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回了酒店, 宋离还有些浑浑噩噩的。

清瘦的脊背抵在门板上,他听着门外的脚步声渐消,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开始自动回放餐厅内发生的一切。封愈的那一句“你还没有同意当我男朋友”落下之后, 混着旁人交谈声、碗筷碰撞声的餐厅内仿佛瞬间陷入了极致的安静。

那一刻宋离的耳中能听到自己的呼吸, 能听到窗外掠过的飞鸟扬翅的扑棱,还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嘭、嘭、嘭的强有力跳动。

漆黑的眼眸眨也没眨就这么呆呆地盯着封愈看。

他的震惊溢于言表。

而宋离对面的封愈也没有多镇定。随着最后一个字消散在唇边, 他开始在心里自言自语——他是不是太直接了?是不是速度太快了?但是不快的话万一被人捷足先登了怎么办?

他封愈活那么久,想得到的都得到了, 没道理被人抢了喜欢的人吧?

混乱的思绪伴随着心脏快速而有力的跳动, 男人紧紧盯着宋离,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感觉心跳到了嗓子眼,紧张得快吐了。

他想, 比起之前,这才更像是一场无声的宣判。

而这场宣判的结局说好,也可以说不好。

因为宋离依旧没能成为封愈的男朋友,但他也没有直接拒绝。

诞生千万年的神明以前也被求爱过。

就像此刻的封愈一样,但他们比封愈更大胆更直接。印象最深的大概是两千年前的应龙慕烨。作为神明韩天的好友,慕烨第一次随着韩天来到神都就对宋离一见钟情。

第二次遇见更是觉得夜不能寐, 要是不能和宋离在一起, 那简直比死还难受。

于是兴致冲冲地就跟宋离求爱了。

当时的韩天就在现场,以一种同情的目光望着慕烨, 慕烨不明所以。

英俊的应龙在妖界也是鼎有魅力的存在, 至今为止还未有谁能够拒绝他。

他相信, 即便是神明也一样。

然后他就听到了宋离温和的四个字:“不好意思。”

慕烨脸上的笑容僵硬了,死活不信非要拽着宋离让他多考虑考虑。而后的再三追求终于让宋离忍无可忍, 捏起了拳头。

慕烨是眼角青紫的状态下哀嚎着回妖都的, 看上去可怜得要命。

然而宋离却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他。

可现在宋离却发现, 他对封愈别说是揍一顿,连拒绝都没能做到。

身体顺着门板滑落坐在地毯上,青年微微皱着眉,开始思考情况是怎么从他和封愈都对醉酒后发生的一切感到尴尬羞耻所以选择互不联系变成了封愈跟他告白。

但想了半天,他也没想明白。

封愈喜欢他什么——?

敲门声惊醒了还沉浸在自我询问中的宋离,他站起身打开门,门外站着宗煦。

宗煦穿着一身整齐的衣服,伸长脖子朝里面看了看。尽管明亮的灯光足以照亮屋内所有的角落,视线扫过时未见其他人影,但他还是小声问了句:“封愈不在吧?”

“不在,”宋离整理好心情,面上看不出半点特别的情绪,“你怎么过来了?”

宗煦心道还不是想看看你有没有安全回来。

万一封愈越想越生气,又想给那两只鬼差报仇了怎么办?

他一边回答“看看你回来没”,一边很自然地往宋离的房间里走。宋离看着他的背影,起身的时候顺势拎起地上的一袋炒栗子,忽然又怔了怔。这袋炒栗子是封愈买的,原因只是他当时被封愈的告白惊住,晚餐开始全程发呆,食不知味。正巧他们坐在临窗的位置,窗外人来人往,宋离的眼神却没有聚焦。

但视线中最多出现的是一个穿着旧衣服的老大爷,七十岁上下的年纪,舀栗子的手微微颤抖,脸上却带着很深的笑容,尤其是在顾客面露喜悦,大声说好吃的时候。

而后封愈起身打断了宋离的思绪。

男人嘴上说的是去洗手间,身影离开餐桌后,宋离的视线也从卖炒栗子的大爷身上拉了回来,垂眸去看对面也没怎么动的晚餐。

当时情绪不宁的并非他一人。

或许相比他,封愈才是真正的坐立不安。大概,一生信奉万事都可以用拳头和暴力解决问题的酆都之主,旁人眼中脾气坏到爆炸的封愈,也没有如此忐忑的等待过一个回复。

宋离想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直到面前放了一袋糖炒栗子才怔忪抬眸。封愈却已经低垂着眼眸坐下,什么也没说。

“你还买了糖炒栗子!”宗煦的声音拉回了宋离的思绪,他注意到纸袋时眼睛倏地被点亮,噌一下窜到宋离身边,“我能吃吗?”

宋离沉默两秒,从里掏出了一个圆圆的栗子放在他掌心。

宗煦:“……什么意思,就能吃一个?”

宋离一本正经地告诉他:“封愈买的。”

宗煦突然觉得这颗栗子有点烫,拿不住手。他二话不说迅速将栗子重新扔回口袋,语言直白:“那我不吃了,吃了怕早死。”

昨天他听到封愈的一声谢谢都觉得要夭寿,要是吃了人家的栗子还得了?

将那袋栗子往边上推了推,眼不见为净,宗煦才将自己找宋离的真实目的说了出来:“我等会儿十一点的高铁有事要走,刚才五行门的弟子跟我说海市那边有恶鬼作祟,我想着亲自过去看看是否跟安和镇马路一样,背后另有隐情。等确定了就给你打电话。”

宋离有些讶异,随即点头,“辛苦了。”

想了想又道:“要不让屏竹跟着你?屏竹其他方面不行,但打架应该很厉害。 ”

不过话说回来,好久没见屏竹了。

像是猜到了宋离的疑惑,宗煦指了指自己的房间:“它回来的时候你不在嘛,就跑到我房间看电视剧了。不过一只恶鬼怎么喜欢看情情爱爱的狗血三角恋啊,我在旁边听得都想打人了。”

“但既然你这么说了,屏竹那我就带走了哈,正好还省了我买黄纸和朱砂的钱呢。”

宗煦摆摆手,离开宋离房间后没多久就背着包带着屏竹走了。这一人一鬼离开,整个古玩大会之中宋离的熟人只剩下封愈一个。

宋离:“……”

突然有点后悔。

宋离洗漱过后躺在**时还在思考明天该如何应付封愈。

但令人苦恼的情绪并未持续太久,宋离在后半夜接到了来自邵修的一个电话,睁开还残留着些许睡意的眼眸,电话一接通便听邵修着急的声音:“出了点事,昨天白天我收到通知,长阳山和松山里关押的所有妖鬼被血洗,我和封愈分别查看过后并未得到有用的线索。刚才,关押京都这一片犯事妖鬼的星林山也被血洗了。”

宋离所有的睡意都在这一刻消失殆尽。

和邵修说了马上过去,宋离简单收拾了下东西,下楼时想到封愈。他沉吟了几秒,拿出手机给对方打微信电话,电话还未接通,男人便已经衣装整齐地出现在他面前。他站在阴暗处,声控灯亮起时并不明亮的光线落于他肩测,勾出微长的影子。迎上青年略显错愕的眼神,封愈道:“邵修给我打电话了。”

“那走吧。”

封愈点头,目光却不经意划过青年白皙长指间拽着的纸袋,糖炒栗子虽然冷了,但还隐隐有些香味散出来。他没忍住,问了一句:“栗子好吃吗?”

宋离眨了下眼睛,很轻的嗯了一声。

倒不是胡说,之前坐在沙发上发呆的时候,宋离的手指不自觉地伸进纸袋捏了个栗子。等他反应过来时,栗子已经入口,软糯之中带着淡淡的甜味,有点让人上瘾。

他想到当时的味道,偏头看向身侧的男人。封愈比他高一点,男人的五官偏向冷冽的俊美,侧脸更显鼻梁高挺、眉骨优越,比画里的人还要好看点。不可否认,封愈的长相出色,而且恰好戳在他心房上。

宋离努力撇开这些思绪,对他说了句谢谢。

说话间,周围有浓郁的黑雾涌起,凌空一踏之间宋离只觉得手腕上多了一抹微凉的触感,男人的五指握在他清瘦的腕部,转眼之间便已经出现在了邵修口中的星林山。

两人出现的悄无声息,邵修和江正初二人正在一堆尸体中弯腰检查,血腥味在燥热的夜晚愈发明显,宋离皱着眉看向这一幕。与封愈和邵修相比,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关押地遍地尸首的场面,画面很血腥也很残忍。

更残忍的宋离也见过,但那已经是千年前。

疫鬼肆虐,上万尸体横陈在山野之间,最后被一把火烧去了所有。

收回思绪,他抬步正欲往前走,人动了,手腕还在封愈掌心之中。宋离被身后突然的力道拽了一下,身体猝然砸进了一个坚硬的怀抱里。后肩抵上男人的前胸,清冷的气息瞬间包裹身体,钻入鼻腔。宋离晕晕然中,听到低声的闷哼自耳边响起,沙哑中透着几分勾引人的意味。

后颈迅速浮起潮红,青年像是被烫到了似的猛地挣脱了男人的桎梏,紧张地往前走了两步才敢回头看他。

封愈却无辜地眨眼:“我说是个意外,你信吗?”

宋离:“……”

信你个鬼。

封愈的声音终于引起了其他两人的注意,邵修在第一时间扭头看来,赶紧朝着两人招招手,于是宋离的话卡在了嗓子里,闷声不吭地走了过去。

封愈跟在他身后,看他脚步越来越快,仿佛每一步都带着气。

男人忍着笑,只觉得宋离怪可爱的。

视线颇为肆无忌惮地扫过青年清瘦的背影以及那只依旧捏着纸袋的手。刚刚触碰过,知道上面的肌肤有多细腻,知道上面的温度有多美妙,所以更显得吸引人。

如果可以,封愈愿为此沉沦。

两人走近的时候江正初从尸海中直起腰来,看到宋离和封愈一同出现还有点意外:“你俩咋一起来的,认识啊?”

宋离没说话,而封愈心道何止是认识啊,但凡你早点抬头说不定都能看到我抱他的场面了。

他冲江正初勾了勾唇,心情甚好地解释:“昨天意外在奉池镇碰到,刚才收到邵修的消息就一起过来了。”

理由很合理,江正初和邵修都没有多怀疑。更何况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眼前的这堆尸体与松山、长阳山的几乎毫无差别,所有妖鬼以及看守的人员都死得无声无息。

若非邵修从其他地方回来,想着既然回到京都便也来星林山看看,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发现这里的异样。

邵修走到宋离的身边,简单解释了松山和长阳山的情况,封愈也适时走过来,垂着眼眸看地上与自己近在咫尺的一只狐妖的尸体,像是有刀刃从它的腰腹部切开,身体分家,六根尾巴沾着血块无声无息落在泥土之上。有还未凝固的鲜血飚溅至一侧的矮木,有风吹过时,叶子往下轻轻一摇,便有血坠了下来。

滴答。

轻微到都可以被风掩去的声音,却涵盖着一场血腥且惨无人道的杀戮。

“有线索吗?还是和之前一样?”

“暂时没有线索。”江正初道,“不过——”

他尾音一转,顺利吸引了宋离和封愈的注意力,对上宋离的目光时,他问宋离:“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闲聊时说过的,妖怪伪装成车祸死亡骗保险的事情吗?”

宋离当然记得。

“吴立轩也被关押在这里。”江正初指了指面前的大片血淋淋之地,“他的本体是一条千年蚯蚓,说是得到了神赐的机缘,所以在千年前就化形了。如果运气好一点的话,他可能还没死。”

邵修点头:“就看造成这一切的凶手横着劈他还是竖着劈他了。”

听明白意思了的宋离和封愈:“……”

普通的蚯蚓被切成两段说不定还能活,没道理吴立轩一条千年的蚯蚓那么脆弱。

“这算是我们现在唯一的线索了,所以,拜托一起找一找吧。”

四人的身影分散在星林山,宋离闭着眼睛,以他为中心的地方缓缓延伸出去大片薄雾,薄雾与风穿过尸骸,悄无声息。青年重新睁开眼,眼中有淡淡银白掠过,旋即漆黑的眼眸又陷入平静。这边一无所获,他只能回头去看其他人的进度。

其中封愈距离他最近,男人侧着脸,正蹙眉用脚尖踢开一块石头。

封愈敏锐的感知到周围隐隐有点陌生妖物的气息,他在附近转了两圈,踢开了一块又一块的石头,鞋子尖尖蹭上污泥烂叶和污血,他嫌弃地撇开眼,心里把造成这一切的傻逼骂了无数遍。越骂越上头,脚下的力道也加大了几分,石头咻一下飞出去,一条半死不活的蚯蚓就藏在狭窄的缝隙里。

与普通的蚯蚓不同,它在注意到居高临下俯视他的封愈时,细长的身体开始不自觉地打颤。

封愈扯了扯唇,心道,找到了。

他偏头看向邵修,想都没想直接喊人挖。

江正初和邵修听见有动静,跑得比兔子还快。封愈索性后退一步,将场地交给两人。然而后退时才突然想到身后还有个人,他心道不妙,悄悄回了下头,果然,宋离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封愈:“……”

早知道忍着脏也自己表现了。

后悔至极的男人看着面前两道蹲下的身影开始考虑——现在把这两人一脚踹开还来得及吗?

这样的想法刚落下,江正初就拎着那条挣扎的蚯蚓站起来了。

封愈面无表情,心道还是晚了。

虽然找到了吴立轩,但他的情况并不好,需要及时治疗。于是江正初留在现场继续搜索,邵修带着封愈和宋离回到了自己的家,又喊了勾陈过来。

给吴立轩治疗的过程中,邵修给宋离和封愈端了两杯水,走到勾陈身侧,问道:“情况怎么样?”

“再生能力挺强大,而且没伤到要害,用不了多久就能恢复。”勾陈收回手指,盯着吴立轩的原身问出了困惑自己的问题,“不过他看着好像确实比一般的妖怪要特别一点?”

“因为他以前被神青睐过。”邵修扯了扯唇,注意到宋离看过来。

虽然宋离没开口,但好歹也和宋离认识那么久了,邵修觉得自己对他也有些了解,猜出了他眼神里的疑惑,便继续解释:“传闻中是韩天,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

韩天——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封愈缓缓挑了下眉。

没人注意到封愈的表情,宋离靠在窗沿上思索着韩天二字。

韩天是司掌星辰推演的神明,他平日里所做的一切在别人看来或许很无厘头,但总有理由。宋离曾见过他亲临人间救了一个处于绝境濒临死亡的孩童。那孩童七八岁,被丢弃在野狼群中,宋离和韩天抵达的时候对方已经被野狼咬住了右腿。然而男孩一声不吭,咬着牙将手里的石头死死砸进了野狼的眼睛里。

野狼的鲜血渐进男孩的脸上,那一刻的男孩睁眼看来时像极了恶鬼。

而韩天亲自来到他身边将他送到了一户农户的家里。

十多年后,男孩长大,弑父杀兄,成了掌权者。

十多年前宋离路过城池时看到的是民不聊生,怨声载道,十多年后他看到的是百姓和睦,路不拾遗。

那时候他就明白,韩天做一件事情是有绝对目的的。

只不过这种目的的成效或许要经过漫长的岁月才能见到。

给予一条蚯蚓机缘,也是如此吗?

但比起十年,千年时间未免太久了点。

宋离的脑海中像是被麻绳缠了一圈又一圈,乱得不行。恰逢勾陈的声音重新传来,宋离顺势抬眸看去,见原先那条可怜兮兮的蚯蚓已经化作了人形,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躺在**,紧闭着双眼,面色惨白。

“今天可能醒不来了。”

“没事,等明天也一样。”邵修拍拍勾陈的肩膀,“谢了啊。”

勾陈睨他:“记得年终奖就行。”

说完得到邵修肯定的回答,他才摆手离开。宋离和封愈呆在这儿也没什么意思,便起身告辞。临走时邵修告诉他们有消息了就会通知他们,让他们安心休息。偌大的小区内只剩下站着的宋离和封愈,前者迟疑了一瞬,正欲开口,封愈却道:“我送你回去。”

宋离想到他突然把自己拉进怀里,还有点气:“我认得路,而且很安全,你不用担心。”

封愈瞅他,仗着周围的灯光微弱,逐渐理直气壮:“我想。”

宋离花了两秒钟时间才意识到封愈的话是——我想送你回家。

比起之前那句‘你还没有同意当我男朋友’只强不弱。

宋离轻轻捏着手指,一时无言,但封愈胆子渐大:“你可以拒绝。”

怎么那么不信呢。

宋离狐疑地望着他。

封愈:“我跟在你后面就行,你不用管我。”

宋离:“……”

最终两人还是同行。封愈慢悠悠地踩着步子,一如之前所说,跟在青年的身后。宋离几次想加快脚步回家,一想到身后跟着的人又缓下脚步。偶尔身后没了声音,他还会下意识一瞧,这一扭头就很自然地对上封愈的眼,后者似乎有所预料,眼中缓缓凝聚起很淡的笑意,说上一句:“我跟着呢。”

像是调侃和打趣,宋离有些狼狈地回头,挺直腰板。

但耳尖传来的滚烫热度和抿起的唇宣告着他的心情并不平静。

好不容易熬到了小区门口,宋离回头,对上一张无辜的脸:“我看着你上去。”

宋离:“……”

行吧。

他抬步往里走,过了这么久,那点气基本上也消了。

等进了房间,开着灯,他坐在沙发上捏着手机,开始思考要不要给封愈发信息说晚安。沉默良久,他起身走到阳台,紧闭的窗帘被悄悄掀开一条缝,良好的视力轻易见到站在路灯下的男人。

宋离轻叹了一声,垂眸发送消息:时间不早了,早点回去休息,晚安。

封愈:晚安。

由于提前回到了京都平磐镇,第二天早上宋离便去奶茶店上班了。张罗见到他显得十分意外,连着问:“古玩大会不好玩吗?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

“其实还不错,不过我和宗煦都临时有事,所以就提前回了。”

张罗点点头,絮絮叨叨说了很久的这两天生意如何,遇到了谁,还说起了有个男的跑来给小三买奶茶结果被老婆遇到,那奶茶当场就砸在男的头上,狼狈得要命。

“现在这群男的哦,追的时候什么好听的话都说,等拥有了就不珍惜了,都是渣男!”掷地有声的渣男二字像块沉重的石头嘭得落下,然后透明门帘被掀开,许久未见的封愈迈步走了进来。

张罗:“……”

张罗也不知道封愈听没听到他刚才的话,摸了摸鼻子跟男人打了个招呼:“封老板好久没见,今天喝什么?”

封愈随口说了杯奶茶的名字,张罗迅速出单,将标签贴在杯子上后非常自然地将杯子递给了宋离,意思很明显——你来做。以前封愈的单子基本都是宋离亲手做的,当时没觉得哪里有问题,可现在觉得好像哪里都有问题。

封愈注意到青年的视线,路过收银台走向长椅的时候对张罗说了一句:“谢了。”

然后看看因时间还早而显得格外空旷冷清的奶茶店大门,又问张罗:“打游戏吗?”

张罗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回头看看宋离,青年正认真做奶茶,垂眸的表情看上去格外有魅力。封老板这……应该不是对宋离说的吧?于是他又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见到封愈点头。

张罗:“……”

我艹!

峡谷电报员邀请他打游戏?!

张罗想到了那天紫皮大蒜的遭遇,害怕极了。然而大概是封愈的目光太有气势,张罗总觉得自己要是拒绝对方,紫皮大蒜的下场就是自己的下场,只能硬着头皮点头。两分钟后,已经进入游戏的张罗看到了公屏上的私聊:你知道宋离喜欢吃什么吗?或者平时的兴趣爱好也行。

张罗:“?”

他不信邪地凑近屏幕,看了看ID,确实是地府专供丧葬品店没错。

所以——

封老板约他打游戏其实只是为了私聊他然后问宋离的喜好?

张罗皱着眉看看封愈,又看看宋离,隐隐约约之间觉得自己好像捕捉到了什么。他挠挠头,又垂眸,忽然更加惊讶的意识到了一点:好像从认识宋离到现在,他很少看到宋离对什么东西感兴趣。

唯二的两样……

他试探着回复:喜欢钱和八卦,算吗?

封愈:“……”

好像也是。

就是这两样东西作为礼物可能不太好送人。

封愈沉思着,看到张罗的私聊跳了出来:那我开游戏啦?

地府专供丧葬品店:号因为骂人被禁赛了,七天后才解封。

张罗:“?”

那你他妈的约我打游戏做什么!

你他妈的甚至都不愿意加我一个微信问这些问题!

张罗生气地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收起手机。与此同时封愈也将手机放到了桌上。刚刚将奶茶封装完毕的宋离见到两人的动作,显得有些意外:“不是说打游戏吗?”

张罗绷着脸想告状,封愈提前一步:“突然想到还是上班时间,打扰张罗工作不太好。”

张罗:“。”

呵。

但这样的理由确实能让人信服,宋离闻言也没说什么,只是将奶茶亲自送到了封愈的手中。

而后的一整个上午,封愈就像是黏在了奶茶店的长椅上,只偶尔调整坐姿。男人单手撑着下巴,目光会不经意落在正跟客人交谈或准备小料的宋离身上,视线没错过对方抬起手臂加红茶时微微上卷的短T以及露出的一截劲瘦腰肢。他怕自己的视线太过肆意,引起宋离的反感,便特地垂下眼眸。但已经落入脑海中的画面实在难以拔除。

从前还好,现在却大有不同。

他甚至会联想到那天晚上他紧扣着青年的腰强迫对方坐在自己怀里的照片。

可惜当时醉得太厉害,第二天还断片。

更多的画面和感受都被尘封在了脑海深处。

遗憾极了。

柔软的指腹无意识地戳着手机屏幕,他随意点开漂流瓶APP,打开了收集到的漂流瓶。

离离原上草:今天在古玩大会抓到了两只鬼,是真的鬼!他们跟踪我,所以被我抓了,这会儿正哭爹喊娘地喊着他们老大一定会救他们的。PS:但是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他们老大还没来,所以我觉得他们老大没有心[白眼]

封愈看着这行字里的关键词,头顶缓缓冒起了一个问号以及不可思议的猜想。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昨天他翻到的漂流瓶里有一个也是[离离原上草]的ID,对方说他参加节目拿到了全套电器和整整一万的现金。男人不露声色,手指却快速地上网搜索宋离二字,很快,《古玩历史小课堂》的直播画面一跃而起,宋离那张即便被高清镜头怼上也丝毫没有垮的脸印在了封愈眼中。

视频上方,有奉池镇电视台官博的配字:恭喜参赛选手宋离荣获《古玩历史小课堂》第一名!并获得三狗牌全套家电以及一万现金!

封愈:“……”

怎么办?

要告诉宋离漂流瓶APP这个不做人的软件好像又把他的漂流瓶送到他这儿了吗?

要不……算了?

就在他迟疑不定的时候,手机来电铃声突然响起,惊扰了奶茶店内的一圈人,封愈一愣,和宋离对视。

几分钟后,两人同时出现在邵修的家里。

是吴立轩醒了。

宋离和封愈抵达的时候,邵修正在和吴立轩说话,后者的脸色依旧很苍白,不过比起之前那副病恹恹的模样却是好了不少。他靠在**,回忆着当时的画面。被困在囚笼里的妖鬼都不能互相交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日出日落,有些妖鬼恨意滋生,有些妖鬼却倍感后悔。吴立轩属于后者,他经常变回原样缩在角落的泥土之中。

出事儿的时候也是这般。

他在浅眠之中突然感受到了一股极其迫人的气势,但还未睁开眼睛,便有黑色浓雾化作的刀刃朝着自己削来。身体断裂的疼痛让他差点晕死过去,他趴在地上不敢动,与其他妖怪相比更为特殊的身体构造让他死死闭着眼睛假装已经死亡,但偶尔因为疼痛而抽搐的身体还在告知他自己遭遇了什么事。

或许是因为修炼时间足够长,所以他的身体自我修复速度也比较快。

当断裂面开始自动复原,那股疼痛也逐渐减弱时,他不死心地悄悄睁开了眼睛。

“你看到了什么?”

“一个穿着黑袍的男人。”吴立轩喃喃道,“他身上有一层很浓郁的黑雾,那些雾气张牙舞爪的。”

黑袍男人,黑雾。

封愈缓缓眯了眯长眸,他的指尖轻点,黑雾自他身边隐隐浮现,继而变得逐渐浓雾暗沉。其中一缕飘到吴立轩的面前,对方在骤然间眼瞳紧缩,那种被拦腰削断的疼痛感像是海水涌起,瞬间将全身席卷。

看到吴立轩瑟瑟发抖的模样,封愈淡定收回黑雾,问道:“这种?”

吴立轩咬着牙齿点头。

“是鬼。”封愈道,“应该还是只很厉害的鬼。”

鬼——

宋离沉默且无声的念着这个字,纷乱的脑海中窜过很多思绪。从拐卖案到血洗关押地,如果说拐卖案的鬼是为了情感,那么关押地呢?死亡?

刹那间,有道光从他眼中划过。

青年冷白的长指忽然扣住封愈的手腕。

被握了个猝不及防的封愈虽然不知晓其中缘由,但假装没发现,任由宋离使劲握着。

倒是邵修先出了声:“你想到什么了?”

“恐惧、爱慕、恨意代表情,死亡是欲。这群鬼在收集七情六欲,或者说,它们想支配七情六欲。”

“什么意思?”

面对一脸懵逼的邵修,宋离想起自己在拐卖案等事上的发现还未告知对方,他温声将事情解释了一遍,换来了邵修的惊愕。

对方皱着眉,隐约明白了点什么:“它们支配七情六欲做什么?”

“暂时不清楚,不过我知道,在此之前的千万年漫长流逝中,能支配七情六欲的只有一位,”宋离道,“神明山瑶。”

邵修张了张嘴,突然感到无言。

心中隐隐冒出了一种猜测,可他却不敢将此说出口。因为这猜测未免太无厘头,太可怕。

封愈倒是冷静,男人沉着眼眸,薄唇抿起时那张俊脸愈发冷然,他皱着眉缓缓开口:“它们想成为下一个山瑶?”

邵修觉得嗓子干涩,他咽了咽喉咙,“可是,参与这件事情的有很多鬼。每一个都想成为山瑶?”

“你搞错了一件事情。”封愈看向他,“恶鬼变强大的方法可不在于修炼,相比人类、妖怪,它们有一条最简单也最直接有效的捷径通往成功——撕碎同类,再吞噬同类。如果刚才的说法成立,到时候这些妄想成为下一个山瑶的鬼只需要相互厮杀,厮杀之后留下的那只,就是强大的。而且……”

他停顿,“鬼界有秘术,可以继承所吞噬鬼的所有能力。”

邵修:“……等等,我需要冷静一下。”

宋离和封愈没有打扰需要冷静的邵修,青年很自然地松开封愈的手腕,坐在了沙发上。他敛着眼眸,显然是思考的模样,压根就没注意到刚才那一瞬间和封愈有过亲近的接触。

宋离能理解邵修的反应,因为这种猜测确实很离谱。

但……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又很合理。

“我在想,”宋离自顾自说话,“当初明霜的事情真的那么简单吗?由明霜的血肉所制成的鹿血酒、神药刚好也能对应人的生欲,更何况明霜身上还有浮月残留的神力。往大了想,也许,他们还想成为下一个浮月呢。”

“要确认这一点也挺简单的,只需要让宗煦看看螭吻的身上有没有亡咒,就可以断定两者有没有关系了。”

邵修人都傻了。

他想,宋离的想法是不是太先进太大胆了。

可是……的确无法反驳。

而且他还衍生出了一个更可怕的年头,他盯着宋离的眼睛,忽而发问:“那,会不会也有人想成为下一个……”你?

宋离扯了扯唇,眼神变得幽沉。

也或许,不止。

所有人都知道千年前四位神明相继陨落,战神阙临也于几百年前陷入沉睡,如果不出意外,他将追随他的兄长与姐姐,从此彻底消散在世间。

但经历过神明时代的妖鬼清楚神明二字代表的含义。

是万千信仰汇聚而成,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和权力。

早在千年前便有不少妖鬼妄想成神。

千年后有人想创造五位神明共生的时代,也不是没有可能。

宋离站起来拍了拍邵修的肩膀,将他从呆滞之中拍醒:“去给宗煦打电话吧。”

邵修:“……好。”

宗煦是在当天晚上从其他省市赶回来的,回来的路上一边骂一边跑,等到了南云路别墅,推开门见到螭吻那半死不活的惨样,他嫌弃的咦了一声。几分钟后,他便断定螭吻的身上被下了亡咒。

宋离收到宗煦的回答,并未感到惊讶。

他坐在沙发上,屋内灯光很暗,只有电视机屏幕闪烁着正在播放纪录片。

屏竹从窗外飘进来,一屁股坐到青年的身旁,有些不可思议的问:“真有这么离谱的事情啊?”

“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吧。”宋离偏过头看向它。

屏竹总喜欢以恶鬼的姿态现身,它的模样其实不太好看,显得凶神恶煞。宋离的记忆中,这位罗浮山鬼帝名声真的不太好,又散漫自大,肆意妄为。当时的地府对它怨声载道。

“我今天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宋离道,“在你找到我的兄长韩天说要与他一战之前,我远在东海。而你见到我的前天晚上,我收到兄长的信息从东海回来。当时他告诉我,班苍要为幼崽准备一份礼物,需要我从东海带回一颗海珠。”

“那天,他真的只是为了海珠才叫我回来的吗?”

屏竹:“……”

实不相瞒,屏竹身为一只恶鬼,现在浑身冒冷汗。

尤其是房间里灯光阴暗,还有纪录片令人心慌的配乐。

“他是司掌星辰推演的神,应该能猜到你会来吧。跟你定下赌注,你在输了比试以后按照约定困守神都的深渊裂缝千年时间。”

“如果没有这件事情——”

“你会成为它们中的一员吗?”

*