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峥站在黑夜中,看不清他的表情,许久后,他才开口。

只是嗓音明显可见哑了许多,“我这次......不会让他有事的。”

路菲冷笑,看向他,却见贺峥低着头,眼底有水光闪过。

路菲顿了顿,又说:“那你快把他找回来啊,要是他做了手术,一切都晚了。”

贺峥深吸一口气,“他、在贺嵘手里,我不能去。”

他要是去了,只会告诉贺嵘,姜逸对他很重要,只会让姜逸更加危险。

路菲皱眉,他原先以为是姜逸在E城实在待不下去了,所以才这么突然离开,原来竟然是他被贺嵘带走了。

“怎么回事?”

贺峥将贺嵘威胁他一事大致说了一遍。

路菲沉默半晌,讽刺一笑,“所以,你没有答应,因为你还想跟诺格纳结婚?”

贺峥:“路菲,我有必须结婚的理由。”

路菲握紧拳头,咬牙切齿道:“所以你的前程和婚姻,比姜逸的命更重要是吗?”

贺峥别过脸去,没有解释,只说:“我会去找他,但不是现在。”

诺格纳之前给姜逸检查身体的时候有说过,以姜逸的身体状况,要想做手术,肯定要等到明年。

然而他的婚期在今年秋天,他这么多年所追求的东西就近在眼前了,只要结了婚,他就去找他,他会向他解释一切,向他求得原谅,要是,要是他不原谅他也行,因为他曾经让他那么疼,他可以用后半生去弥补他,会努力学会去爱他。

倒时候不管贺嵘要什么交换条件,他都可以给。

只要再等等......

只等他这几个月就好了。

路菲并不明白他的想法,也得不到他半句解释,他失望地看了贺峥一眼,从前旁人说贺峥冷血,他只觉得自己这位好友只是不擅表达,只是性子冷了些。

路菲耙了一下额前的发,他气笑了,想说点什么,但是又说不出来。

贺峥可以不喜欢姜逸,他当然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力,也可以跟诺格纳结婚。

可是路菲不想他到最后都不知道姜逸曾经为他受过那么多苦,而这些苦难,都是贺峥带来的。

他要是不喜欢,大可以不管不理,从一开始就拒绝一切可能。

可是他标记了他两次,一次是意外,第二次也是吗?

跟贺峥认识这么多年,他不相信贺峥会连这点自制力都没有,更不信贺峥会是这样无情的人。

而现在,他突然觉得他们说得对,贺峥其实一直就这么冷血,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从来不顾忌别人的感受。

“希望你不会后悔。”

脚步声逐渐远去,贺峥没有追上去,他依旧靠在车旁,手里拿着一瓶新开的酒,仿佛无事人一样,一边喝,一边看着江边滚动的河水。

夜风吹进他猩红的眼底,泛起阵阵潮意。

他静默在江边,站了一夜。

*

“这是怎么回事?”贺嵘急匆匆走过来,看着姜逸一脸痛苦地在**挣扎,皱紧眉头质问着一旁的医生。

医生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道:“他身上有标记,还怀孕了,情绪很不稳定,需要Alpha的信息素安抚。”

“那就快找个Alpha来啊!这个孩子可容不得半点差错。”

医生着急解释道“可是被标记的Omega只能接受标记他的Alpha的安抚,不然会产生强烈的排异反应。”

贺嵘这才想起来,是有这么回事。

但是麻烦就麻烦在,姜逸是被贺峥标记的,难不成,他要找贺峥过来?

贺嵘看着姜逸已经很明显的肚子,头疼地揉揉眉心。

“那怎么办,就让他一直这么痛下去?”

姜逸的死活他不管,但是那个孩子可是扳倒贺峥的利器,现在孩子在姜逸肚子里,他就不能由着姜逸胡来。

“你们快点想想办法,反正不能要他肚子里的孩子出事!”

医生胆战心惊,他们都是贺嵘的人,自然知道姜逸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但是谁也不敢说什么,也不敢多问一句。

他小心建议道:“其实,有一个办法......”

“快说!”

“虽然贺——虽然那位不在这里,但是您是他的亲弟弟,信息素成分有部分相似,”医生看着贺嵘阴沉的脸,声音越来越小,“如果用您的信息素提取部分,配合我们的研究,应该可以做一份安抚剂缓解一下,虽然这样很有可能带来一些副作用......”

贺嵘瞪大了眼睛,怪叫道:“你是要抽取我的信息素来替代贺峥?你脑子没毛病吧?!”

医生闭了嘴,但是想到姜逸的状况,还是忍不住开口,“病人的身体状况很糟糕,如果再这么折腾下去,可能、可能连人带孩子都撑不了一个月,而且没有信息素安抚,精神会崩溃的......”

贺嵘冷笑一声,“这么经不起折腾,那就痛死他好了。”

贺嵘想想就气,他万万没想到姜逸身体会差到这个地步,来这里两个多月,拥有这么优质的医疗团队,还几度差点滑胎,真是没用!

他开始怀疑姜逸这个棋子能不能为他所用,要是撑不到那个时候扳倒贺峥,只能是一纸空谈。

医生不敢再乱出主意了,看贺嵘要发火,赶紧找借口走开了。

只是他还没走两步,后面就传来贺嵘烦躁的声音,“要多少信息素?”

姜逸手脚被绑在病**,被限制住自由。

他的腺体处散发着灼痛感,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点着了,情绪跌入谷底,仿佛掉入了深渊的死地,那些曾经快乐的回忆仿佛被橡皮擦抹除了个干净,回忆全是痛苦,他找不到一丝能够活下去的希望。

想死。

这是他心里唯一的想法。

他眼眶湿润泛红,整个人陷入了无声的梦魇之中。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痛苦地活着?

他不禁问自己。

父母都不在了,而他却不能为父母报仇,只能狼狈地躲在这一张小小的病**忍受标记带来的痛苦。

姜逸,你的人生真失败啊......

姜逸眼睫轻颤,眼角溢出咸湿的泪水。

好痛苦......

耳边无数声音回**,仿佛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

既然你这么痛苦,为什么还要苟活着?

早点去死不好吗?

姜逸忍不住挣扎,手脚被棉布磨破,擦出血痕,染红了白布。

“快按住他,别让他伤了孩子!”

耳边响起医生的话,听来却很遥远,他想睁开眼睛,想挣脱束缚,想挣脱命运的枷锁。

可是他办不到。

手臂上传来微小的刺痛感,姜逸不知道他们又给自己注射了什么东西,总归是为了吊着他这口气。

可是他不想要,他不想再这么毫无尊严地活下去了。

就在这时,腺体处的灼痛感却在缓缓消退,熟悉的气息仿佛渗入体内,姜逸的情绪不由自主地平静下来,那种颓丧的死寂逐渐褪去,挣扎也在缓缓减弱。

是贺峥么?

不对。

他闻到了风信子的味道。

记忆中,有一个讨厌的Alpha身上就是这个味道。

姜逸太累了,疼痛和极度压抑的情绪一直困扰着他,让他无法昏迷,而在这一剂药下去之后,他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下来,不一会儿,便昏睡了过去。

贺嵘走到病房门口,看着姜逸昏睡过去,以眼神示意医生。

医生走过来,小声道:“有一定效果,虽然不能完全缓解标记带来的痛苦,但是他现在终于睡着了。”

贺嵘点点头,随即牵动了伤口,忍不住嘶了一声。

烦死了。

“这信息素抽取怎么这么痛,真不知道这个人当时是怎么想的。”

他一个身强力壮的Alpha抽信息素都难受得要死,而当时姜逸还怀着孩子,身体还那么弱,居然还去抽取信息素,简直是疯了吧。

医生看着贺嵘有些发白的脸,道:“我一会儿给您开点药,抽取信息素不同于一般的抽血,对人体损害很大。”

贺嵘点了点头,不耐烦道:“还要抽几次?”

医生讪讪道:“如果情况好点的话,至少,一个月一次。”

姜逸怀孕已经快五个月了,要是一个月一次,那岂不是还要抽他五六次血?

且还是在姜逸发作比较规律的情况下?

“操,我他妈疯了吧,老子一会儿就给贺峥打电话让他把人领回去,妈的!”贺嵘咒骂道。

医生低下Hela头,当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对了,你之前说的副作用,到底是什么?”

医生说:“您的信息素毕竟不能完全替代那位,我们现在做的一切,简单来说,就是骗过病人的身体,让它误以为是那位的信息素,但是这种情况会随着时间越长,效用越微弱,最后有可能引起反作用。”

当然医生没说的是,顶级Alpha的信息素比起B级,不管是纯度还是精度,都强上不只一星半点。

“这么严重?”贺嵘摸摸下颌,沉吟片刻,忽而笑道,“不过,既然是他的Omega,就让他自己养好了。”

姜逸睁开眼,眼前是熟悉的纯白色天花板。

虽然身上那股难受劲儿无法完全消退,但比起之前已经好多了。

可能是习惯了疼痛的感觉,他也没有觉得这点疼痛难以忍受。

姜逸刚醒,一旁监测他的机器就亮起了指示灯,不一会儿医护人员就进来给他检查身体,等确定他稳定下来之后,这才把他的手脚上的束缚解放。

姜逸的手腕脚腕上破皮的地方血已经干了,医生拿来碘酒替他消毒包扎,刺痛感让他的肌肉不自觉紧缩。

然而他却像是没有知觉一般,呆呆地看着天花板,脸色苍白脆弱。

姜逸偏头,看着窗外的院子,“我想去外面走走。”

医生有些犹豫,“先生,您的状态很差,还是在**修养点好。”

姜逸冷笑,“那你帮我问问贺嵘还要把我囚禁到什么时候?”

医生只得打电话跟贺嵘说了姜逸的要求。

随后,医生得到了指示。

他让人将姜逸抬到轮椅上,让一个护士推着他去院子里。

院子里有很多花草,姜逸深吸一口气,味道并不浓郁,带着纯粹的草木香,让人心情舒畅了不少。

他靠在轮椅上,静静地看着天。

不一会儿,身后走来一个身影。

护士见状下去了。

姜逸闻到风信子的味道,他没看身边的人,只淡淡道:“谢谢你。”

他不知道贺嵘用了什么办法救他,但是昏迷前最后注入他身体的那一只药剂,一定和贺嵘的信息素有关。

贺嵘轻哼一声,“既然要感谢我,那就别这么轻易死了,我还指望着你给我报仇呢。”

姜逸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肚子里已经隐隐有了动静。

贺嵘瞥了一眼,有些惊奇,“他在动?”

姜逸点点头,提到孩子,语气都柔和了许多,“嗯,不过他不爱动,可能是身子弱,动静也很小。”

贺嵘知道他肚子里是个男孩,但是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观察过宝宝在肚子里的模样,他觉得很神奇。

姜逸突然仰头看他,“你要摸摸他吗?”

贺嵘撇撇嘴,不屑道:“我对这个不感兴趣。”

姜逸也不勉强他。

贺嵘又看了两眼,他走近了一点,蹲下身,“我就是有点好奇,我可不是喜欢他啊,我最讨厌小孩了。”

他伸手,隔着一层布料,将手掌覆盖在姜逸的肚子上,那鼓起来的皮肉里,有一阵轻微的动静,或许是因为贺嵘骨子也流着他哥哥相同的血,信息素也有些相似,胎儿不自觉动静大了些,像是要隔着肚子在他手心上贴贴。

贺嵘惊喜道:“哟,这小子还认人呢,我一来他就这么高兴......”

他说完才意识到姜逸还在,瞥了姜逸一眼,又有些不自在道:“咳,虽然我不喜欢贺峥,但是我也算是这孩子的舅舅,对吧?”

姜逸凉凉道:“他可没有这种还在肚子里就打他主意的舅舅。”

贺嵘摸摸鼻子,站起身,“你放心,只要事成,我会放你们走的。”

姜逸不再争议这个话题,他叹了口气,“孩子他舅,孩子想吃东西。”

贺嵘道:“他这么小,能吃什么?”

姜逸摸了摸肚子,幽幽叹道:“听说医院外两条街有几家好吃的餐点,哎,可怜这孩子连医院门都没出过,连外面什么样都不知道......”

贺嵘觉得头疼,正想着妥协一番,突然又眯起眼,“你什么时候这么好那口吃的了?不会是想趁机逃跑吧?”

姜逸偏头,一副你在逗我的表情,“我挺着这么大肚子,还要靠你的信息素救命,我能跑哪儿去?”

贺嵘一想也是。

而且姜逸来了这么久,一直待在医院,人都快待发霉了,未来还有好几个月,要是一直在医院待着,就算没有孩子也迟早得抑郁。

“你舅舅也是,天天就知道让你闻消毒水味,要是以后信息素成了消毒水味的,你舅舅罪过可就大了......”

“啧。”他怎么就这么烦呢?

不过以后要是这孩子真的被养出一身消毒水味,那得够呛。

贺嵘其实也想给姜逸安排个住处,但要是两头跑,姜逸身体可能受不住不说,到时候有什么突**况,也不好及时处理,而且外面还有贺峥的人虎视眈眈,要是被贺峥知道了这个孩子的存在,那他的筹码可就废了。

贺嵘想了想,“这样吧,等你身体好点我可以带你出去逛逛,但是你要安分点。”

姜逸总算露出点笑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