。他本来打算押沈暮朝一甲的,现在准备押别人了!”

“就两个字,活该!那天在百味楼的那么多人,别人都知道不冲上去,偏他要挣个好名声!”

“沈暮朝运势还是太差了,等他伤好了,还是去清泉寺拜拜吧。”

“这次会试,估计我考的都会比沈暮朝好,看来沈暮朝也没啥真才实学!”

当一个人在高处的时候,认识不认识的都要围过来寒暄几句,可当一个人跌落到低谷的时候,认识不认识的,又都要过来踩上一脚。

仿佛嘲讽几句,议论几句,他们就能踩着沈暮朝上位。

这几个举子坐在一楼大厅,边喝酒边议论,毫不掩饰。

岑森、岑林兄弟两个面露不豫,他们兄弟俩虽与沈暮朝交往不多,但沈暮朝再过几个月就是他们的表妹夫,他们听不得沈暮朝这样被诋毁!

岑林是个暴脾气,指着说沈暮朝是蠢蛋还有说沈暮朝活该的两个举子道:“你们嘴巴放干净点!”

个头稍矮的那个举子沉了沉脸,“我们有说错吗?沈暮朝就是活该,他现在水平下滑不也是事实?”

听到这话,纪云窈神色冷了些,心里堵得慌,不等岑林开口,她冷声道:“可你连下滑的余地都没有,哪里来的底气和脸面去议论别人?”

“难怪你只能在饭桌上非议别人,你这么多年的圣贤书,是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吧?”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