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对于这些贺峥都不知道,他此刻正窝在车里,紧闭着眼,指节用力地揉了揉眉心,神情满是疲惫。

连续差不多一个月的连轴转,即使是他也受不了。

更何况其实他的狂躁症这些年并没有痊愈,诺格纳研制了一种强效药,可以暂时让他躲过检查,维持一段时间的正常,但是这种药的副作用对身体伤害很大,并且他下一次发作的时候,情况也会随之加重。

这些年因为身上所用的药物剂量太大,加上他的心理状况也出了很严重的问题,贺峥远远没有他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健康。

陈安坐在驾驶座上,瞥了一眼后视镜,并没有出声询问,而是默默等待着贺峥缓过来。

贺峥有些头疼,他戴上自动按摩仪,机械共振带起轻微的响动,在他头上的各种穴位按摩,让他的头疼得到片刻疏解,但心里依旧是焦躁不安。

不过这么多年,他又有几时安心过。

“有消息吗?”

陈安说:“没有。”

这几乎是每天必然重现的场景,每次贺峥不管在做什么,一见到他,就会问起这样的问题。

而他的回答这些年从来没有变过。

贺峥深深吸了口气,即使是在会议厅面临重重困难,他都可以面不改色,但是没有姜逸的消息却让他几乎要疯掉。

陈安看他这样,顿了顿,虽然不忍心打击他,但还是说:“阁下,这五年都没有消息,说不定他们已经......”

“闭嘴!”贺峥陡然睁开凌厉的眸子,“我说他们还在他们一定就在这世界上某个地方,国内找不到那就去国外找,城市找不到那就去乡村,我不想再听见你说这种话!”

陈安攥紧了方向盘,却是心中哀叹。

不知道是因为那两年参军生涯,还是因为狂躁症越来越严重了,贺峥的脾气也越来越暴戾敏感,常常容不得别人反驳他,且他晚上经常失眠多梦,白天还要忙着政务,贺峥的身体检测已经有多项指标不合格了。

而这一切的根源,其实应该是那个人才对。

这些年贺峥从未有一刻放弃过那两父子,每每听到有关他们的消息,总是亲自跑大老远去迎接,然而去的时候有多高兴,回来的时候就有多失望。

可是尽管如此,所有人都告诉他,姜逸和那个孩子可能已经死了,可他还是坚信他们一定还在这个世界上,坚信自己一定会找到他们,并且依旧乐此不疲地奔向下一个地点。

不过大多时候陈安觉得,贺峥更多是在安慰自己,因为他接受不了那两人不在世的事实,因此才这样自我安慰,以此来支撑自己活下去。

外人眼里他风光无限,只有陈安知道他每个夜里都是如何熬过的。

贺峥似是不想跟人争辩这种事,也没再追究,对陈安说:“送我去机场。”

陈安欲言又止,即使E市离中央之城很远,他依旧要每天坐两个小时飞机赶回去,就是为了回姜逸曾经住的那个地方。

他似乎总觉得,某一天那个人一定会再推开门进来,他怕姜逸回来了找不到他又会难过。

他觉得贺峥外表看着真的很正常,他处理政事的时候,有条有理,几乎从不出错,甚至面对其他议员的多方刁难,都能够轻易化解,简直是一个完美的政客。

但是一遇上姜逸的事情,不得不说,陈安有时候也会怀疑他疯了。

有时候他甚至分不清梦境和现实,比如某天醒来后,说要他去帮他订一批南极的罗宾鱼。

陈安记得他不爱吃鱼,就多问了一句。

贺峥那天心情貌似很好,就回答他说:姜逸想吃。

陈安沉默地看着四周空****的房间,后背渗出一层冷汗,就壮着胆子说:“姜先生不是还没找到吗?”

随即他看到贺峥面上的表情一僵,仿佛如梦初醒,却又有些恼怒地看着他。

陈安不害怕了,只觉得心闷,他才知道,贺峥或许是做梦,或是产生幻觉了。

而他,惊扰了他的美梦。

又或者贺峥有时候和人谈生意,经过商场的时候,无意间看见一些儿童玩具店,他会突然停下来,看了许久之后,喃喃道:“我记得,是个男孩。”

然后他不顾对方惊诧的眼神,走进商场买了一大堆玩具。

对方合作商问陈安,“阁下有孩子了?”

陈安只得赔笑道:“不是,是阁下亲戚家的小孩。”

思绪回转,陈安摇摇头,终究没有说什么。

只在分别后给他发了明天的行程安排,以及提醒他记得去诺格纳那里接受检查。

贺峥也不知听没听,到达E市,他出了机场,这边也安排了人来接应,车一路开到了他家别墅。

贺峥回来习惯性地打开姜逸的房间去看看,看到里面没有人,面上也没有露出特别失望的表情,亦或者说已经习惯了。

他把门轻轻合上,出来看着阳台上的勿忘我小花。

一簇簇清淡精巧的紫色小花开在夜里,风中带来幽郁的花香,带着一丝淡淡的清苦味。

勿忘我的花期很长,E城比较暖和,直到最近才有开败的迹象,但是一棵植株寿命只有一年多,因此他每年都要留下一批种子,洒在花园中。

但是他太忙,来不及照顾,他又不想让别人随便踏进他和姜逸的家。

就这样,花被他种死了一批又一批。

他知道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种花人,将花放在园中,却没能好好照顾。

终于在去年的时候,他在花盆里种的那株勿忘我发芽了。

贺峥很高兴, 因为在这个孤单冷清的房子里,终于有让他牵挂的东西。

他要照顾他的花,所以他要时常回来看看。

不过这株花被他照顾得很好,姿态端庄,长势喜人,淡雅的紫色小花瓣让他感到心绪平和了许多。

花前两天才松了土,花叶上也没有长虫,因此他只是给花浇了一点水。

随后他坐在阳台的小椅上,看着那株花,陷入了沉默。

他可能想了很多,又或许什么都没想。

日子总是这样虚无地消磨,从他走后,他就费尽心机去找人,找不到人的时候,就将自己投入到无尽的繁忙中,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

而这里,是他繁忙之余,留给自己最后的一片净土。

他可以在这里卸下所有的伪装和冷静,将自己的灵魂放空。

房间里没有开灯,今夜也没有月亮,院里的桂花树上了年头,长得十分高大,风摧叶落,残花也卷了一地,但是他没有管。

精神和身体都很疲惫,却也十分痛苦和煎熬,他睡不着。

在阳台枯坐了半夜,风愈发大了。

有冰凉的雨水低落到他脸上。

贺峥面无表情地起身,将那盆花搬了进来,随后自己去了姜逸的房间。

他在黑夜里躺下。

他不曾给自己留过一丝念想,除了墙上淡淡的血迹仍旧存在,仿佛在无声控诉着他。

其他的就连原本房间里残存的那一缕淡淡的信息素,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彻底消匿无踪。

可是他仍旧喜欢在这里过夜。

只有在这里,他才能勉强睡个安稳觉。

想象着姜逸在这里生活了六年,他的心里会有一点安心的感觉。

姜逸的房间里沾满了桂花香的信息素,如果是以前,姜逸一定会很开心的,但是现在,贺峥觉得,他应该会很厌恶自己身上的味道吧。

他又梦见姜逸了。

他大三那年,姜逸经常来他们教室蹭课。

别人都不敢坐他身边,只有姜逸毫无顾忌地坐过来,也不管他的意愿,自顾自地跟他谈话,可以说真的非常讨厌。

姜逸递给他一支玫瑰。

这仿佛是他标准的开场白。

每次他找他说话的时候,都会以一支玫瑰作为开场。

他厚脸皮地凑过来,看着他书上的字,笑着把胳膊伸过来,说:“学长,你字写得那么好看,帮我签个名呗?”

贺峥没有接他的玫瑰,看了看他白细的胳膊,皱眉,“你又想做什么?”

“没什么啊,”姜逸说,“我就是看你的字写得特别好嘛。我可是专门翘了课来陪你的,你就帮我写一个吧。”

贺峥冷冷道:“我不需要人陪。”

姜逸讪讪地把手收回去,嘀咕道:“说不定呢,说不定你以后就需要我了。”

贺峥从来不会需要谁,因此这话在他耳中听着特别可笑,“你再捣乱我就让教授把你丢出去。”

姜逸不说话了。

最后他还是没有给他签,姜逸也不打扰他,自己拿了笔在胳膊上画了一个蹩脚的爱心,然后写上贺峥的名字。

贺峥瞥了一眼,有些无语。

好端端白生生手臂,就被他拿来胡乱涂鸦。

姜逸觉得无聊,就自己趴在桌上,看着他被拒收的玫瑰花,拿过来扯下一瓣一瓣吃掉。

贺峥皱眉,还是忍不住提醒道:“玫瑰有毒素。”

姜逸笑嘻嘻道:“你关心我啊?”

贺峥冷哼一声,不管他了。

姜逸看起来因为他这一句话显得有点开心,又自己解释道:“这玫瑰没毒,我自己家培育的新品种。”

姜逸一直跟贺峥小声说着自己家的玫瑰园,贺峥也不回应,自己听课,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

最后身边说着说着身边没声了,贺峥侧过头,看到身边的少年已经枕着手臂睡着了。

中性笔的笔帽没有盖住,戳到他的侧脸上,染上墨点,并且墨点在逐渐扩大。

布偶猫成了一只花脸猫。

贺峥看了片刻,嘴角微微一抽,似乎是有点想笑,冷漠的脸又生生收住了。

他看着姜逸惨不忍睹的脸,刚想伸出手,随后又想到了什么,随即收回,只是将他的笔轻滚过来,盖上笔帽。

那是约莫夏天的时候,阳光照进窗台十分刺眼,给他的身上镀了一层光。

姜逸睡得很香,让贺峥甚至一度怀疑他不是来泡他的而是来找地方睡觉的。

刺目的光打在他眼底,卷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像一把小扇轻摇。

淡淡的信息素幽香让他感到一丝奇妙的感觉,许是因为契合度的影响,他觉得这个人有种格外的耀眼,有种想要靠近的冲动。

直到讲台上的老教授又讲到一个知识点,他才恍然惊觉,自己看姜逸看愣神了。

贺峥眼中闪过一丝懊恼之色,随即转过头,将窗帘拉上,遮挡了阳光,正襟危坐,不再看他。

贺峥是一个很别扭的人。

分明是自己被光吸引,却又怪光刺得他眼睛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