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米之外的角落里。

尤拓的手指死死掐着骨涌的大腿, 骨涌的手指掐着江正初的手臂,江正初的手指掐着尤拓的腰,形成了一个闭环。

明明谁都很用力, 但又谁都感觉不到疼。

三人的表情看上去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般, 都瞪圆了眼睛,眼中是满满的不可置信——

阙临?

是他们想的那个阙临吗?

尤拓喃喃自语:“我觉得我应该是听错了。”

骨涌点头:“我的耳朵最近确实不太好使。”

江正初狐疑皱眉:“难不成我的耳朵也出现问题了?”

邵修听着眼前三人的自言自语, 一时无言。

虽然他当初亲耳听宋离自报身份也震惊得无言以对,连着好几天梦里都是宋离的身影。

但……总不至于像这三人一样蠢得离谱吧?

“你这什么表情?”怀疑自己耳朵有问题的江正初正欲从邵修这儿得到准确的答案, 却未想到扭头看来时邵修的嫌弃几乎要从眼中溢出来了。

顿感不爽, 他从尤拓腰上撒了手,环住邵修的脖子将他往自己面前勾,表情逐渐狐疑, “你没听到阙临两个字吗?你为什么一点都不惊讶?为什么一点都不怀疑你的耳朵?”

邵修没好气地将脑袋一低,拽着他的手让自己脱离江正初的手臂桎梏,翻了个白眼道:“因为我很早就知道了。”

“知道啥?”

“知道宋离就是战神阙临。”一巴掌拍上江正初的头,他颇为无语,“晃晃你脑子里的水吧,除了阙临, 还有谁这么强?!”

江正初:“……操。”

一时间不知道该惊讶邵修老早知道秘密还是感叹他的说法没毛病。

目光条件反射地顺着邵修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青年身上, 似乎是封愈说了什么,青年的眉眼间缓缓透露出了些许无奈, 继而抬起五指修长的手轻轻揉了一把男人黑色的短发, 眼中淡淡的温柔似水流淌, 和十分钟前大杀四方的那人好像完全不同。

也和江正初心中的战神阙临完全不同。

他以为的战神:身高两米三,长相凶悍, 手握长戟, 蓄着大胡子。

实际上的战神:身材清瘦修长, 温温柔柔,好看程度胜过大明星。

他还是有些不信邪:“你真的没骗我?”

“骗你我是狗。”

“……那我信了。”

江正初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看向宋离的目光逐渐变得热络。

一侧悄悄竖起耳朵同样听了个清楚的尤拓和骨涌对视一眼,纷纷深吸一口气。

然后心底倏地冒出一个想法:

他们老大,到底何德何能!

一直到从地府离开,江正初一行人的心脏还在砰砰直跳,尤其是当视野中出现宋离的背影,江正初和尤拓、骨涌三人总是会不自觉地对视一样,然后从对方眼里找到类似‘我他妈以前真是瞎了眼’和‘难以置信宋离竟然是战神阙临’的相关信息,才会满意移开眼神。

一波人在丧葬品店门口分道扬镳。

虽然四位鬼帝造反这事儿本该是地府的家事,但宋离给邵修发信息的时候,邵修正在三界管理处加班,彼时他还恰巧待在处长办公室跟元凯以及薄风汇报各处关押地被血洗的情况。低头一看手机,也来不及跟元凯二人解释,扔下一句“有急事我先去处理一下”便匆匆跑了。

江正初见状不对劲,拔腿就跟了上去。

所以现在地府事情解决,邵修还得回三界管理处继续先前的汇报。

而尤拓和骨涌见到封愈恨不得挂在宋离身上当个挂件的模样,即将踏进丧葬品店的脚又默默收了回来,心道没事儿还是不要去当电灯泡碍眼了,便果断选择跟在江正初和邵修的屁股后头去了三界管理处串门。

至于明霜,则是回酒店陪孤苦伶仃一只虎的小云朵玩耍。

三界管理处。

江正初带着尤拓和骨涌进了办公室唠嗑,邵修推开了处长办公室的大门。

屋内,三界管理处的处长元凯不改老干部的本色,即便夏天的暑热还残留着,没有开空调的夜晚也带着燥热的气息,他的手中却始终捧着保温杯,慢悠悠地掀开盖子抿一口热茶。

一旁,副处长薄风双腿高高搭在桌子上,皱着眉盯着手里的资料,到了火上头的时候一脚踹翻了桌上的笔筒。

笔筒吧嗒倒地,元凯的视线触也被推门进来的邵修吸引,顿时笑着问:“呦,小邵回来了?事情处理好了?”

邵修正欲点头,便见薄风扔了手里的资料,看了过来。

薄风比起元凯直接多了,当即便问:“处理什么事去了?地府?”

邵修表情一顿,却也没有多惊讶。

尽管地府□□发生不过一个小时,但他一点都不怀疑薄风等人知晓消息的速度。以往有的小事他能瞒就瞒,可这次不一样,万千恶鬼在瞬间消亡,四位鬼帝无一例外都成了宋离手中的亡魂,不出意外的话,天道已经选好了下一位继任的鬼帝。

心中思量万千,又想到临分别时宋离看向自己的眼神,以及那一句‘无妨’,他缓了缓心神,点了下头。

元凯见状,单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摩挲着保温杯,缓缓道:“其实你走后不久我们也收到了消息,考虑到传信者说封愈的情况不太好,我和薄风便也走了一趟地府,不过我们似乎去晚了。”

大概情况就是,邵修等人刚从地府离开,元凯和薄风便到了。

双方完美错过。

薄风看了眼邵修,问道:“所以到底是什么情况?”

薄风一路回三界管理处,一路都在骂骂咧咧。当时传信过来一水儿的情况多么危急,还说千军万马围堵在酆都城外,为首的正是桃止、罗酆、罗浮三位鬼帝,而后甚至还出现了嶓冢山鬼帝席兴业。在传信者的消息里,身为酆都之主的封愈与席兴业在打斗中落于下风,酆都城岌岌可危。

三界管理处三界管理处,都叫三界了,自然不可能对这件事情无动于衷。

尤其是薄风接触过席兴业,也听闻过席兴业的名字。

薄风与封愈的关系一般,但一直认为封愈这个酆都之主当得不错,若是被席兴业给抢了位置,他能当场把三界管理处所有的垃圾桶套到席兴业的头上去。

烂人都就该待在该待的地方,当什么酆都之主。

薄风都做好了插手地府的心理准备,结果等到酆都城外,看到的却是冷冷清清的一片。

——什么也没有。

酆都城外还是多年前薄风偶然经过时的模样,树木茂盛,空地上绿草盎然,甚至有几朵颜色不同的小花在随风摇曳,怎么看都是风景极佳的样子。和传信者口中的天塌地陷完全没有半分契合与相似之处。

这他妈不是逗他玩吗?!

薄风憋了一肚子气回来,好不容易等到邵修,自然要问问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邵修眸光轻闪,事无巨细地将李思带领万千恶鬼围堵酆都城,又将席兴业吞噬了那些收集情与欲的恶鬼妄想成为神并且找封愈麻烦的事说了一遍。

薄风:“所以最后还是封愈赢了?他现在已经这么厉害了?你刚才不还说席兴业成神了吗?”

邵修顿了一秒,幽幽道:“可以说封愈赢了,不过他赢在眼光好。”

薄风狐疑:“什么意思?”

邵修:“席兴业是宋离杀的,宋离是封愈他对象。”

薄风的重点瞬间歪掉,音量不自觉地提高:“什么?封愈都有对象了?!”

见到薄风那略显激动的反应,邵修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

在两年前,三界管理处的好事员工悄悄发起了一个投票,投票的内容是‘三界管理处脾气最差的领导’,毫无疑问,所有人都投给了脾气火爆的副处长薄风。

这事被薄风发现以后,他冷笑着在内容处增加了一条:提名的人员可包括编外以及后勤。

然后如他所料,封愈的票数和他并列第一。

投票结束之后,还有人在其中匿名留言:副处,不是我说你,脾气真的要改改,不然你怎么找对象啊,谁受得了你这破脾气!

当时薄风就想,找不到对象咋了?

这世界上又不是只有他一个臭脾气的家伙找不到对象。

封愈不也是吗?

结果今天邵修突然告诉他,封愈他妈的都有对象了!而且那对象天神下凡干掉了席兴业帮他稳住了酆都之主的位置,这合理吗!!

既然席兴业死了,薄风也懒得再听地府那点破事儿,当即拉着邵修就往外边走,一边走还一边道:“不行,你给我讲讲封愈他对象,是不是长得贼丑?肯定自身条件也不怎么样所以才看得上封愈这种家伙。”

邵修的脑海中默默回忆起了宋离的脸,觉得宋离这条件要是还不好,世界上就没什么条件好的了。

想到这里,他颇为同情地看了眼薄风,而薄风还右手摩挲着下巴做足了思考的模样:“说起来宋离这个名字听着怎么怪耳熟的,好像在哪里听过。”

邵修默默抬起手机。

刹那间,一张清隽漂亮的脸蛋怼在薄风面前,面对薄风一瞬间呆滞的目光,邵修言简意赅:“就他,江湖外号拖鞋战神。”

薄风怔了十秒钟,真心实意地骂了句:“操。”

薄风和邵修离开办公室后,还坐在椅子上的元凯缓缓眯起眼睛,耳畔回**着的正是从邵修口中说出来的‘宋离’二字。

半晌,中年男人推开椅子起身,离开了三界管理处。

妖都位于太山州。

太山州是魁省与宁省交界处的山脉,连绵起伏,因为地势较高终年有雪覆盖在山头,风景极美。但与美丽的风景成正比的是其危险程度,早年间有不少驴友偷摸着进入了太山州,但无一例外都于太山州境内失踪,后来即便是耗费了大量警力人力和财力,也没能将人找回来。

至此之后,太山州就变成了可远观不可靠近的神秘之地。

元凯的身影出现在太山州的一座雪原。

鞋子踩在高山白雪之上,留下一个个深深浅浅的脚印。他不停地朝里走,有雪漂落在他肩头,短短时间便蓄起了薄薄一层。下一刻,当鞋底再次踩下去时,脚下的白雪却倏然变成了青葱草地。

一望无际的绿色植被铺就而成的海洋,微风拂过草尖晃动,隐隐有灵气流转。更远处,是数十只不同种类的动物吃草打闹。

元凯的视线缓缓收回,眨眼间便消失在原地。

他的目的地是妖都的一栋小木屋。小木屋的位置临近镇守妖都的大妖兆尚的府邸。兆尚的府邸位于偏僻之处,藏得严严实实,四面都是高耸入云的树木,周围竖有妖力铸就的围墙,平时连只鸟儿都无法靠近。

陡然嗅到陌生的气息,兆尚缓缓从府邸之内走了出来,抱着双臂好整以暇的看着眼前这位三界管理处的处长,他的眼底充斥着淡淡的嘲讽。

“呦,来找宗先生?”

元凯对他充满恶意的眼神无动于衷,甚至连目光也未在他身上停留,只安静地抬步往小木屋走去。

兆尚望着他的背影扯了扯唇,似乎觉得无趣,便转身重新回到了府邸之内。府邸大门关上的那一刻,他在心里想——

也不知道有朝一日三界管理处的员工们知道他们的处长正是管理处最大的叛徒,会作何感想。

元凯不知兆尚的心思,也懒得去理会。

他恭敬地站在木屋前敲了敲门,继而听到屋内传来沙哑的声音:“进。”

木屋大门打开,屋内的一切装饰尽在眼前。

和外部相差不大,木屋的内里也非常简单,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一把椅子。

而此刻元凯要找的人正背对着他坐在椅子上,光线从窗户外照进来勾出老者微微佝偻的身影,巨大的黑袍完全挡住了他瘦削的身体。

“是为地府的事情而来?”

明显是老年人的沧桑嗓音缓缓响起,明明是疑问的语气,却莫名地带着一点笃定的意思。

元凯并未感到惊讶,只简单应了一声,又道:“我去得晚了,席兴业和上万恶鬼都已消失,邵修说已经有人将他们全部解决了。但……据我所知,席兴业似乎已经成神了,这——”

话未说完,但老者明白他的意思。

无非就是席兴业已经成神,可他死得太简单了。

这个神多多少少有点水分。

老者缓缓睁开眼睛,目光穿过窗户直直落向了远方,“席兴业确实不中用。本来我选定的人也不是他,可惜卞逍哪怕藏在幽冥山竟然也被封愈发现了。”

元凯垂下眼睛:“他不该这么早动手的。”

老者:“动手是我吩咐的。”

元凯一怔。

老者依旧背对着他,声音缓缓:“计划应该很顺利。”

在他制定的计划中,席兴业既然继承了山瑶的能力,那么他就能勾起、放大封愈心底最不堪的欲望。封愈将会在席兴业的操控下变成一个彻头彻尾、只知道杀戮的疯子。

而后,这个疯子就能成为他心目中的战神。

取代曾经的阙临。

可是——

老者缓缓转过身体,一张苍老的脸猝然暴露在元凯的面前。他用浑浊的眼珠盯着元凯,声音中透露出了几分不快:“你这个三界管理处的处长竟然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他?

元凯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老者说的是他似乎是指宋离。

他垂下眼眸,低声解释:“我以为宋离只是普通人,我曾试探过邵修 ,邵修——”

“那只麒麟把你当猴子耍。”老者轻嗤一声。

元凯缓缓捏紧手指,面色蓦地沉了下去。虽然老者讲话难听,但事实好像的确如此。当初宋离的名字出现在他耳边,他询问过邵修,邵修却只道对方是个普通人。他不知道邵修是刻意隐瞒他,还是单纯地想替宋离藏住秘密。

但如今想来,唯一能确定的便是邵修对三界管理处并非百分百的信任。

元凯沉默不言,过了很久才重新开口:“宋离他,究竟是什么人?”

老者眼神微微一暗,声音夹杂嘲讽:“人?”

“那是神,本该在几百年前就彻底陨落的神明,阙临。”

听到阙临二字,元凯的眼瞳猛然紧缩。

*

地府专供丧葬品店。

二楼的卧室内,封愈紧紧箍着青年的腰,鼻尖轻轻蹭过他的脖颈和喉结,嗅着他身上淡淡的沐浴露气息和异香。

宋离回到丧葬品店时,身上的浅色衬衫还沾着属于封愈的血,淡淡的血腥气将房间笼罩,封愈对此颇有几分嫌弃,拉着宋离便进了浴室。

宋离赶紧按住他欲扯落他衣服的手,哄着他出去:“我自己来就行,你先去外面休息一会。”

封愈闻言不免感到遗憾。

随即便转头准备了自己的旧衣服递到门口。他靠在门侧的墙壁上,看着大门打开一条缝从里伸出一只漂亮的手,按压住心底疯狂跳动的小鹿,不动声色地用最自然的姿态将衣服放到了宋离的手中。

一直大门重新关上,封愈的眼前似乎还有那一抹白的残留。

他有些出神的想——

早知道自己的对象会是宋离,他当年对韩天的态度就该好一点。

至少在对方提起阙临的往事时,听得也认真些。

可惜,现在后悔也没用了。

等身后响起吧嗒声,宋离带着一身潮湿的气息从浴室内走出来,看到的便是男人垂着眼眸、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他偏了下头,黑发上有水珠跌落在手背,也掉在了封愈的胳膊上。冷冰冰的珠子将男人的心神一下子拽了回来,刚抬起头便听见宋离问:“你在想什么?”

封愈眨了下眼睛,望着此刻的宋离。

他给宋离准备的是他穿过的T恤,黑色的T恤穿在宋离身上显得有些大,领口微敞,稍一俯身便有大片肌肤暴露于眼前,黑色与白色的映衬更是让封愈有种口干舌燥的感觉。

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下,他默默移开视线,轻声道:“想起以前韩天跟我说,他弟弟长得特别好看,我见到他一定会喜欢他的。”

当时他嗤之以鼻。

现在知道脸疼了。

对于他的说法,宋离显得有些意外,他眨了下眼睛:“真的吗?韩天一向不怎么夸我。”

“他不夸你?”

宋离嗯了一声,至少当着面没怎么夸过。

封愈扯扯唇,扔下三个字:“没眼色。”

宋离:“……”

封愈对韩天不爱夸自家男友的行为很有意见,立马将韩天从脑子里扔了出去,拎着衣服转身去了浴室。刚刚使用过的浴室还残留着雾气和沐浴露的清香,令封愈感觉到了些许意动,他深吸一口气,快速地洗漱。推开门,看着已经乖觉靠在床头的青年,上床抱着他的腰便低头吮了下去。

窗外凉风阵阵,屋内的气氛倒显火热。

感受着不断落下的亲吻,宋离的眼神在某一刻有些迷离,他喘着气哑着嗓子问:“你不难受了?”

回来的路上还在喊不舒服,要抱着才行。

封愈听到这个问题,蹭了蹭他的脸,眼底泄露出了几分笑意,“难受,但是阙临大人救我一命,作为一只懂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恶鬼,我觉得我今晚主要的任务就是伺候好阙临大人。”

宋离:“……”

倒也没有这个必要。

但……架不住有的人心心念念着伺候他。

夜色渐深,有飞鸟停留在窗外,黑豆似的眼睛好奇地盯着敞开一条缝的窗户,隐隐看到交缠的人影。继而,暧昧的声音断断续续响起,有人的脊背撞上床头柜,重物跌落,沉闷的响声惊走了飞鸟。

灯光微晃,身心的刺激逐渐盖过后脊的疼痛,宋离的视线开始无法聚焦。头顶的灯光融化成大片橘黄,将影子印得影影绰绰。

他觉得自己像极了被海水冲上岸而脱水的鱼,在温热中有种濒死的窒息感。

青年的唇齿间溢出轻音:“……封愈。”

男人松了口,低低应一声,继而撑起身体吮上他的唇,问他:“甜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