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在柴房里说话的中年男人叫王勇,又黑又矮的妇人姓张,名字叫张秀芳,而这两个人口中的六丫,正是这个被锁在柴房里的年轻小姑娘。

云水村的王家有六个孩子,五男一女,六丫是最小的那一个,她的名字叫小六,王家人常称呼她六丫。

小六睁开眼睛,王家夫妇以为她昏了过去,可他们不知道,她察觉到不对劲,压根就没吃张秀芳中午时送过来的饭。

王勇和张秀芳说的话,她全都听到了。

知道自己是王家人从牙婆手里买来的,小六并不意外,从小到大,她脑中经常浮现几张模糊的面孔,一位高大的男人抱着她举高高,一位貌美的妇人喂她吃饭,还有一个年纪不大、梳着双丫髻的小女孩,会拉着她的手,给她捉蝴蝶。

这几张面孔,对她来说很模糊,但小六很确定,出现在她脑中的那几个人,绝对不是王家人。

小的时候,她上头那几个哥哥指使她给他们洗衣服的时候,她不愿意,王大宝他们便会打她,说她是没人要的野丫头,是他们王家买回来的,她要是不听话,就让王勇和张秀芳把她赶出王家。

小六向王家夫妇打听过这件事,王家夫妇自然不承认,说王大宝他们是胡说的。

但听到的次数多了,小六又不是傻子。

这些年她旁敲侧击向王家夫妇打听过,不过,王勇和张秀芳嘴很严实,她问的多了,这两个人会拿着柴火棍打她。可笑的是,今天他们在饭里给她下了药,她才从王家人嘴里听到实话。

原来她真的不是王家的孩子,她的亲生父母另有其人。

至于王勇和张秀芳为什么要把她锁到柴房里,还要从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说起。

平镇县赵县令的大儿子赵振半个月前出意外死了,赵振死的时候还没有娶妻,赵县令和赵夫人爱子心切,不忍自己的儿子孤身一人去到地府,准备在县里找一个女子给赵振配阴婚。

大周的习俗,配阴婚也是找一个已经逝去的女子,但赵县令和赵夫人脑子有病,非要找一个活生生的女子给自己的儿子配阴婚。

赵县令放出话,只要有人愿意嫁给赵振,他愿意拿出三百两聘银。

知道这个消息后,见钱眼开的王家人,说是要带小六去县城买布料做衣服,却是把她骗到了县城。

在小六之前,赵夫人见了好几个姑娘,但都不太满意,见到小六时,赵夫人打量了她几眼,让丫鬟把她那快盖住眼睛的厚刘海掀了起来。

厚刘海被掀开的那一刻,赵夫人愣了愣,然后就选中了小六给她的儿子配阴婚。

赵夫人说,只要小六抱着赵振的灵牌嫁进赵家,那三百两聘银就是王家的。

在乡下,十两银子就能娶一个媳妇,三百两聘银,对于王家人来说不是一笔小数目,王家人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但小六不愿意嫁给一个死人,赵夫人说,配过阴婚后,她要日日给赵振的灵牌擦拭、上香和祈福,没有事的时候不得外出,还得把过继到赵振名下的孩子抚养长大,这样赵振的香火才不会断。

小六今年才十四岁,她无法想象自己嫁给一个死人后,要怎么样度过往后的几十年。

整日被关在赵家,对着一个灵牌过日子,守一辈子的活寡,没有自由,没有人陪伴,对着一个死人“相夫教子”,小六克服不了内心的恐惧和害怕。

小六说什么也不愿意,这件事没有发生之前,小六就打算攒够银子后去找自己的家人,一旦嫁给赵振,她就再也不能回到自己的家了!

小六不同意,王家人把她关进了柴房里;她绝食反抗,王家人就在她的饭里下了能让她晕过去的药。

为了银子,为了攀附上赵县令那根高枝,王家人打定主意要让她去给赵振配阴婚。

既然她不是王勇和赵秀芳的女儿,那她就不必为了王家人牺牲自己。

小六决定要去京城,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

小六并没有吃那些下了药的饭,但她假装自己还昏睡着,直到夜里王家人都睡下了,她才在柴房里弄出点动静。

王勇刚睡着,就被吵醒了,他在被窝里不耐烦地道:“去,你去看看那个死丫头,给她弄点剩饭吃,别让她饿出个好歹。”

张秀芳穿好衣裳,把柴房的门打开。

刚才柴房里还有动静,等她开了门,躺在柴禾上的六丫却是一声不吭。

张秀芳端着一碗白米粥,“六丫,你是不是醒了?”

柴房里侧的小六一动不动,虚弱的“嗯”了一声。

饭里下了药,没力气是正常的,张秀芳走过去,“六丫,这饭是娘特意给你留的,锅里还有一个菜包子,待会儿我给你拿过来,只要你听话,答应嫁给赵县令的大儿子,爹和娘就把你从柴房里放出来。”

“嫁进赵家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虽然说赵大公子死了,但你其实是去享福的,往后你的吃穿住行,都会有人伺候,整个平镇县谁见了你,也得对你低头。爹和娘其实是为了你好,你听话,别那么倔了!”

黑暗中,小六眼里闪过一抹讽刺。

见小六还是一句话不吭,张秀芳有点害怕,担心饭里下的药量太大,伤到了她。

张秀芳把缺了口的瓷碗放到一旁,弯腰检查小六的情况。

就在她弯腰靠近小六的那一刻,方才还很虚弱的小六,突然伸出右手,拿起脑袋边放着的砖头,狠狠砸向张秀芳的后脑勺。

柴房里侧的柴禾垛下面,放了几块砖头,倒是方便了小六。

剧烈的疼痛从头顶传来,张秀芳身子一软,倒到地上,发出杀猪似的叫声。

小六眼疾手快捂着张秀芳的嘴,另一只手拿出一个布团,塞到张秀芳的嘴里。

这还不算,小六又拿出一根粗麻绳,把张秀芳的手和脚绑到了一块。

布团和麻绳,都是张秀芳和王勇为她准备的,怕她在柴房里大喊大叫让村里其他人听到动静,又怕她上吊自自尽,那两个人便把她的一只脚绑了起来,如今这些东西全都用到了张秀芳身上。

几日没吃饭,小六的身体很虚弱,做完这一切,她身上为数不多的力气都被耗尽了,坐在地上不断地喘气。

后脑勺流了很多血,张秀芳眼前一黑,来不及反抗。

嘴里被塞了东西,张秀芳说不出话来,恶狠狠瞪着小六,“唔…唔……”

喘了几口气,小六慢慢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张秀芳,“为我好?”

“既然你说配阴婚是去享福的,那你怎么自己不去配阴婚,又怎么不让王大宝他们几个去呢?”

“这福气,还是你自己留着享吧!”

张秀芳没料到小六会这样做,她求饶地看着小六,妄图让小六把她松开。

小六不为所动,拿起那碗下了药的地瓜粥,一手死死掐着张秀芳的下巴,让她说不出话来,然后抽出张秀芳嘴巴里的布团,二话不说把这碗白米粥灌了进去,然后又把布团塞到了张秀芳的嘴里。

白米粥里下的药不少,没过多久,张秀芳就昏了过去。

小六摸黑脱掉张秀芳的衣裳,穿到自己身上,然后轻手轻脚出去柴房,锁上了柴房的门!

晕过去的张秀芳被锁在了柴房里,王家人放银子的地方小六是知道的,她打算拿到银子后,去京城找她的家人。

两天后,吉州王家人到了京城,纪云窈陪着他们去了芦苇村,和前几天一样,刘小花还是十分抵触,不愿意回到王家夫妇的身边。

王夫人泪流满面,好不容易找到了丢失多年的孩子,自己的女儿却完全忘记了他们,反而把从牙婆手里买她回来的刘家人当成了亲人。

见状,纪云窈安慰了王老爷和王夫人几句,建议他们在京城多待一段时间,和刘小花见几面培养培养感情,或许能让刘小花改变主意。

临走的时候,纪云窈正要上马车,背后突然响起一道响亮的声音,“纪小姐,纪小姐,您等等,大娘我有话跟您说。”

纪云窈转身一看,是那日她在刘春来家门口遇到的那位胖大娘。

胖大娘跑过来,喘了几口气,“纪小姐,我这几天常往村口跑,就是等着见您一面!”

纪云窈笑了笑,“大娘,你有事吗?”

京城这么多侯爷国公爷,永安侯府胖大娘没听说过,但那日知道了纪云窈是侯府的大小姐,可把她吓了一跳。

胖大娘打量着纪云窈的神色,惶惶不安,“纪小姐,那天我不知道您的身份,要是我说错了什么,您可别把我送到官府去。”

纪云窈笑着道:“大娘,刘婆子被送去官府是她咎由自取,你把刘婆子藏在山里的消息告诉了我,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又怎会把你送到官府去?”

“这就好这就好。”胖大娘松了口气。

见纪云窈要回去,胖大娘赶忙又道:“纪小姐,您别急着走,还有一件事。你哥哥那天来芦苇村,我拉着他…要给他说亲,现在才知道是大娘我有眼不识泰山,我们这些乡下人,哪能配得上沈公子!”

胖大娘口中的“你哥哥”,指的是沈暮朝。

纪云窈好笑地道:“大娘,我们一个姓纪,一个姓沈,你不感觉哪里不对劲吗?”

胖大娘还以为纪云窈和沈暮朝是兄妹,“不对劲?你们兄妹一人跟父姓,一个跟母姓,也有这种情况的。”

胖大娘的重点不在这上面,“纪小姐,您可千万要把我的话告诉你哥哥,您就说我知道错了,不敢让他当芦苇村的女婿了,我给他介绍的那些姑娘,都配不上沈公子,让他别往心里去!”

芦苇村的女婿?

纪云窈好奇地道:“大娘,你是怎么给他说亲的,你已经安排好人选了?”

胖大娘尴尬地道:“之前是安排好了,沈公子一表人才,自然得多挑多选才行,村里那些没嫁人的姑娘,我都按顺序排好了,就等着让沈公子见一面!”

纪云窈眨眨眼睛,如果沈暮朝挨个见一面,岂不是过了半个月一个月也还没见完!

看来要不是她假装自己是沈暮朝的妹妹,沈暮朝就要被胖大娘“逼亲”当芦苇村的女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