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你是动心了吗?”◎

苏云卿的心像那沸腾的火锅, 先是冒出鱼眼儿大的水泡,然后是铜钱大,这时候可以涮肉了, 筷子往里面进出几下, 便是熟了。

她被程书聘放到那烈火上烹,还要死压着盖子不露声色, 低头吃菜, 他夹什么, 她吃什么,这时贺阳招呼苏云卿吃脑花。

“她不吃这个。”

这句话是程书聘说的。

沈燕燕咬着牛百叶怔在原地, 然后看见程书聘抬起的左手上挂着一枚手链, 做工极其精致, 是黑金的鹰首头。

心下瞬间明了,一顿饭吃得战战兢兢,结账的时候, 苏云卿主动拿出了手机,一旁的程书聘也不说什么,只是抬手替她理了下衣领上的兔毛。

等到两人上了车, 沈燕燕扒在贺阳胳膊上腿软。

仰天啸道:“完了完了!云卿的老公得让她跟我绝交了!”

车上,程书聘拉开了一点车窗, 拿出瓶香水喷了喷, 苏云卿低头悄悄闻了下头发, 说:“不用来接我,有什么事电话说。”

客气又令人挑不出毛病。

程书聘说:“明天是我生日。”

苏云卿蓦地转眸看他。

此时车身驶入马路, 她低声说了句:“协议里没有说生日需要购买礼物给对方。”

程书聘轻轻一笑:“协议里还说每晚都要和我吃饭。”

苏云卿不吱声了, 窝在副驾驶座里看窗外夜景, 良久才开口, “那你想要什么。”

“你觉得我缺什么?”

苏云卿:“什么都不缺。”

车身缓缓停在商场的泊车道旁,男人拉起手刹,说了句:“刚才你同学倒是提醒了我一件事。”

苏云卿兴致蔫蔫,“老板要去哪儿?”

程书聘打开车门,“跟我走。”

商场内的购物天地灯火通明,苏云卿跟着程书聘进了一家珠宝品牌店,玻璃展柜里琳琅满目的耀眼珠宝夺人眼球,苏云卿也不免欣赏起来,这时就听程书聘道:“给我挑枚戒指。”

她抬眸,忽然想到刚才饭桌上沈燕燕提的无名指,程书聘如果戴了婚戒,倒不至于让他们误会。

不过她此刻目光看着程书聘,“只是挑吗?”

男人双手负身,短促笑了声:“不会让你付钱。”

她这才愿意低头去看展柜里的首饰。

“这个吧。”

苏云卿没逛一会就指着一处朝程书聘看去,男人就站在她身后,闻言左手从兜里抽了出来,他的手指比旁人都更修长,掌背上是层冷白薄肤,伏在骨节上的青筋隐隐蓬勃着血液流淌的力量。

此时柜员将戒指拿了出来,戴上手套笑道:“小姐眼光很好,这是和田墨玉,产量极其稀少。”

柜员正要给程书聘戴上,他说:“我自己来。”

无名指修剪干净,骨节如青竹,那戒指穿过时,他的手指微微一曲,转动,长且灵活,将那枚戒指推进深处。

他低声对她说:“尺寸刚好。”

她“嗯”了声,抿抿唇,“跟你的手链很衬。”

男人眉眼微笑,说:“那就它吧。”

墨玉通体漆黑,又在光线下折射出润泽,与他沉稳内敛的气质妥合,不过苏云卿还是说:“你要不再挑挑吧。”

程书聘拇指转了转那无名指上的墨玉戒,沉声道:“边缘打磨得很光滑,不需要在不方便的时候摘下,我很喜欢。”

他知道她在等他的意见,于是善解人意地表达了态度,苏云卿没有吭声,心里更是难受。

他们不像正常的夫妻,更遑论情侣,没有吵过架,一切都客客气气的,就像那玻璃柜上放着的一瓶假花,假的东西就能做到完美。

两人回到寓园已经是十一点钟,苏云卿洗完澡出来,去书房找程书聘:“过了十二点是你的生日,今晚我睡书房吧。”

程书聘还坐在办公桌前工作,闻言抬眸看她:“还有四分钟,不过我先说,谢谢程太太的礼物。”

她坐到床边,上面有他身上冷檀幽香,指尖摸进被褥里,却碰到一角书籍,抽出来看,是本诗集。

说他们是夫妻,却分房睡,说他们不是夫妻,却共享着一张**的同本书。

她安静地翻开来看,发现在一页上打了个折,是洛夫的《水与火》。

我写了五行关于火的诗/

两行烧茶/

两行留到冬天取暖/

剩下的一行/

留给你在停电的晚上读我。

她眸光朝程书聘看去,男人依旧在认真伏案工作,她将诗集阖上,缩进被子里,说了句:“生日快乐。”

读一首诗的时间,刚好花掉了四分钟。

程书聘走来给她掖好了被子,嗓音低柔:“希望等到新年那日,你也能埋在被子里跟我说快乐。”

-

第二天,寓园上下对主人的生日颇为重视,一大早厨房就准备了碗长寿面。

于是其他人也跟着吃,程宴时听说叔叔生日了,反过来兴奋地说要收礼物。

好像生日的人才是那个应该派发礼物的家伙,感恩世界他又平安活过一岁。

奶奶陈慕瑾果然问起苏云卿送了程书聘什么礼物,好在早有准备,男人转了转无名指上的墨玉戒。

程宴时晃着腿,说他要圣诞树。

因为从小在国外长大,一到圣诞节就要有树,树上会结出很多礼物。

苏云卿算了下时间,一转眼也快过年了,临出门前,管家许伯还跟她提了寓园布置的事。她现在要忙学校年底的大展,让他有拿不准主意的就去问奶奶和程书聘,这才脱身上了车。

在学校一直忙到六点,程书聘的电话打了过来,说到了校门口。

“我今天可能要加班,您先回去吧。”

她指尖捋过滑面丝绸,低声回了句。

“我等你。”

简短的三个字,也没问她什么时候忙完,就一直等下去吗?

苏云卿没了画图的心思,绣也怕绣不好,织也怕有损锦样,最后还是拿了包出来,远远看见程书聘的车停在夜里,亮着一盏橘黄色的灯,像万千灯火里的一点。

她那点烦躁的思绪又隐了下去,被抚平了。

上了车,她保持着安静不与他说话,只低着头看手机,程书聘也不开口,等到了寓园,她恍惚感觉两人好似在冷战。

“叔叔,生日快乐!”

程宴时捧了个相框给他,是他拼的一副月亮,陈慕瑾在一旁笑道:“他爸爸给他提的意见,月亮是你生日那天的月亮。”

苏云卿惊喜道:“哇,好漂亮,原来我们宴时早有准备!”

小家伙仰了仰脖子,问她:“云卿你什么时候生日啊。”

苏云卿蹲下身跟他说:“二月十八,怎么啦,你也要送我礼物吗。”

小家伙伸出三根手指:“那就是你们生完才轮到我收礼物啊。”

苏云卿笑道:“原来送我们礼物是为了换自己的礼物啊。”

程书聘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你比我们小,当然是我们先生日。”

苏云卿:“……”

好有逻辑。

吃过生日宴后就是程宴时最期待的吹蜡烛吃蛋糕环节,苏云卿拿过生日蜡烛想插到蛋糕上,就听程书聘道:“不用了。”

程宴时提醒:“你要许愿啊。”

程书聘淡笑道:“昨晚凌晨一到,我就许愿了。”

苏云卿插蜡烛的动作微顿,昨晚凌晨,她在书房里的时候吗?

说不用吹蜡烛了,程宴时立马就嚷着吃蛋糕,小男孩聪明,知道要保留实力,饭都没吃几口。

苏云卿给他特意切了一大块,程宴时小心翼翼地捧着,一边护着一边拿刀叉,苏云卿看他模样不由笑出了声,说:“慢慢吃,没人跟你抢。”

陈慕瑾见程书聘和苏云卿都笑眼看着程宴时吃东西,心里顿觉欣慰,说:“我们拍个照片吧。”

这话倒是提醒了众人,程书聘拿出手机,说:“我给你们拍。”

陈慕瑾:“哪里有寿星公给别人拍照的,来,奶奶找个景,就餐厅这儿吧。”

苏云卿看了下构图,说:“奶奶,您坐着,我跟书聘站在您身后。”

这会程宴时正在吃蛋糕,程书聘把他抱下来,小家伙一不顺他意就发脾气,手上粘着的奶油一下全抹到程书聘身上的西服。

程老板完美优雅的总裁形象瞬间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苏云卿在这时忍不住笑出了声。

程书聘眸光一转,她立马抿住唇,轻咳了声,朝程宴时道:“我们就坐着拍,你慢慢吃。”

陈慕瑾见他黑色衬衫上一个奶油手印,也觉得好笑,挥了挥手道:“你先上去换一件下来,正经拍一张,我可是要放朋友圈的。”

程书聘起身看了苏云卿一眼,而后道:“你们先拍。”

等他上楼,苏云卿心情忽然好了一些,大概是看程书聘受窘,或者是,觉得他也不是万事掌控在手。

这会程宴时洗了手回来,瞧见桌上放了台手机,他扒拉下来说:“奶奶,我给你拍。”

程宴时从小被就被挖掘出给大人拍照的天赋,因为个子矮,手机一抬,给谁都能从下往上拍出大长腿的效果。

苏云卿站在奶奶旁边,小家伙估计是因为把程书聘衣服弄脏了,这会表现积极将功补过,生怕被大人迁怒。

“来,我瞧瞧宴时拍得怎么样。”

陈慕瑾坐到餐椅上,手指滑过照片,程宴时兴奋地戳了下,忽然,照片缩回浏览模式,屏幕上显示相簿分类。

右上角的一格画面是张少女背影,微卷的英式复古短发,长度只到后发际线,纤细白皙的天鹅颈微垂,柔美温婉,是一副油画。

程宴时就站在手机的右上角,陈慕瑾说:“宴时,你看你,照片呢?”

他伸手戳了下屏幕,那个单独的相册被点开,苏云卿愣住,放大的照片里,女孩侧坐在广场的花坛边,身上穿着一件蕾丝婚纱,水彩画笔在她身上点缀金粉,如碎落的光,这是一副极美的油画,应当是艺术馆里的收藏,或许是手机主人偶尔拍下的,如果苏云卿没看见那少女颈窝内的那枚红痣。

程宴时“咦”了声,“为什么叔叔手机里有别的女人的照片。”

童言无忌,直白,狠戳进苏云卿的心底。

陈慕瑾挡了下手机,有些责备地朝程宴时道:“乱说什么。”

苏云卿僵硬地站在原地,这时程书聘换好了衣服下来,陈慕瑾开声道:“用奶奶的手机拍。”

程宴时接过奶奶的手机,镜头抬起,小孩的视角怎么拍都好看,这会陈慕瑾回头,朝苏云卿看了眼,而后对程书聘道:“抱着云卿肩膀。”

她下意识撇过目光,有些抵触这样的亲近,但最后还是拍完了这张照片。

“云卿,吃蛋糕呀。”

陈慕瑾见孙媳妇上楼,朝她招了招手。

“奶奶,我还有些工作,你们慢慢吃。”

上了楼,苏云卿径直走进绣房,把自己带回来的图纸都铺到桌上,但画笔勾勾画画却都不成章法,低头时发梢滑过纸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起身时抬手将头发一卷,以笔作簪,将长发盘起。

走到绣架前坐下,指尖摸到脖颈后的小痣,吸了吸鼻子,继续低头引针穿线,这时门外进来道身影,这样的脚步声听多了就有熟悉感,缓步,不疾不徐,感觉程书聘的长腿停在了身后,她漫不经心地说了句:“我的刺绣独一无二,没有替代品。”

男人一双干净修长的手替她把凌乱的设计稿叠好,金边眼镜下的眼睑压着一丝温润笑意,嗓音沉落:“又想买哪家绣坊了?”

苏云卿仰着一双清白眼眸看他,她不想再接受程书聘这种看似周到无可挑剔的相处了,她已经有些受不住——

“得离了。”

男人宽阔的大掌按在她纤细的颈后,指腹一下下摩挲着颈窝里的红痣,弯腰在她耳边笑道:“哪家绣坊那么贵,要你分走我一半的家产。”

苏云卿的眼睛里倏忽漫出雾气,但她忍住了,扭回头继续绣自己的画。

“不是要买绣坊,我家欠你的钱会尽快还清的,连本带利,莨绸厂的规划就按你们的意见,我并没有资格和能力接受程老板的委托。”

男人的气息缓沉,她还在绣着,盲目地,没有章法地绣。

“工作的事暂且不聊,我上来是邀你到花园去看看。”

苏云卿冷淡道:“我刚才讲了,有工作要忙。”

“你这绣的是荷花,我邀你去看的也是荷花。”

苏云卿针尖微顿,抬眸看他。

荷花池动工了几周,还在南边修了一座玻璃花房,是她刚来寓园时与程书聘闲聊过的话,中式的亭子与寓园风格迥异,但没有遮挡的地方,赏荷花又很晒,但她没想到,最后会建一座玻璃房。

既解决了日晒雨淋,又可以随时观赏莲池。

“玻璃房是温室,以后也会种上花,你想绣什么就种什么,全凭你的心意。莲池里已经播了种,但现在还不是季节,只能暂时移栽一些培养出来的荷花作为观赏。”

苏云卿听着耳边落下的低磁嗓音,那一片荷花池在灯光的照映下如深不见底的水牢,她看着看着,仿佛被什么东西牵扯包裹,最后沉沦其中。

“你曾经在这里跟我说过,不用结婚也可以得到继承权,所以,并不是为了合作才娶我,对吗?”

她声音低低暧暧地在夜色里响起,平静得似那面池水。

“对。”

低醇的,没有欺骗的回答。

“你其实在国外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她的脖子后面有一颗红痣,对吗?”

这一次,她声线有了一丝涟漪。

“对。”

一字温柔刀。

苏云卿坐到荷花池边,展了展左手,上面是他当初给自己戴的戒指,玉戒底下是一枚排钻戒指,一共三枚的组戒,当时她说疼,所以只戴到第二枚,果然,一开始就不得圆满。

“我刚才刺绣劈线的时候,里面这枚钻戒滑到了料子,你能帮我摘下来吗?”

语气自然又平常,唯有那双眼睛,水亮亮地看着他。

程书聘没有坐,而是半蹲下身,一手托起她的掌心,另一只手替她摘戒指,动作轻柔,似乎生怕弄疼了她。

程书聘是她二十三年来遇到过的最熨贴她心意的人,她往后再也遇不到了。

两枚戒指摘下,程书聘仍握着她的手,要将那枚翡翠玉戒重新戴回去,然而她的手却拢起,将他手中那枚玉戒握在手心,微微一笑,说:“哥哥,既然没有我你也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继承权,那何必还要纠缠。”

“噗咚!”

有东西坠入池水之中。

程书聘眉心凝起,好似一副面具终于有了波澜,然而下一秒,程书聘竟起身迈入荷花池,弯腰去捞寻那枚戒指!

苏云卿水瞳蓦然一怔,十二月的冬夜,屋外几乎零度,那水池更是冰凉透骨,此刻直没过他的腿膝,“程书聘,你别找了!”

她起身刹那,眼前短暂的现出黑暗的晕眩感,呼气短促,冷意将她冻得发抖:“你若是觉得那戒指贵重,我赔你,但是我戴过的东西,我不喜欢再给别人碰。”

程书聘往水池中央走去,那水流几乎要没到腰腹,她忽然紧张道:“程书聘!你再往里走水就埋到你头顶了!”

“我会游泳。”

他嗓音冷冽,执拗,就是要去找那枚戒指。

苏云卿被他吓到了,站在水池边不安又害怕,水池涨到程书聘身上,也涨在她心里,她看着他低头的背影,眼眶里的水雾在冬夜里凝成了露,从眼睑滑下来:“你上来,你快上来!我赔给你!”

男人往水池深处走,苏云卿几乎来不及思考,只觉得程书聘疯了,于是抬腿迈进了水池中,冰冷顷刻侵入骨髓,冷得她浑身发抖,程书聘见她下了水,皱眉走回来:“给我上去。”

这样的低吼直把她吓得心抖,水罐子摇摇晃晃,积郁在心底的委屈和酸涩倾泻而出:“你都喜欢别人了,干嘛还要娶我?干嘛还要管我!”

男人双掌钳着她纤薄的胳膊,她却要在水里与他挣扎,那哭腔开了闸,就像把一切打破了:“程书聘,我不喜欢这样,别人碰过的东西我不要碰。”

程书聘一双比夜色更浓的眼眸凝在她身上,压着她,嗓音沙哑:“当初结婚,你没问过我有没有别的女人,更没有要求我忠诚,你甚至要与我立定协议不让我碰你,还让我到外面找别的女人解决,既然是有名无实的婚姻,既然你同别人说我们不过是各玩各的假夫妻,那现在我在水里冻死也好,你下来做什么,听说我有别的女人就哭得这样伤心,你是动心了吗?”

作者有话说:

完了,你坠入爱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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