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峥一向是沉默寡言的,如果不是为了让贺嵘停止对姜逸下手,他或许一辈子也不会说出这件事。

爸爸走的时候,他十五岁,已经可以独挡一面了。

可是贺嵘,才只有十一岁。

他还在期待着下个周家长会上跟班上的同学炫耀自己的爸爸,如果他得知,这只是一场残酷的谎言,是他最爱的爸爸骗了他,是他想要抛下他,他会受得了吗?

贺峥站在男人面前,看他因为失血过多而苍白的面孔,神色依旧是冷的,“您从来没去给小嵘开过家长会,您这次答应了的,也要失约吗?”

男人虚弱地抬起手,手腕上,是斑驳的刀伤血痕。

贺峥半跪了下去,把他抱了起来。

男人冰凉的血手放在他的脸上,“阿峥,别难过,是我对不起你们......可是爸爸,这一生,真的、好,好痛苦......”

他自己生的孩子,他最了解。

贺嵘心性单纯热忱,有什么情绪全都写在脸上,而他这个大儿子,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却又好像能看透一切。

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也正因为这样,他的内心往往比他外表表现出的要柔软得多。

他看似冷漠无情,但只有男人知道,他此刻内心有多难过。

“抱歉,又让你看到、这样的、场面,我真是个,咳咳,坏爸爸......”

“小嵘还小,很多事、他,他都不懂,在这个家,只有你——你能明白,我。”

贺峥哑声说:“但我不想你死。”

男人的眼角流出泪,却带着笑意,他的说话声变得急喘且艰难,“契合度,不代表爱情,以后,如果遇到、跟你很契合的咳咳咳......Omega,不要像、像我跟你父亲、这样,相互折磨......”

“每个人,都应该,有平等的、自由的,追求幸福的权力......我希望你和、小嵘,幸福......”

这个Omega和命运抗争了一生,最后终于抛下了一切,去追寻他想要的自由。

贺峥静静地看着贺嵘崩溃、恸哭,到跌跌撞撞地跑出门,他全程没有说一句安慰的话,也没有上前去追。

冷血、无情,自私残忍。

似乎从小到大他的身上都一直带着这样的标签,他早已习惯,也不觉得别人这样的评价有什么问题,更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早已忘了如何去做一个有温度的人。

他发觉自己喜欢姜逸,可是他好像并不知道能为他做什么,也不知道以后该如何面对他。

他觉得自己也极其可悲,好像至今,他依旧无法学会如何去爱一个人,连反应过来对姜逸的感情,都是如此后知后觉。

他靠在椅子上,轻闭上眼。

他能感觉姜逸离他更远了,贺嵘似乎将他带到了别的地方,感知也更困难了些。

然而他能做的只有用更多的精神力去感知他的存在,因为他只能凭借那一丝微弱的联系,才能让他感到片刻心安。

他不相信贺嵘跟姜逸在一起了,是直觉,也是因为他的标记感应除了在姜逸体内被注入贺嵘信息素的时候,并没有感受到什么威胁。

所以,贺嵘那些说辞,他是不信的。

可他怕贺嵘为了报复他,真的强迫姜逸去洗标记,到那时,一切都晚了。

事态总是在变化,但是只要他还能感觉到姜逸的情况,就证明情况还在他可掌控的范围内。

只要再等三天,三天就好,他离目标只差一点了,决不能功亏一篑。

三天后,等到婚礼结束,贺嵘想要什么,他都会给他,只要他把姜逸还给他。

他突然想起他大学时买的那栋房子,那时他和家里人的矛盾不断恶化,他一心想着搬出去。

靠着自己一身本领和路菲一起挣了一笔钱,还获得了贺家一小部分股权,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为自己买一栋房子。

他其实不是非要住别墅,只是觉得那里离贺家老宅很远,远离尘嚣,很幽静。

而后,那里也成了姜逸独自住了许多年的房子,或许更像是困住他许多年的囚笼。

而自从他走后,自己就再也没有进去过。

他记得姜逸第一次住进去的时候。

他很开心。

他对贺峥说:“以后你下班回来,我会为你准备好你喜欢的饭菜的!”

贺峥却觉得他异想天开,冷冰冰地对他说:“我不会住这里。”

而后,他眼睁睁看着姜逸眼底的笑意淡下去,变成了克制和隐忍的难过。

他勉强地笑着说:“也好......反正,我做饭也不好吃哈哈哈。”

于是这些年,他就真的从来没有吃过他做的饭菜,甚至,他都没在意过他何时学会了做菜。

他想,如果时光能倒流,他应该答应他的。

答应他,留下来,吃他做的饭菜,然后夸奖他。

他被夸奖的时候,会开心好久......

*

姜逸被好心的司机送到医院,醒来后很快就出院了。

或许是这几天盘算太多,又因为去清除贺嵘的记忆消耗了精神力,他感觉到自己的情况很不妙,像是快要生产了。

这时候再跑显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反而还可能因为怀孕被特别关注。

于是他找了个小地方,决定先躲起来,最坏的打算应该是这几天会在这里生了孩子再走。

这几天,贺峥差不多也在忙着准备婚礼现场了吧。

姜逸给自己买了一身新的伪装,掩盖了自己身上的信息素,虽然贺峥的标记很强,但是只要不太靠近他,一般是嗅不到他身上的标记气息的,就算嗅到了桂花香,一般人也不会太往贺峥身上想。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就在他带着伪装出门丢垃圾的时候,无意间听到了走过的行人低声说:“这边医院也没有。”

“那明天我们去其他城市找找,老板说他快生了,应该走不远的。”

姜逸心中一紧,直觉得这就是贺嵘的人。

幸好仗着黑夜的遮掩,姜逸又谨慎地带了外观伪装,那两个人从他身边走过,也没有回头。

对于贺嵘会派人来找他,他并不意外。

姜逸的能力是可以清除旁人的记忆,但是在清除过程中,不可避免地,他会看到一些属于当事人的记忆。

于是他看到了贺峥与贺嵘对峙的那一段记忆。

他忘不了贺峥带着一贯高傲冷蔑的态度,对贺嵘说:“感情对于我来说,是最轻易舍弃的东西。”

他本可以将贺嵘的记忆一并清楚到很久之前,甚至可以久到不认识姜逸。

可是当他看到那一段,姜逸突然收手了。

原来是,这样的吗......贺嵘竟然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又一次拿自己的命去威胁贺峥。

虽然这次与上次在船上的结果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区别。

可是贺峥却默认了他喜欢自己。

但姜逸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原来,这就是贺峥的喜欢,这就是他心心念念这么多年想要得到的喜欢。

贺峥所谓的喜欢,就是在任何他想要的东西面前,他都是能被轻易舍弃的那一个。

他觉得自己很愚蠢,半辈子好像都深陷这契合度的泥潭之中,不可自拔,最后将自己活成这副模样。

只有贺峥,始终清醒,清醒着看他变成一个疯子,而他,独善其身。

可笑的是,感情里哪里有什么独善其身,不过是因为爱的不够。

也许正因为如此,疯的永远是爱得多的一方。

姜逸回到了自己找的临时出租屋,是一个很简陋的房间,但是他早已不是那个只会住金丝窝的小少爷了。

他坐在**,努力平复心情,同时也在安抚这些天一直很不安分的宝宝。

姜逸不是傻子。

就算他一开始被贺嵘煽动情绪想要报仇,但是他很快就冷静下来了。

以他现在的能力和地位,那些人动动手指都能把他碾死。

报仇?

简直是异想天开,现在这种情况下,能保住自己的命都不错了。

他恨自己的懦弱无能,却也无能为力。

他好不容易从虎口逃脱,如果再被抓住,回去就是死路一条。

他肚子还有孩子,这是他唯一支撑下去的希望,他不能再犯险了。

可是......姜逸深吸一口气,捂着脸低声抽泣着。

他没用,他对不起爸爸妈妈......

某天半夜。

姜逸肚子疼得不行,自己打了电话叫急救车将他送去了医院。

肚子里的小家伙很不安分,像是急切地要从他的肚子钻里出来。

医生问他的家属在哪儿,姜逸疼得满脸湿汗,咬着牙说:“医生,我是孤儿,没有丈夫,也没有亲人,这个、孩子,生下来,如果我不在了,请帮我送去福利院,至于我,一切责任,我自己、自己承担......”

医生听他这么说,心头凉了半截,Omega身体看起来很弱,要是中途出了什么事,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姜逸快疼晕过去了,医生没办法,只好赶紧拿来手术同意书给他签字,姜逸的手颤颤巍巍地在上面签了两个字,就着手上染的鲜血盖了手印,随后,便被推进了手术室。

*

教堂的大门打开,圣洁的婚礼赞歌在盛放。

秋日的风带着几丝凉意,吹起新人的发。

诺格纳身着一身白礼服,仪态矜贵优雅,在一众宾客的赞美声中,被费曼公爵牵着手,款款而来。

这可是两个顶级AO的婚礼,还是中央之城的费曼公爵嫁儿子,排场自然不一般。

现场布置奇思巧构,庄重华丽,处处体现出费曼家族的豪奢与贵气,连给来宾送的礼物都是价值不菲。

现场不仅有来自联邦各城各州的富豪与大官员、还有来自医学界、艺术界等各界的知名人数。

几乎所有名人都汇聚在此处,想要一睹这场世纪婚礼,就连前来的媒体都很安静。

而教堂一片圣洁的白蔷薇中,红毯的那一头,站着一个俊逸冷清的青年。

诺格纳面带笑意走到他面前,而贺峥也配合地伸出手牵住他。

莱登满意地看着一对新人,特别是对贺峥,他相信,在这个好女婿的管理下,他们家族一定会比从前更加兴盛。

基本上已经瘫痪在轮椅上的贺放天眼见这一幕,也像是看到他们贺家未来的希望,看着这对顶级AO的完美结合,也不由得露出笑容。

所有人都很高兴,也都在期待着这场婚礼。

而贺峥牵着诺格纳走向中央的礼台,却感到格外心神不宁,那种不安与空落的心绪,让他几乎控制不住情绪。

诺格纳手心摊开一块怀表,对贺峥说:“贺,你放心,未来五分钟,我们会顺利完成婚礼誓词的。”

而贺峥只是紧抿着唇,沉默不语。

“病人大出血,快,去冷库里调血包过来!”医生捂着姜逸流血的伤处,急促地吩咐道。

姜逸并不好受,他感觉自己整个人被撕裂成了两半,每一寸血肉都像是被撑开,要将他撑破炸裂了。

肚子里那沉甸甸的东西没有了,他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不知道孩子出来没有,是否平安。

他已经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此刻连张嘴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果然是,要死掉了吧......

血液好像在急剧流失,身体慢慢变得冰冷,这种濒死的感觉,他经历了不止一次,但是却每一次都会让人感到绝望。

耳边是仪器监测的滴答声,还有医生护士的脚步声,以及......

急促的警报声响起,有个医生瞬间冷汗直下,“病人信息素异常!标记出现严重排异反应,必须立即做标记清洗。”

“这个手术风险很大,快去找他们家属签字!”

主治医生的声音在口罩底下,显得沉闷,“他一个人来的,没有亲属,让负责标记手术的刘医生过来,直接动手术吧。”

那个医生有些惊愕,身体状况糟糕成这样的Omega居然一个人来生孩子,身边没有Alpha陪伴,现在已经生命垂危了,还不得不马上进行标记清洗手术。

饶是见惯生死的医生,也不由得对这个Omega产生不忍和同情。

手术准备换医生,之前妇产科的主治医生临走前,下意识在他腺体处查看了一下,瞬间失声,“这是二次标记!他不能做手术,他挺不过去的!”?

??69.全力缉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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