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真正的夫妻是什么样的。”◎

夜晚的凉风凛凛,吹落在程书聘的肩上,将他的额前碎发垂下几缕,掩在刀凿似的轮廓上,黑色的衬衫像他这个人,捉摸不透,可这样的夜,他就斜倚在古老的栏杆边,头顶星辰几许,令苏云卿想到那一句:为谁风露立中宵。

她唇瓣微微张着,说:“今天我也叫错了,扯平。”

程书聘垂在栏杆边的手指微微动,骨节分明的姿态像叼着一枚香烟,苏云卿见过他抽烟,就在他们领证那一晚,她房间的窗棂上能看到男人立在竹林间,手中光影魅魅,似幽灵闪烁。

“我当你会提一个要求。”

他视线落在两人之间的距离,客气规矩,哪怕是触碰都是隔着衣料,这大概就叫相敬如宾,“夜了,回去睡吧。”

苏云卿双手背在身后,“晚安。”

程书聘眉梢微挑,姑娘已经转身进了房间,一袭衣香鬓影从眼前掠过,忽然,姑娘手扶门边,对他说:“你也该练习一下夫妻生活了,老公。”

程书聘眼皮蓦地撩起,姑娘已经抬手把门阖上,只留一阵寂寂寒风与他并肩。

随后,程书聘扯了扯嘴角,低声似喃:“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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寓园的清晨有一片鸟语花香,花园被仆人们打理得井井有条,粉色的绣球、紫色的藤萝、还有一片玫瑰,池塘里浮动睡莲绿叶。

苏云卿看着都想脱了鞋袜踩进去,然而她自小被管束颇严,这也只是一刹而过的念头罢了。

早餐她没跟程书聘一块吃,自然也不敢问许伯自己的丈夫去了哪儿,毕竟她才应该是他的枕边人。

“夫人,车已经备好了,能赶上您的上课时间,放心。”

寓园里工作的仆人都上了年纪,话不多,但做事稳当,苏云卿低头理着包,猛不丁前面有一级台阶,脚尖踩空的瞬间,身旁的许伯及时伸出了手臂。

苏云卿握住后松了口气,这栋宅子的构造她尚未熟悉,实在不知哪儿还有陷阱,竟失了礼仪。

“谢谢许伯。”

苏云卿抬眸说道,却见许伯的视线忽而沉凝在她握着他衣袖的手上,她松开,就要落下——

“夫人年纪尚轻,不知真正的夫妻是什么样的。”

沉静的语调不轻不重地砸下,苏云卿心头猛地一紧,糟糕,许伯是看出了什么?还是说她刚才就不该握他的手?

“许伯,我家跟程家算旧识,您应该知道,从小我就认识书聘,我们算青梅竹马。”

她拿昨晚程书聘教她的话术伪装,神色也是淡定自然,她长年累月织锦刺绣磨出了耐心文静的性子,知道如何控制语调让自己看起来稳重。

然而许伯只是敛着眼皮,“夫人,您现在是先生的妻子,我想出入公众场合佩戴婚戒是一种身份的象征,不如我叫人回房给您拿下来。”

苏云卿瞳孔蓦地一睁,就在许伯要让司机等一下时,苏云卿忽然道:“这件事回来再说,我现在还是学生,太早结婚导师会有不满。”

说完,她半道身子已经探进了车厢,车门一阖,朝司机道:“开车。”

玻璃窗外,许伯一道冷硬风骨依然立在台阶上,直到车身离开寓园,苏云卿才算从压迫里喘口气。

送她去学校的是陈延,苏云卿靠在椅背上,对他说:“你刚才也听见了,程家人火眼金睛。”

后视镜里的陈延浓眉大眼,此刻凝起川字纹,道:“夫人放心,我会转告老板的。”

苏云卿掌心托腮地看着外面风景,她觉得自己跟陈延是一个身份,都是跟着程书聘做事,都拿了他的钱,所以,都得叫他老板。

把新婚正艾的程夫人放到学校门口,陈延看着她进去了,这才打转向灯,朝程氏集团的方向驶去。

电梯直通总裁办,陈延侯到程书聘得空才走进去交代:“老板,寓园里的许伯似乎发现了您和夫人的问题,”

说着,陈延指了指无名指,“不过好在夫人机警,拿导师不喜欢学生太早结婚为理由,搪塞过去。”

说罢,陈延看见一道骨节冷白的手指敲过办公桌,“导师是谁?”

陈延愣了下,而后忙道:“我这就去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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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城大学主校区坐落于市中心,以培养艺术设计见长,是以学校从建筑到人文都透着一股大胆尝试的风格,新古融合,中西交汇,是国内顶尖大学之一。

苏云卿刚上完课,老师还未离开,门外就站来一道高瘦身影,男孩穿了一身白衬衫,干净又出挑,这时坐在一旁的同学闻敏胳膊撞了她一下,下巴朝门口扬了扬:“你未婚夫来了。”

苏云卿神色淡然地回看她:“不是未婚夫了。”

“我靠!不会是——”

苏云卿抬手捂住她的嘴巴,就在闻敏睁大眼睛时,前头一道高挑长影落来,接上了她的话:“只要云卿愿意,我们立刻结婚。”

“呜呜呜!”

闻敏睁大眼睛看他们两人,头扭来扭去,却听苏云卿冷声道:“分手了。”

闻敏:??!

苏云卿松开闻敏惊愕的嘴巴站起身,朝段叙清道:“出去说。”

段叙清眉头紧锁,视线紧紧凝在她脸上:“我跟你打了很多个电话,你都没接,云卿……”

他步子朝前迈,手也要落到她肩上,像往常一样,但这一次,苏云卿避开了,眼神瞧他时寂然的冷静:“段叙清,我已经收了你的退婚书,请你自重。”

“那根本就是我爸妈擅作主张,他们把我绑了起来,目的就是拆散我们!”

苏云卿唇边浮起不在意的笑:“那我们在一起也是他们撮合的,自然有权利中止关系。”

段叙清不可置信地看着苏云卿,“从订婚到现在,云卿我对你的好,难道你没有半点感觉吗,他们说退婚那是他们的事,我喜欢你,我能娶你,怎么不能在一起!”

苏云卿心头忽而有一块缺了似的难受,她不是傻子,自然知道退婚是段家的意思,但当时的苏家深陷债务危机,帮是情分,不帮,她也不能将人绑在道德高地上指责。

更何况,她现在已经是程书聘的妻子。

覆水难收。

“段叙清,我说不能就不能,我会跟身边人澄清我们俩的关系,你是申大的天之骄子,仰慕者众多,离了我也能寻得有情人。”

段叙清要牵她的手悬在空中,嗓音哽涩道:“云卿,我没做错事。”

苏云卿指尖扎进掌心:“再跟你纠缠才是我的不对。”

苏云卿认识段叙清的第一天,是奶奶带着她跟段家吃饭,两家有意撮合,段家是做首饰的,跟苏家的绣坊有生意往来,一来二去,他们就像许多合适的男女一样由长辈婚配,而那个时候,奶奶的身体已经不行了,她想让她安心。

而她对段叙清是感激的,他没有做错事,反而对她很好。

苏云卿眼眶有些红,能遇见他是因为苏家,与他分开,也是因为苏家。

儿女情长太过磨人了,她不喜欢。

段叙清垂头看她的脸,柔弱的,温软的,天然修饰比精雕细琢更动人,他压低声音道:“先不谈这个,你今天要去实习,我送你去。”

他们之间有默契,也有习惯,有些事一直都是段叙清为她做的。

“不用了。”

苏云卿往校道上走,“我会打车。”

段叙清笑,眼里都是缠绕她的视线:“还记得第一次陪你去见工,你连公交车都坐反了,着急地打电话给我,那会我放了导师的鸽子去找你,还想质问你为什么不叫我陪,但看到你可怜地蹲在路边数蚂蚁等我,乖得我只想哄好姑娘。”

他的话里都是往日痕迹,想抹根本抹不掉,苏云卿没出声,段叙清又说:“上回你想看的画展,我已经要到票了,就算你想断了感情,那也能当我是朋友,你不肯,证明你就是放不下。”

段叙清一番话恩威并施,苏云卿忍着情绪的坠落抬眸看他,就见男人拿出一张画展票递到她面前:“这是拍卖展,一经私人买家收藏,很多作品可就看不见了。”

这个画展她一直想去看,和寻常画展不同,这是门槛极高的拍卖展,但此刻,苏云卿还是摇头了。

她铁了心,转身招了一辆出租车,段叙清眉头凝起,长手将车门打开,也跟着要坐进去,忽然,车门被一道力气卡住,他如何也动弹不得,就在他回头时,一道高影站在他身后,然而话却是朝要坐进车里的苏云卿说的:“夫人,老板来了。”

段叙清有一瞬间大脑皮层充血,因为“夫人”那两个字,是对苏云卿的称呼。

他僵硬地抬起头,看见不远处站着的男人,地上一片枫叶,而他一袭黑衣黑裤立于金色的校道上,那样的刺眼熟悉。

就在陈延要将段叙清带走时,那道金边眼镜下的深眸温和地看着苏云卿,就像长辈宽容不听话的小孩,苏云卿一瞬间心脏紧绷,呼气凝滞,僵硬不得动弹,只听见他说了句:

“陈延,这里是学校,不要动粗,我的小姑娘知道该怎么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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