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像很懂怎么哄人开心。”◎

苏云卿安静做事的性格在职场里有些不合群, 再加上跟秦萧的事自然而然被MIU内部传来传去,况且她当初已经订婚,这就涌现出一些好事者猜测的背德文学, 例如抛弃糟糠之夫攀附金主, 一个长相还算得上乘的姑娘,总该为她关上一些窗户。

但是程书聘的出现, 顿时让议论之声戛然而止, 他无需说什么, 只要识得他身份的人都知道他口中的“太太”意味着什么,一枚翡翠戒指罢了, 挥出来的九牛一毛也值得看客嚼尽舌根。

“我还有一点工作没做完。”

忽然苏云卿的声音响起, 众人暗抽了口气, 只听这位风口浪尖上的绯闻女主说:“你得等我一下。”

程书聘的视线扫过众人,态度仍然是平和的,那是上位者才能有的悲悯心, “不急,慢慢来,我现在也有事要办。”

秦萧今天算是看明白了, 情绪差到极点:“该加班加班,该回家回家, 杵这里看我脸能当饭吃啊!”

就在众人收拾要走时, 一道低沉的嗓音响起:“刚才我听见有人说我太太前晚跟你上了一辆车, 秦萧,你们公司的大门监控是瞎了?连我坐在驾驶座上的身影都拍不到?”

一句问询仿佛将平静的海波瞬间掀起巨浪, 秦萧眉头凝起, “谁说的?”

苏云卿心头划过怔愣, 程书聘几时站在这里, 这些也听见了。

“秦总,我们也是看到一些视频才乱说的,这网上的信息您也知道,开个玩笑而已……”

赵鹏一脸无辜地解释,好像他们刚才只是同事间的闲聊。

听到这话,程书聘的脸色罕见地沉凝,“我还是头一回听见玩笑是建立在伤害别人的情绪上。”

说着,他视线落在赵鹏工位上的名牌,“赵先生,请问视频是谁放出来的?”

一句话问得大家哑然,秦萧脸色已经不好看了:“叫保卫科的上来。”

苏云卿一双清眸怔怔地看着程书聘,她没想到他会帮她找证据澄清,若是这样,她也不能是个只会等人施舍救援的受害者——

“网上的监控视频时间被截短了,在六点十五分这里,再往后六点二十分左右,秦总就从车里下来,我跟我、丈夫开车走的。”

她话落下,保卫科的技术人员看了眼秦萧,程书聘则朝她招了招手,她从人群拥挤的地方得以走到他的身边。

“调。”

秦萧沉着脾气,似乎真的因为这场恶作剧而动了怒,反倒当事夫妇情绪平静,就在苏云卿弯腰去看屏幕时,挽在耳后的长发落下一缕,程书聘自然地替她撩起。

这样的亲昵是他们平日里所没有过的,苏云卿眸光偷偷瞥向他,男人的眼神掩在眼镜下,她猜不透,但思绪里忽然牵出一道念头,倘若她那天真的上了秦萧的车,他会怎样。

“秦总,监控调出来了。”

画面上的时间往后调,秦萧从后车厢里出来回到自己车上,夜色朦胧间,挡风玻璃上透出一道暗影,男人手腕上戴着一枚手链,因为衬衫和冷白骨节明显,正是此时程书聘手上戴着的。

一瞬间,谣言偃旗息鼓。

“我想,我太太需要听一声道歉。”

程书聘的嗓音低沉而不容置疑,一时间整个部门战战兢兢,大家从拿人的桃色新闻开玩笑到揪出谁才是始作俑者。

程书聘转而看向苏云卿,这只是一个平常的工作日,因为程书聘的出现而掀起浪波,她也只是很偶然地想起从前,想起她念中学时因为收了一封情书而被人告发早恋,哪怕她澄清了,却还是被男生的爱慕者抓着欺凌,后来老师把她和那些霸凌者叫到了办公室,握一下小手当和好。

苏云卿指尖扎进了手心,她听说心里的裂缝很难治愈,但也许哪天,它能透进光来。

“对不起,云卿……”

同事碍于程书聘的面子,或不情愿或搪塞地说了抱歉,似乎在他们眼里,这依然只是不值得兴师动众的小事。

这时苏云卿感觉后背有道热意熨上,是程书聘的大掌,抬眸时,见他低头对她说:“忙好了叫我。”

苏云卿点了点头,就在他转身要走时,拉了拉他衣角,低声说:“谢谢。”

隔着衣料,他宽阔的掌心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像是一种抚慰,对她说着:不用谢。

程书聘和秦萧进了社长办公室,那是一套装潢现代且花哨的空间,秦萧一屁股坐到沙发上,脸色没好气道:“这下你满意了程老板!”

程书聘站在落地窗前,写字楼的观景很好,能看见高层俯瞰的江河,生意人迷信,水生财,只要挨着这条江的地方,价格远比后面隔了几米远的楼要贵。

此时程书聘好像是来看风景的,双手背在身后,语气闲适道:“秦总贵人事忙,没空管别人的闲话,我太太的事我自然得替她撑腰。”

秦萧脸都绿了,嘀咕道:“太太,太太,就你有太太是吧!”

程书聘走到鱼缸前,弯腰看里面游动的锦鲤,“不是很显然吗?”

秦萧站起身走到他对面的鱼缸,脸色憋闷道:“程书聘,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娶苏云卿什么目的,少在这里给我装深情,如果她知道真相,马上跟你闹离婚。”

程书聘唇边扯笑,漫不经心地给鱼儿喂食,“是吗,让别人拿着断章取义的视频传谣,事隔一天任由发酵,秦大社长真是好手段。”

秦萧眉头紧拧,气急败坏道:“你血口喷人!”

程书聘抬手挡了下,然后甩了甩,一副被秦萧口水喷到的嫌弃,“不然那就是秦社长治下有功。”

秦萧的眼神里透着清澈的愚蠢:“你以为谁都像你这么心机啊!诶!你别喂了,再喂撑死它们!”

程书聘视线凝在鱼儿游动的肚子上,“宠物随主人,你万花丛中过都没撑死,吃两粒鱼食罢了。”

秦萧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他确实有意放任流言,倒是想看看程书聘是什么反应,两人从小是对家,眼前的程书聘永远是只笑面狐狸,折磨人的手段没人有他会,此刻他还在喂食,秦萧气得一把上前将罐头夺回来,他也不握紧,秦萧一抢,鱼饵反倒撒了一地。

秦萧瞳孔睁大,火气就莫名上来,程书聘眉眼浮笑,语气却是冷的:“瞧,你要抢,结果什么都得不到,反害其身。”

-

程家的私家车缓缓驶入寓园,夜色笼罩的古堡犹如一头蛰伏的野兽,苏云卿才住进来几天,却觉得这里处处透着奇怪。

“这座宅子是哪一年建的?”

程书聘:“1920年。”

苏云卿眼眸一睁:“民国?”

此时车身停在主屋台阶上,程书聘淡然一笑:“是挺老了。”

两人下了车,管家许伯已经候在了那里迎接,苏云卿客气地打招呼,程书聘跟在她身后,今日天冷,她身上穿的是件夹竹桃色旗袍,套了件薄款米色长外套,掩映在内里的娇嫩呼之欲出。

吃饭时热,她将外套褪下,这时方能瞧见这身旗袍的全貌,或者说是,她穿旗袍时的全貌。

“那这套宅子里哪些是以前的老物件?”

苏云卿好奇地问出口,忽然抿住唇,她不该表现得像觊觎别人的东西。

“一会吃完饭带你转转。”

程书聘的话将她的尴尬掩下,苏云卿一听高兴地点了点头。

白天要么上课和实习,根本无瑕观赏,她又是做设计的,一听这宅子有年头就想取素材了。

吃过饭后,程书聘问她:“先从外面开始,还是里面开始?”

苏云卿摸了摸肚皮,有些卖乖地笑:“外面可以吗,消消食。”

大概是因为今天经历了不开心的事,她不想闷在屋子里,两人出了宅子,安静地走在花园里,苏云卿双手插在外套兜里仰头看星星,说:“我以前住在苏溪的时候,特别喜欢去荷塘边玩,看荷花,下午太晒了,我就早上去,没有人,空气特别好。”

花园里有座水池,因为程书聘和苏云卿的到来,原本漂浮的一些植被都被清理干净,此刻洁净如镜,倒影着天上一轮月亮,程书聘说:“那就在这里种满荷花。”

苏云卿愣了愣,一双漂亮的眼睛看着他,程书聘倒当只是一句话的事,说:“这儿确实有一些晒,东边再搭个亭子。”

苏云卿忙道:“可这座宅子是中古的欧式建筑,跟凉亭不搭。”

他倒是认真思索起来,半蹲在水池边,探手搅了搅秋日凉水,骨节修长的手指浸在黑夜里,出来时沾染水珠,性感又禁欲,苏云卿看到了一幅画,她曾经为了学在荷花上绣出一滴露珠磨断了机杼,却没想过绣美人指尖的水珠。

“没有搭不搭的,难道西方人还不能跟东方人结婚了?”

程书聘的话落在她耳边,苏云卿正在玩水,“我听家里人说,港城回归前你们一家都出国了。”

程书聘弹了弹手上的水,“不用听别人说,想知道什么就问我。”

苏云卿也弹水,但刚巧程书聘弯腰,她这一弹水珠就朝他脸上落去,夜里苏云卿看不清,等发现程书聘抬手挡住,她才猛地反应过来,“抱歉!我不是故意弹你水的。”

程书聘摘下眼镜,狭长的眼眸眯了眯,心情似乎不错:“还挺凉快。”

苏云卿扑哧笑出了声,当他是傻,然后又弹了他一下,程书聘扭头看她:“这会总归是故意的吧。”

“我是在给你洗眼镜呢。”

她歪头眨巴着卷翘的睫毛,胡说八道。

程书聘眉梢微挑,把眼镜递了过去,“洗吧。”

苏云卿的掌心落来男人的眼镜,重量微微压在她指尖,上面还有温度,仿佛贴肤之物被交予了她。

她拢了拢手,两人此刻坐在水池边的石台上,挨得很近,水汽茂密,她低头舀了一瓢水淋在眼镜上,一时间水波横流,她说:“你现在看得清吗?”

程书聘双手撑在身侧,“看天上的星星看不清。”

苏云卿仰头,“月亮呢。”

程书聘眸光转回,落在她身上:“你问的是天上的月亮,还是人间的月亮。”

苏云卿眸光微微颤,而后朝他勾了勾手指,男人长身朝她倾下,苏云卿低声道:“人间的月亮照在了水池里,我把它送给你。”

程书聘狭长的瞳仁里映着姑娘皎洁的脸庞,夜色下的绒毛细腻俏皮,然而下一秒,她拿着他的眼镜朝水池上的光亮摆了过去,透过镜片能看见波光粼粼的纹路,说:“你看!”

程书聘没看水,“你好像很懂怎么哄人开心。”

苏云卿清眸转向他,微侧了侧脑袋,她想到今天在公司里发生的事,“只是想谢谢你。”

听到她说的“只是”,程书聘的脸色多少有些沉,但他向来善于掩饰,“帮我个忙。”

苏云卿“嗯”了声,笑:“你还要人帮呀。”

那双眼睛葡萄似的清亮,看人时毫无防备,程书聘站起身,苏云卿递过去他的眼镜,“你的。”

他笑:“你觉得黑灯瞎火的戴眼镜有差别么?”

苏云卿跟他走出水池,“什么忙啊?”

“现在几点?”

苏云卿看了眼腕表,“八点五十七分。”

程书聘眉心一凝,“要来不及了。”

苏云卿被他忽然严肃的表情提起了心跳,“要、要紧吗?”

“很要紧。”

苏云卿犹豫道:“那……跑?”

她话音一落,手腕就让程书聘牵起,听见他落来一句“无意冒犯”,人便跟着他朝宅子后面的花园跑了进去。

耳边是秋夜的风声鼓动低语,寓园里栽了一片树林,苏云卿跟着他如走马观花一般看过风景,夜里的安静和他掌心熨来的热意交缠,苏云卿的心跳在快速地生长,她不记得多久没这样跑过了,自由地穿梭在陌生的环境里却并不害怕,好像跟着前面的这个人她就能找到出路。

这种感觉让她想起十八岁那年在佛罗伦萨的酒吧街头,有人聚众斗殴,她也是这样,跟在一个陌生人身后跑。

程书聘牵着她上了寓园的顶楼,沉厚的木质楼梯仿佛许久无人问津,此刻在一道狭窄的光线下溅起尘埃,连同两个人的呼吸一起,仿佛同频一般震动着。

“吱呀~”

铁门被推开,顶楼的风朝她裹挟而来,她踏出了门槛,听见程书聘说:“抬头。”

苏云卿仰头,乌云之中一道光亮的星点穿破云层出现,拖出了一抹云线,那是飞机的航行灯,苏云卿刚要开口,忽然,不远处又出现一道光点,竟是朝方才那盏航线飞去,他们在高空中相差遥远,却在地平面上交汇。

苏云卿看着头顶这片星空,眼睛亮着笑,说:“你的要紧事该不会就是来看两辆飞机碰面吧,你是小孩吗?”

程书聘眼睫压下,比黑夜还要浓墨:“我只知道小孩看了都会开心。”

苏云卿这会咯咯笑出了声,额头上还有方才奔跑时沁出的汗,软发黏在细白脖颈间,盈着光,“那你刚才说让我帮你个忙?该不会是陪你来看航行灯吧?”

程书聘弯腰,视线与她平齐,没有了眼镜的隔阂,幽深瞳仁里的锋芒侵略而来,苏云卿唇边还洋着笑,她本是想笑程书聘幼稚,可他却说:“帮我问问程太太,她现在开心了吗?”

-

周末的寓园如同往日一样寂静,宅子里的仆人不仅要照顾主人,还要照顾每一间卧室,将他们的床单被罩都拿到院子里晾晒。

苏云卿今天放假,起来得晚了,程书聘自然不在家里。

她一边物色适合工作的房间一边熟悉这座古老的城堡,有时候她站在一面窗棂雕花的纹样前许久,拿起笔便开始在图纸上画起来,刺绣和编织工艺跟绘画不同,关键在如何将图形像代码一样拆解出经纬线。

这时院子里晾满了白色的床单,苏云卿忽然想到程书聘晚上都睡在书房,那儿也是个套间,但不知道阿姨们有没有去打扫,于是走下院子,刚要开口,就见自己的吊带衬裙晾在了绳杆上,被风吹得一摆一摆,往前滑,贴上了那件黑衬衫。

她指尖忙去分开,这时梅姨听见动静,转身看见她,说:“夫人,有什么事吗?”

花园的日头和风吹得烈,晒得她脸热,苏云卿将自己的吊带衬裙卷在怀里,“我的衣服以后就晾在我房间的阳台上。”

梅姨点点头道好。

“现在就搬上去。”

她说着,把自己的衣服从晾衣杆上收下来。

“夫人我来吧,先生说您的手是要绣东西的,不能来了寓园就养糙了。”

苏云卿愣了愣,难怪每天晚上她的衣裙梅姨都会来收,贴身的内衣物倒是有烘干机可以处理,旗袍类的真丝材质就只能手洗。

“谢谢。”

梅姨笑:“这是我们的工作,您跟先生来了,我们这宅子才算热闹了。”

苏云卿眉心微蹙,好奇道:“那在这之前,没人住吗,这地方这么大。”

“这宅子年头大,来头也大,一开始是个外国洋商建的,后来打仗,就把财产抵了给贴身买办回国了,传了好几代,这中间守不住的又转手了。”

苏云卿凝眉细想:“我记得程家是港商,没想到在申城也有家业。”

梅姨:“夫人,这座房子可不是程家传下来的。”

苏云卿清眸一怔,“这种历史类建筑早就禁止拍卖交易,如果不是程家传下来的,程……先生为什么还要买下来?”

有钱也不是这么个花法吧。

等下,他花钱,关她什么事,不过她就是好奇……

“哔——”

苏云卿正在花园里跟梅姨说着话,忽然远处传来一道轿车的鸣笛声,有人小跑过去拉开了围墙上的铁栏,苏云卿看见开进来的私家车,不是程书聘的。

苏云卿正疑惑,身后的梅姨“呀”了声,“老太太来了!”

苏云卿还没反应过来,怀里的衣服让梅姨抱了过去,只听她着急道:“快去,那是老太太的车。”

她张了张唇,这时管家许伯急匆匆小跑过来,“夫人,请您随我来。”

苏云卿还是头一回见许伯脸色有了一丝变化,准确说是谨慎和慌张,她心头一沉,看来这位“老太太”不好应付,于是边提着裙摆跟着许伯走,边问:“我一会怎么称呼,是程书聘的什么人呢?”

“是先生的祖母。”

苏云卿“噢”了声,原来是奶奶。

她小时候天天跟奶奶黏在一起,虽然也有因为绣工被她责罚过,但如今回想,那都是奶奶送给她的礼物,是以对这个身份的长辈并不怵怕。

轿车的后车厢门逋打开,苏云卿刚提起精神打招呼,却见率先跳下来的是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

苏云卿愣了下,紧接着一道高跟鞋从车厢门迈出,不会除了奶奶还有别的亲戚吧,正当她踟蹰时,另一只高跟鞋也踩了出来,她看见一道明黄色的西装裙,视线往上走,是一头保养得体的银发。

这时身旁的许伯垂眸道:“老太太好。”

陈慕瑾脸色平和地点了点头,视线刚要往屋子里看,却见一道清丽倩影立于罗马柱边,身上穿了件素色暗纹的立领旗袍,恰似朵水莲花般,新鲜沉静。

许伯察觉到老太太的眼神,笑道:“这位就是先生的妻子。”

他话音一落,陈慕瑾打量苏云卿的眼神更深,苏云卿礼貌道:“奶奶好,我叫苏云卿。”

本是一句平白的自我介绍,然而陈慕瑾的瞳孔却忽然睁大,“苏云卿?苏燕哲的女儿?”

苏云卿唇边浮着浅笑,“奶奶认识我家。”

她从前不记事的时候就被程家抱走过,认识也是自然,但没想到陈慕瑾的记性这么好,这倒是让苏云卿意外。

她正想着要不要告诉程书聘奶奶来了,一个背着个双肩包穿着小西装的男孩仰头看她,苏云卿看到小孩心情倒放松了些,低头笑着问他:“你好,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一问,那小男孩就撇开眼睛不说话了,冷漠。

苏云卿:“……”

跟程家人的第一次见面似乎不太顺利,因为从进屋到现在,程奶奶好像都没有什么脸色,只是坐在那儿喝茶。

而这个冷漠男孩则坐在地毯上,把他书包里拿出来的拼图铺了一面,安静地在那自己玩。

气氛陷入诡异的宁静。

许伯悄悄给程书聘打了通电话,那头的先生语气都沉了:“我马上回去。”

秘书见程书聘忽然拎起外套出门,忙追上道:“老板,我们一会还有个会……”

这时陈延伸手把他拦住,“听过一句话吗?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这下秘书不再追了,抬手拍了拍陈延的胳膊,“你是懂的,就差找个老婆了。”

从集团回寓园的车程花了四十分钟,程书聘一下车,两条长腿带风地踩上台阶,一进客厅就道了声:“奶奶!”

陈慕瑾本来在看苏云卿给她的绣样,猛不丁被一道低沉的嗓音吓了跳,拍着胸口道:“吓人噢!”

苏云卿看到程书聘的身影,心里顿时落下道大石头,刚要起身,就听陈慕瑾道:“云卿,你坐。”

程书聘刚要坐过来,陈慕瑾又说了句:“你,站着。”

苏云卿清眸一睁,粉颊上的蛾眉蹙起,朝他使了个眼色,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程书聘清了下嗓子:“我有事要跟云卿说,云卿你跟我上来。”

“等等。”

老太太声音严肃:“奶奶和你侄子刚下飞机,就被你当外人了?”

苏云卿心里警铃一响,背对着奶奶朝程书聘摇了摇手。

程书聘扯了道笑,“云卿,确实是我内人。”

此话一出,站在身后的许伯都忍不住竖一道大拇指。

奶奶哼了声:“从小就会耍聪明,我问你俩,什么时候认识的。”

程书聘:“三岁。”

苏云卿:“三岁。”

这下奶奶脸色都变了,“她三岁,你也三岁啊!”

苏云卿低声道:“奶奶我今年二十三岁。”

程书聘解释:“在她三岁的时候认识的。”

陈慕瑾就是要他说出来:“那会云卿来我们家,你是怎么说的?”

提到这个问题,苏云卿狐疑地看向程书聘,男人视线撇到一旁,“您不远万里回来是忆往昔的?”

陈慕瑾手搭在沙发上,“怎么在一起的。”

苏云卿心里还惦记着奶奶的前一个问题,没想到她又抛了下一个,于是她那套说辞脱口而出:

“青梅竹马。”

“我追的她。”

苏云卿眸光朝程书聘看了眼,眼珠子都瞪大了,奶奶显然已经在压抑火气,起身道:“程书聘,你跟我上楼。”

苏云卿刚才确定没说错话,顿时有些着急,“奶奶我扶你上去吧。”

“不用,我有拐杖。”

穿着高跟鞋拿拐杖,真是时髦的程老太太。

程书聘朝她落了道安心的眼神,苏云卿刚才好不容易拿绣样跟奶奶说了点共同话题,现在对面坐了个闷葫芦小男孩,空气再次安静。

就在小男孩第十三次拿拼图放到同一个地方比对颜色时,苏云卿伸手指了指铺在桌面一角的拼图,小声道:“要不,你试试这个?”

-

晚饭的时候,陈慕瑾从楼上姗姗下来,苏云卿的视线追着往上看,却不见程书聘的身影。

“开饭了,吃吧,对了云卿,你刚才给我看的那幅牡丹宝相我很喜欢,有空给我定做一身。”

苏云卿拿起筷子,想问程书聘的事,但又怕惹老太太不高兴,毕竟她自己清楚这门婚事不过交易。

等吃完饭后让许伯给程书聘把饭菜送上去,自己刚要上楼,忽然衣角让人扯了下,低头,是程宴时拉住了她。

另一只手指了指桌上拼图,沉默的眼神里透着一股不容拒绝。

这时坐在沙发上的陈慕瑾道:“云卿,卧室已经安排好了,不用你费心,就住在你们隔壁。”

苏云卿脸色僵硬地笑:“好,奶奶,要不我先上去洗个澡,一会再陪宴时玩,好吗?”

陈慕瑾朝程宴时招了招手,“跟奶奶出来之前答应过什么,不听话就回去。”

程宴时小脸顿时垮了。

苏云卿忽然又心软了,于是折中,先跟他玩了几个拼图,接着再给他下一个任务,这才得了空。

等苏云卿上楼,陈慕瑾探着头看她的身影,这会面前的程宴时说:“太奶奶,堂叔叔今天怎么没下来吃饭?”

陈慕瑾收回视线,幽幽喝了口茶:“他做错了事,被太奶奶罚了。”

二楼书房里,许伯送进来的饭菜程书聘没碰,等苏云卿进来,许伯识趣地出去了,还把门也带上。

程书聘宽阔薄劲的长身靠坐在沙发上,黑衬衫的领口解开了几枚,见她进来还礼貌地单手掩了下。

“刚才是不是奶奶问话的时候我说错了什么?”

程书聘扯唇笑,“你怎么在自己身上找问题,这不是一个好习惯。”

苏云卿发现他还有心情在这里扯开话题,“那就是你说错了什么,她罚你饿肚子。”

程书聘右手撑在沙发扶手上,眉头微不可察地凝起,只语气平静道:“许伯说你刚才没吃几口,过来把炖糖水喝了。”

苏云卿看了他一眼:“泥菩萨。”

自己都饿肚子了,还管人家吃几口饭。

然而他听了反倒一笑:“你是活菩萨。”

苏云卿刚才因为跟不熟悉的长辈吃饭,加上程书聘一直没下楼,心里藏事自然胃口不佳,这会见桌上放了两个瓷盅,便坐到沙发另一边吃了起来。

只是嘴巴刚鼓捣两口,发觉程书聘并没有动筷的意思,“你不饿吗?”

他长身倾来,苏云卿刚要给他递筷子,却见他左手拿起勺子,明明该用筷子夹的菜,他用勺子。

苏云卿看得奇怪,她没见过程书聘有这样的吃饭习惯,狐疑道:“你怎么不用筷子?”

程书聘敛着眉眼,“勺子方便。”

苏云卿不是个爱管闲事的性子,两人没吃一会,书房外传来敲门声,她把瓷盅放好去开门,就见奶奶牵着程宴时站在门口,苏云卿下意识把门带上,怕她看见程书聘在里面偷偷吃东西。

“奶奶,我陪您回屋。”

陈慕瑾眼神老道,自然知道程书聘在里面做什么,她只是来看看苏云卿是不是也在里面,“行。”

把老人家送回卧室后,苏云卿才松了口气,回房洗漱,刚泡完澡出来,准备到**练一下靠墙抬腿,忽然阳台的落地门让人敲了敲,苏云卿吓了跳,问:“谁呀!”

“云卿,奶奶有个东西不会用,你教我一下。”

苏云卿忙从**下来,披上睡袍开门,原来是陈慕瑾带来的洗护套装上都是英文,她看不懂。

“书聘那小子那么晚还在书房?”

苏云卿神经顿时一紧,“他、他有正事。”

陈慕瑾眉头拧起,“既然你们现在是夫妻,奶奶不好插手,但他要是哪里做得不好,你尽管说。”

苏云卿心里忽然一暖,虽然知道陈慕瑾对她的关怀仅仅是因为程书聘这层关系,但她对长辈的慈眉善目没有抵抗力,“知道了,谢谢奶奶。”

“那现在奶奶就替你撑腰。”

苏云卿愣得眼睛睁了睁,就听她道:“让程书聘听你的话,你现在就去把他叫回房,他敢不听,我就用拐杖敲他。”

说着老人家还特意提了提手上的拐杖。

苏云卿顿时有口难言,她想要的是程书聘别回来啊!

“现在还早……”

她一看时间,晚上十点。

陈慕瑾:“奶奶是过来人,夫妻关系最好的状态是一种向上的约束力,我今天听寓园里的工人说你让书聘吃早餐了。”

说到这,陈慕瑾欣慰一笑:“好孩子。”

苏云卿想解释的,当时她只是在挑程书聘的刺。

然而解释无益,她去敲了书房的门。

程书聘此时换了身睡袍,暗色的真丝料子,跟苏云卿对上视线的瞬间,还下意识摸了下领口。

这一动作让苏云卿发现,好像程书聘比她还懂得保护自己。

“什么事?”

男人戴着眼镜,因为洗过澡,头发半干湿地垂下,和平日里冷淡的气质相比,此刻多了几分温顺。

这个形容词冒出来的时候,苏云卿心里有些意外。

此时奶奶抬头看着苏云卿,她心里压力重,想速战速决,于是憋了口气低声道:“老公,太晚了,回房间睡觉吧。”

苏云卿穿了身软烟罗材质的银红睡袍,薄得像一层纱套在吊带睡裙的外面,偶尔停落在窗台边,再一走便要飞走了。

两人回了房间,苏云卿站在门口,他也站在门口。

似乎都在等奶奶回房关门的声音,在此之前,寓园连通的阳台对他们是方便,现在随时得提防陈慕瑾女士的突防。

苏云卿低头玩睡袍袖子掩饰尴尬,“奶奶好像回屋了。”

程书聘掀开门,对她说:“晚安。”

苏云卿“嗯”了声,正要送他,忽然隔壁屋传来开门声,陈慕瑾的声音传来:“云卿啊……”

苏云卿顿时吓了跳,扯着程书聘的衣袖就把人往回拉,没想到他也刚好转身,脸颊直接撞上了他硬墙似的胸膛,轻呼了声,这时头顶的男人落下一道闷哼,她往后退,差点让地毯绊倒,两只爪子下意识拽他的睡袍,下一秒后腰肢让人抱住,她堪堪稳住心神,然而陈慕瑾女士已经走了过来。

张着的唇话到一半,程书聘搂着苏云卿背对着奶奶,说了句:“陈女士,有什么事明天说行吗?”

陈慕瑾女士忙摆了摆手,边笑边说:“好你个臭小子。”

苏云卿脸颊都快成火烧云了,听见程书聘把阳台门拉上,那口气也没喘过来,头往上仰能看见他的脸,往下看更不对,往左……

忽然,她视线凝在程书聘锁骨下方的位置,骨骼在冷白肌肤下走向起伏如硬朗丘陵,可偏偏有一块突兀淤青凝结不散,她仔细盯着确定是伤,却听程书聘道:“程太太,需要我把眼镜借给你瞧么?”

被男人一提醒,她猛地往后退缩,连着耳尖都是热的,这时才看清他身上的睡袍被她方才情急扯开了,此刻胸肌是胸肌,腹肌是腹肌,线条合纵连横地交叉,像那晚他们在顶楼看见的航行灯,在夜色里扎她的眼。

她急得想澄清,抬手指着他的伤,程书聘刚要把衣服穿好,见状动作一顿,似乎想到上回她的话,此刻眉眼一笑,像只善解人意的狐狸:“又不准?”

苏云卿耳朵热得冒烟,但她毕竟性格沉稳,这是多年来成长环境对她的暗示,遇事不能慌:“你受伤了,所以刚才才不拿右手吃饭对不对?”

程书聘闻言,低头去看自己锁骨下寸的地方,灯光下似自舔伤口的美人,指腹轻按了按,像是让她放心,说:“无碍。”

苏云卿抿了抿唇,她不是傻子,自然想到奶奶刚才说的“他敢不听,我就用拐杖敲他”。

此刻她抬起眼皮看程书聘,“刚才吃饭的时候为什么不说,所以跟我有关。”

程书聘低头看她,视线里的试探微转:“怎么了,这是在心疼我?”

苏云卿转身去柜子里找东西,叮叮当当的声音响起,最后拿出了一瓶活络油。

“过来。”

妹妹还命令起哥哥。

程书聘坐在床边,美人半掩的睡袍让她扯下,露出肩头连着锁骨的一块,她往指尖倒了药酒,没打招呼就按了上去,程书聘气息猛地起伏,落下一声急促,苏云卿看到他喉结往下滚动,牵扯脖颈肌肉,没有了遮挡,这次她得以看见山峦风景。

手上力道不收反压,程书聘眉心蹙紧了,苏云卿第一次见他这般模样,不是白日里的冷静自持,而是,他也会怕疼。

“刚才吃饭的时候,我问奶奶当初我去你家的时候,你说了什么。”

程书聘忽然抬头看她,注意力显然从痛觉神经转移:“想听好话?”

苏云卿听罢,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用力往下按,程书聘头一垂,隐忍地唤她:“名字带个卿,下手这么重。”

苏云卿:“你说,’别想让我半夜给她喂奶’。”

程书聘嗤笑了声,结实胸膛带着半垂的睡袍起伏,“这时候来算账,是要我给你喂回去吗?”

作者有话说:

是哒,同房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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